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等着谁来看护呢。
第19章 餍足
阮玉仪惊讶于世子的阴晴不定,方才还冷眼相对,这会儿又不知从何处取来一件玄色狐裘大氅,叫她披上。
她坐在隔壁厢房的床榻上,整个儿被缩在氅衣里,柔软的毛领蹭着她的脸颊,她嗅着鼻息间熟悉的幽香。逐渐地,她的身子回暖,甚至开始起了些热意。
她正欲解下,就听坐在她一边的姜怀央冷声道,“好好披着。”
前些日子发热受的苦还不够是么。
他哪里知道这尚未入冬的时候,这氅子清晨有些凉意的时候披披还好,这会儿呆在屋里,却是还不到时候的。
阮玉仪见过他发火的模样了,也不太敢明着忤逆他,只好悄悄将双手伸出来些。她确实是暖和了不少,皮肤上也有了血色,连指关节都透着些粉。
她垂头把玩着自己的手,全然不知一边的姜怀央正出神地凝视着她。
一个姑娘,孤身在京,丈夫有了新欢,婆母急着将她嫁与一个傻子,他太能明白这种孤立无援的感受了。
寻常人总艳羡天家权势,却不见暗里那些腌H。华美的宫中不乏寂寞难耐,与侍卫偷情的嫔妃;兄友弟恭背后,也不乏有人用最阴毒的手段,算计着至亲的性命。
他也曾尝过这种滋味。曾与她处于相似的境地。
只是他以不可计数的尸骨作梯,爬到了如今高位。
她一个纤弱的女子,面对周遭虎狼成群,又该如何。
他转而将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耳垂上,觉得有些古怪。
原来上次他下手这重么。
温雉探头见里边没有异状,才叩了两下门框,接着将一碗姜汤端了进来。
阮玉仪心里还气着,摆弄着手指,偏偏不接眼前的姜汤。
弄得温雉递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好抬眼向姜怀央求助。
“怎么不接着?”姜怀央直起身。
她余光瞥见一道影子落在自己跟前,才抬眼看看碗里。搁了这么多姜,岂不是会很辣?他果然还是对她心有不满,因而让人多放了吧。
“说话。”
她咬了下唇,道,“我不想喝。”
姜怀央抬抬下巴,示意温雉将东西先行搁置在榻边的几案上。
温雉放下东西,退出去的时候,顺便把木香也喊走了。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端起来,”姜怀央沉声道,“我盯着你喝完。”
他看着她默默赌气的样子,心里想到的却是她上一次在他面前喝药的时候,她刻意往自己怀里倒,那时的触感似乎现下还在肌肤上停留。
他不知道的是,她心里也正思忖着,是逃离姨母的掌控重要,还是逃离这碗姜汤重要。她也不是个傻的,自然衡量得清,瞥了一眼数片姜沉底的汤汁,默默把自己说服了。
阮玉仪端起瓷碗,呷了一小口。
这碗有她半张脸大,把她本就小的面庞藏起了大半,露出的另一半肌骨莹白,比瓷做的碗瞧着还要滑腻且灵动,有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使人隐隐有窥探一二的欲望。
辛辣入口,将她刺得微微吐了下舌尖。
姜怀央被这抹快速消失的嫩红晃了下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喉头一动。
阮玉仪见他一派悠然地看自己喝这难以入口的姜汤,心下有些气闷,便道,“殿下一直盯着这碗作什么,不然――小女也给殿下尝尝?”
她曲起一条腿,上身端直,半跪于柔软的床榻上,被压住的被褥微微下陷。
凑近了,她却又对他如松如竹的清贵气韵有些怯意,总觉得自己做下种种,都是再往他身上泼染料,是在做把这位谪仙拽入凡尘的大罪。
可意识到姨母等人的存在却让她理智回笼,于是她重重覆了上去,也只是贴着而已。
但她眼前这位又哪里会是谪仙,这会儿姜怀央只觉得脑中一热,加之她的技术是在粗浅生涩,他低声,“就这点本事?”
她感到整个儿都被砸在绵软的被褥里似的,明明知道他正逼近,却有些晕乎,下意识抵住对方胸口,好让两人之间勉强保持一段能让人喘息的距离。
姜怀央俯身。
他即使倾身靠得离她很近,却天然带着一种上位者的睥睨,那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抽离感。
仿佛只一眼,她的小伎俩就尽数被他看穿,她心下不由得泛起道不明的耻意。
她勾住他的脖颈,忍住内心的慌乱,微微仰起头,加深了方才那一吻,将那些小恼小愠的尽数抛在了后头。
只是这样仰头的姿势着实是累,不消多时颈后就酸痛了起来,她正想离开,却被对方扣住后脑。
一时间,她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想离又离不开,绯红一直从耳际漫延到她光洁的背部。
良久,姜怀央终于餍足,将手中托着的女子的脑袋轻轻放回了被褥中。
阮玉仪耳尖红透,却偏生装作笑得浪荡的模样,在他眼前舔了下唇,似在回味,“多谢殿下赏赐。”只有她自己知晓,她眼下紧张得心跳如雷,这跳动简直要将她的胸腔贯穿。
他瞧了一眼身下之人唇上的水光,眸色深深。
姜怀央在她身侧撑了一把,半起身,原是想顺手拉她,却不想她曲起膝,挣扎着欲自个儿起来。
偏偏她还不自知。
“殿下?”
