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面色冷峻,似不近人情的模样,“才人,陛下有吩咐,您不能踏出这院子一步。”
她微微蹙眉,“我只是出去买些脂粉。”
“才人有何需求,说与那两位姑娘就是,陛下并没有要克扣您用度的意思。”他指的是那两个宫婢。
可她其实不是只为了口脂才要上街,她更多的是想透口气罢了。若让旁人去办了此事,她也便寻不到理由出去了。她哪里会同意。
“我会尽早回来的,如此也不可通融吗?”
侍卫正眼也不分她一个,手持长枪,岿然不动,“还请才人莫要为难小的。”
见无法说动他,她默了会儿,将心中的疑问道出,“陛下将我安置于此,也不允我随意出入。可为何从不见陛下来过?”
微风拂过,使得她的鬓发微乱,她伸手将那碎发别至耳后。
那侍卫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似玩笑,道,“才人何出此言,陛下不是昨日下午才过来了?”
她蓦地觉着那风似冷了几分,吹得她心口发紧。
她垂了垂眸,不愿相信那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她的唇嗫嚅了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此话何意?”
侍卫终于侧首看她,眸中有着疑色,“您未曾见着陛下?近日小的分明见他频频出入。”
一阵寒意自揪着披风的指尖,蔓延至她全身,附上她的骨子,缓缓收紧。她听见自己颤声道,“见过……见过的。无事了,我先回去了。”
她也顾不得那侍卫作何反应,回身便走。
玄衣玉带,会武,权势滔天,可轻易出入住着宫妃的院落――她早该想到的。若他真只是哪位郡王,何来的机会将那物放入宫里下来的赏赐中。
是她一直都想当然了,觉着传闻中阴冷暴戾的天子,不会与她同榻共枕,更不会记着她随口的一句话。
他该是坐于万人之上,左手玉玺,右手染血长剑的形象。违逆他者在他脚下跪伏,他言笑间,便下了令,对违逆者的嘶吼惊叫置若罔闻。
阮玉仪恍惚地迈着步子,回了厢房。
在她印象里的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他那副温润如玉的皮相联系在一起。他纵然性子清冷,叫人觉得不可轻易近他身,可那相貌却成了他最好的伪装,中和了他的阴沉之气。
她从来都只觉得他不过是性子冷些罢了。
指尖被温热的茶盏碰了一下,她才知道拿起来。清苦的茶水划入喉间,可那苦涩却还滞留于唇齿,经久不散。
木香见她身子发颤,便去将窗子合上了。
“你说,他……为什么要一面与我欢好,一面却瞒着身份,将我软禁于此?”
她忽而道。
木香一时也答不上来。
可自到这方院落后,他似是并未刻意隐瞒,若非如此,今日她也不会从那侍卫口中得知他的身份了。
她环顾四周,一眼看去屋内的布置与其他地方大同小异,可眼下知道这是他那时赠与她的院子,再去看时,却见许多熟悉的地方。
“小姐寻个时机,一问便知了。”木香道。
是了,待他来,问问便是。
夜幕垂垂时,正房却灯火通明。阮玉仪端坐着,余光中出现一角玄色。她缓缓抬眼。
暖黄的烛光落在他的鼻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却也柔和了他五官的棱角,给人以一种温润的错觉。不知有几分少时模样,她怔怔地想。
他踱步向她走来,声音低沉悦耳,“在等我?”
他眸光中含着嘲弄,叫她心口不由战栗。原本想问的话也咽了回去,轻声应道,“是。”他从来都算不得温柔,可之前对她也还体贴。
不比近日的他,似是收了网的猎者,见鸟雀徒劳反抗,再无法逃离精心编织的细网,终是摘了之前的假面,露出底下,那使她惊惧的真面目来。
倒是与传言中更贴近了几分。
他将小娘子拦腰抱起,扔在床榻上。她砸进绵软的锦衾中,脑中一昏,挣扎了下,方才坐起身子。
他高大的影子笼在她的身上,她微微仰头去看他。
他蓦地启唇,声调冷淡,“你知道了。”
她像是被巨大的寒意所裹挟,猛地一颤。她不知他为何总是能一眼洞悉她的心思,她在他的面前,似是无所保留。
连蔽体的衣物也像是多余,被弄坏了不知凡几。可每每坏上一件,次日便会有一箱子丽服从宫中赏赐下来。
就像是在告诉在她身上,裙衫之多余。
第114章 讨好
她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命摇头。
水光盈满她的眸子,眼尾洇开一抹红,她脸上俱是惊惧之色。显得圣洁且娇媚,使人不由想要亵玩。
姜怀央的唇中溢出一声嗤笑,似带着若有若无的愉悦。他就是要看她这副样子,他知她虽有一身勾人的手段,可仍旧掩不住纯良的本性,以及生来便带在骨子里的傲气。
他笃定她不会甘于被控制在一方小小院落,一生不得踏足外界。他会予她荣华富贵,也不会少了吃穿用度,却要让旁人知晓,这位有着位份的阮才人,被当做鸟儿雀儿一般,豢养在宫外。
如一个外室无甚区别,丢之弃之,皆不足惜。
这是他予她袒护外敌的代价,他要她好好受下。也许待梦境的影响消弭,他便会逐渐忘却了她,然后留她一人在院落中磋磨。
最终红颜白骨,粉黛骷髅,永远只存在于坊间茶余饭后的笑谈间。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耳坠,“听外边守门的侍卫说,你想要一盒口脂?”