阮玉仪一抬眼皮,竟见他的眸中愈发幽深,这使她分外困惑。
姜怀央沉声吐出几个字,“故意的?”
她眨眨眼,看起来是真的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殿下是在说什么?”
瞧着她无辜的模样,姜怀央一下也分不清她是否有意了。
厢房的门忽地被推开,木香微喘着气,“小姐,夫人找……”
一片暧昧入眼,她猛地住了嘴,觉得程朱氏是否找得着小姐,好像也不太重要了。她默默退了几步,想把门带上。
方才温雉把她叫出去,原因是在去膳房的路上,见着个小厮打扮的人在四处找寻着什么人,并且还向他来询问。
他一听,可不就是那位被主子误解外加欺负了的姑娘么,于是就回来知会了木香,让她去探探情况。
见木香进来,阮玉仪有些被撞破坏事的羞意。可捕捉到“夫人”一字眼,还是站起身,问道,“姨母怎么了?”
木香无意间撞上姜怀央不悦的眼神,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是夫人在找您。”
阮玉仪早想溜走了,于是紧着与姜怀央辞别,跟木香一道离开了。
雨势虽稍弱,两人还得避开地面泥泞处,回到分给程家的那院子还是费了点时间。
程朱氏的厢房中,几人都在。程朱氏沉着脸,细纹更深地卡住脂粉,她注视着阮玉仪走进来,显然是找她很久了。
她曲起指,重重地敲在几案上,声声闷响,“你面儿可真不小,将我们一行人都撂在这里等你。怎么?我是不是还得给你磕个响头,喊一声‘娘娘金安’?”
阮玉仪知道她越反驳,姨母就会斥责得越来劲,因此只是轻声道,“仪儿知错。”
昭容冷哼一声,“你方才去哪儿了?”刚刚那会儿雨落得可算是凶,她为何挑这时候不见。
第20章 谶语
阮玉仪轻飘飘瞧了昭容一眼,心道,自然是去的是她侄儿的屋里。
她回的是昭容的话,人却对着程朱氏,“姨母,我在大殿时不慎与你们走散,便自另一边长廊过,路边见着一只撞柱的雀儿,耽搁了些时候。等再看,雨势已是滂沱,不容我们回来了。”
程朱氏一回想,似乎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只不过当时的情况,说是走散并不确切,而是众人都恐被大雨困于大殿,无人顾得上她罢了。
如此一解释,程朱氏也再不好说什么,“好了,以后仔细着些,莫要耽搁时候了。”
阮玉仪心下奇怪姨母为何如此好说话,但还是点头应下。
“寺庙里都能瞎逛,莫不是勾搭哪位小师父去了。”昭容打扮华美得体,一张嘴却是不饶人。
一个女子的清白哪里是能随意污蔑的,这么说话未免失仪。
程朱氏抿了口茶水,权当没听见了,毕竟说话之人身份尊贵,不是她能置喙的。程行秋却是念了十多年书,向来君子做派,最是见不得长公主说这些粗鄙之语。
他在暗处扯扯昭容的衣袖。
不料昭容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问,“动我做什么?”
闻言,阮玉仪这才愿意面向昭容,她蹙眉道,“殿下莫要胡说。您不喜我,也就罢了,庙里的师父们潜心念佛,哪里是能随意造谣的。”
在程行秋的印象里,阮玉仪一向乖顺,自然不可能坐下这等事来,于是也替她说了句话,“昭容,少说两句吧。”
旁人如何她无所谓,自己的爱人都不站在自己这边,是昭容所无法容忍的,“早知本宫就不救你了,让你烂在河边,免得这会儿替旁的人说话,害得本宫闹心。”
程行秋听了,也念起长公主的好来,好言好语地哄人。只是心中某个角落总是觉得有些不适,或许是由于每每这种时候,昭容总乐意拿救命之恩说事的缘故。
程朱氏自然不能落了长公主的面子,于是一句将这事儿揭开了过去,“说起来,也幸得承了长公主殿下的面子,才能请到若空大师。趁此机会,仪儿你正好也能与睿儿去算算命格。”
最好则是能八字相合,如此她也好择日将睿儿的亲事办了,以免夜长梦多。若是不合,秋儿又实在舍不下,将仪姐儿给他做个姬妾也不是不可。
听程朱氏这么说,昭容的脸色算是好看了些,“若空大师在命理方面造诣颇深,平日里多在闭关,此番也是赶巧。不过大师脾性古怪,光拿去生辰八字还不够,得要人去才行。”
阮玉仪捏着的手紧了紧。
原来程朱氏紧着把她叫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瞄了一眼一边的程睿。他真是稚子心智,全然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自然没有半点烦恼,揪着衣裳上的穗子把玩。
程行秋虽是不信这些,也知道这些是约定俗成的习俗,必是缺不了的,因此也不多言。
“姨母,”阮玉仪想着推脱,“四人一并去,怕是会使大师劳累。我与二表哥之事,不若下次再说。”
程朱氏哪里会同意,她睨了阮玉仪一眼,眼神锐利,“适逢大师得闲,正是机缘,又何必下次。”
“是啊泠泠,难得的机会。”程行秋怀了别的心思,目光闪烁。
阮玉仪恐多说多错,在世子将她要走之前,就被姨母戳破心思,到那时,怕是真无法逃离程家了。于是她沉默下来。
闲谈间,自门口缓步进来一沙弥,颔首道,“各位施主,若空大师有请。”
行至一小院落处,沙弥止住脚步,示意他们到了。
此处几乎挨着山林边缘,再往里走就不是圣河寺的地域了,因此十分幽静,鸟雀也分外喧闹些。而这院子非但不大,反而略显简陋。
丝毫不像是里边住了位德高望重的大师的模样。
几人在沙弥的指引下,进了屋。屋内光线昏暗,窗棂下陈一长形矮几与一软垫,若空大师便在此屈膝而坐,手中捻着一佛串。
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下,阮玉仪注意到他是阖着眼的,一身不事凡尘的气韵。
“几位施主,请进。”
若空嘴唇扇阖,声音沉静。
昭容率先迈过门槛,其他人见状,纷纷跟了上去。阮玉仪则不慌不忙走在最后,见程睿被墙角的青苔吸引,便唤了他一声。
“今日所求,皆为天命,点到即止。信则真,不信则无。”言罢,若空睁开了眼。他虽白发苍苍,脸上也是沟壑纵横,一双眼眸却分外黑白分明。
程朱氏赶忙将长公主与程睿推到若空跟前,让若空先行为他们测算命格。
长几底下,昭容将程行秋的手紧紧握住。
她早先行差人知会大师,让他无论结果好坏,都把话往好了说。因此,这会儿她心绪平静。
程朱氏将提前备好的四个小辈的生辰摆到了几案上。若空接过,不消多时,便住了纸笔,缓声道,“水火相聚,二命相宜。”只是半世姻缘半世愁,许是不久存。
他将后半句话吞回腹中,转而问道,“施主可有日月入怀?”
听到称心的结果,昭容的脸浮上笑意,“三月有余。”若空大师果然神通,并未把脉竟然也看了出来。
其实她频频下意识抚上腹部,论谁都不难察觉了。
若空倏忽停了捻动佛串的手,神色凝重下来,话在口中反复辗转,良久才道,“接下来这话虽有作孽之嫌,施主却要仔细斟酌。”
“大师请说。”程行秋预感不会是什么称耳之言,急切道。
“此子留不得,”若空轻轻吁出一口气,“恐来日将为母体招致祸患。”愈晚去子,祸根就愈深,直至长根死死扎牢之时候,才真是无力回天。
昭容一听,自是气血上涌,直接就猛地立起,翻了脸,“本宫跟前,岂容你胡说!”
“圣河寺里,无贵贱之分,”若空神色不变,淡声提醒,“施主且息怒,贫僧说了,不信则无。”
一立一座,气氛骤然僵下来。
程行秋去扶昭容的肩,安慰道,“长公主命中显贵,福被亲邻,我们的孩儿又怎会是灾祸。”
程朱氏也有些不可置信,一心希望若空所言是假的,“大师,您这可是玩笑之语?”
“贫僧从不打妄语。”
她的心终于也沉了下来。怎会如此?不是说“二命相宜”吗?
昭容面色不虞,指尖掐进手心也浑然不觉。这是她和行秋的孩子,也是他们之间最牢靠的关联,将来是要受尽疼爱长大的,怎么能让若空轻飘飘一句话就给他定了命。
程行秋怕她气伤了身子,就说先带她出去散散心。
程朱氏本来对若空的信任就在动摇,两人一离开,心下一紧,也就拉着程睿跟了出去。
眼下一行人皆离开了,阮玉仪自然不便久留,欠身致意后,也转身欲走。
身后却传来若空大师的声音,“施主,但听一言,莫问眼前人,往后皆安。”
阮玉仪顿了顿,回身又行一礼,方才离去。
第21章 维护
听若空一言,不知怎的,阮玉仪心中忽地浮现姜怀央那双冷淡的桃花眼来――睨着她的,含着她看不明白的眸光。
木香出来便忍不住问,“小姐,你觉得若空大师这是何意?”
阮玉仪微微摇头,她也正困惑着,但听他的语气,想来也不会再多加透露了。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是,若空大师为什么宁愿得罪昭容,也要劝她去子,他究竟预见到了什么。
不远处,程行秋与程朱氏两相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