阮玉仪感受到耳上的拉扯感,想躲开,却不敢,只僵着身子,并不言语。
“那泠泠可知那口脂是以什么制成的?”他的目光紧盯着她,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口中悠然道,“你以为是只是香料朱砂而已?其实还有牛髓,牛脂――”
她确实不了解,虽知道他是想见她被吓着的反应,可还是觉得心口窒闷,几乎透不过气来。
“陛下,别说了……别说了……”
她今日上的香粉馥郁,似是一丝不落钻入他的鼻息,使得他的呼吸沉重起来。她垂首,眼睫微颤,柔软的手却抵着他前襟,真像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他捉过她的手腕,并在一处,“为何不能说?确实如此,我不曾骗你。”
小娘子蓦地抬首,忘进他的眼眸,泫然欲泣,“陛下可是因为之前我赶你走而生气?我那时并不知晓您是皇帝,我只是――只是怕被冠上私通的罪名。”
他当然知晓她一直在害怕这个,可她哪里会明白,他真正气的是什么。若说与她听,她也不可能承认。何况,她认下又如何,也换不回那些将士的性命。
“嗯,既然如此,”他将她的双手压过她的头顶,致使她整个儿背靠着角落的床柱,“泠泠打算如何补偿?”
她被逼在角落里,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因明白了他话中深意而面色坨红。她犹疑了良久,将双手挣开,勾住他的脖颈保持平衡,覆了上去。
姜怀央掐住她的后颈,免得她逃开。他含住她唇上软肉,这会儿的小娘子委实是娇弱似春水,内心的羞怯使她不住细细颤着,连唇瓣也呈现烂熟的红,带着勾人的媚意。
衣衫褪尽,她的小衣之类,都被顺手丢在地上,散落了一地。她肌肤雪腻滑润,似凝着初雪,惹得人心神荡漾。
他抚上她的肌肤,蓦地注意到她胳臂上一寸多长的淡粉色疤痕,心口微微收紧,可随即,神色又冷下来。
他终是空出一只手,将系在床柱上的销金帐挑开,帷幔轻飘飘地落下,笼住两人的身影。
半晌,阮玉仪方才从床幔中出来,一边的木香已是备好了水。而将她作弄成这般模样的男子,则早已离去。
她换了干净裙衫,斜倚在榻边,只觉浑身气力尽失。
而程府,自阮玉仪离开后,程朱氏便一直悔之前将她轻视了去,导致如今打点起关系来也是件麻烦事。
她手中翻看着一册账簿,上边记着的是程家库房中的珍贵物什。
她思虑了会儿,点了三两件东西与李妈妈看。李妈妈应下,回身要去取来。
“且住,”程朱氏叫住了她,“你去东厢房瞧瞧,择几件仪姐儿平日里欢喜穿的,一并给送入宫中。”
阮玉仪走得急,大部分东西便也留在厢房。
程朱氏以为,凡是惯常用的物什,难免不会生了情的,再换别的,定然别扭。她想将这些旧物送去,以提醒阮玉仪莫要攀了天家,转头忘了程家的托寄之恩。
可送入宫中的东西,那样不是经过细致的盘查的。她没想到的是,她第一次往宫中送的金银细软,便被扣了下来。
还是温雉刚好出宫办事,多问了一嘴,才又知会与姜怀央,于是这些东西,便被一律送去了阮玉仪如今所在的那方院落。
见李妈妈脚下不动,程朱氏蹙眉道,“磨蹭什么?”
李妈妈这才开口,“夫人,奴婢并未注意过表小姐平日愿意穿哪些衣裳。”夫人这要求提得怪,她又不是表小姐近前的仆妇,加上表小姐鲜少在人前走动,她哪里会知道人欢喜什么。
程朱氏神色一凝,口中斥责了几句。心里却发虚,其实她也并未注意过阮玉仪的衣着。
仪姐儿一般不会落下给她的请安,这么想来,她对着仪姐儿的确多有忽略。
程朱氏正想摆摆手,让李妈妈随意去挑几件便罢。门口却传来一清润的嗓音,“母亲是要给泠泠送东西去?也许我能记得些她常穿的。”
闻言,她的眉头并未松下,反是锁得更紧,“秋儿,往后你还是改改对仪姐儿的称呼。她如今成了宫妃,指不定以后见了她,还得唤声娘娘,是该避讳着些的。”
他压下心中不忿,随口道,“母亲教诲得是。”
他暗自冷嗤,今上轻欲,从前送去他宫中的美人还少了?如今封下位份最高的,也只有一个淑妃容氏。
想来,不消多时,陛下便会对那副皮囊厌了去,届时,泠泠才会记起他的好来。
程朱氏瞥了他一眼,自己的孩子,她怎会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又添了句,“仪姐儿已非你能俏想的,你还是趁早收了心思。长公主那边,也要安抚住了才是。”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孩儿已将当初的定情信物送与表妹,我相信表妹定然会念起我的好的。”尤其是在与旁人共争一人宠爱,受了冷落的时候。
“混账!”程朱氏气极,拍案而起,“你究竟在固执些什么,别倒时候被今上发现了你那点子小心思,连累了整个程家才好!”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杵逆自己,同时,也气他的执迷不悟。
程行秋根本怠于与他争吵,而是漫不经心地认了错,便拂袖离去。
李妈妈引他至东厢房,入了内室。
虽说他如今的身份不便进出她的房间了,可此处到底是没了人住,也失去了原先那份隐秘。
他伸手抹了下几案上,便有层薄薄的灰沾在他的指尖。抬眼环顾,四下里的摆件大多还是齐全,但却不是当初他与她的新房的模样。
一种物是人非之感竟油然而生。而与她成婚那日,似乎已时隔经年。
他忽觉有什么悄悄从他指缝溜走了。即使他攥得再紧,也是徒劳。
第115章 羹汤
晨光熹微,鸟雀啾鸣。
木香见今日天空澄澈,许是将会晴好,便抱着被衾出来晾晒。她将被衾挂至竹竿上,展得平整,掸了几下才转身离开。
不远处,两个宫婢见往这边望来一眼,悄声说着小话。
“近日这阮才人身边的人,总是出来晾晒被褥,也不知这么个作弄法,身子吃不吃得消。”那婢子又往木香站过的地方投去一眼。
着鹅黄小褂的宫婢轻哼一声,“这难道还会是坏事不成,宫里头的娘娘都未曾有人承宠。她却是独一个了,只是这位也不知是哪个旮旯出来的,上不得台面,那位这才将人养在外头。”
另一人是个谨慎的,左右看了看,压低嗓音,“听说,她是程修撰那个被休的少夫人。”
女子在亲事上少有选择的权力,虽说玉仪与程行秋确是和离,也并非能由女子提出。当风言风语传开的时候,好事者不会管这些,也便一并归作了休妻。
“那不是――”鹅黄小褂的宫女面露讶色,忽地想到什么,改口道,“虽说这位才人的确是仙人之姿,可陛下怎会理会曾为人妇的女子。也难怪没法成为宫里的正经主子了。”
“谁说不是呢。不过在此处做活,倒是个油水足的美差。”
程朱氏送来的不少金银细软之物,她们仗着这些东西首先经过她们的手,一些贵重的,便落入了她们的口袋。
金嬷嬷曾撞见过一次,先是斥责了一通,又给捅到阮玉仪那里去。无奈这两个宫婢,就是悄悄背着金嬷嬷,也多少要贪下些。
最狠的一次,挑拣得只余下了几件衣裙。她们还满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不会有人知晓。
另一人笑了下,正待说什么,却忽地顿住,低眉敛目,持起了手中的扫帚,装作一直在洒扫的模样。
鹅黄小褂心下一跳,缓缓转头,见不远处木香正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们。她撇撇嘴,稍走开了些。
木香回了厢房后,将此事告与了阮玉仪。
她吹开茶盏中浮着的茶梗,热气聚成白雾,一下散开来。她其实早发现了她们的行径,只是这是他派来的人,也不好随意处理。
于是她便趁他来的时候,知会了他。
可他看起来丝毫没有要袒护她的模样,反而是低笑,边绞着她的发,边漫不经心道,“不过一点黄白之物,你若喜欢,给你多送些来便是。”
他心下其实明了程府攀附的心思,并不喜这般行径。可他也不愿护着她,是故意将这两个宫婢留着,放任她们欺负她的。
那时,听他如此说,她也便垂下眸,不再言语。
阮玉仪放下茶盏,思忖了片刻,道,“以后叫姨母莫要再送东西来了。你们也记着疏远着那两个宫婢些,盯着点。若有什么粗重活计,交与她们便是。”
在这些宫婢眼里,只有他才是真正的主子。若是他纵容她们的行径,饶是她,也无法耐她们何。
她轻叹口气,往窗外看去。窗上雕饰精美,隐有华贵之气却不显奢靡,可那交错的木条,却像极了关雀儿的金笼,使人看了心中压抑。
她也曾试图托温雉向他说情。毕竟身后无人帮扶遮掩,她再想逃离,也逃不到何处去。
温雉是知晓姜怀央态度转变的内情的,故也明白涉及了元副将,是难以叫陛下退一步的。
他只好笑着安抚了几句,“陛下他也并非刻意要瞒着您身份。他还是在意您的,不然――”不然也不会单单是软禁在此处这么简单了。
见她眉眼间皆是低落,也有些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