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幸乖巧的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月朗星稀,深秋的夜里,寒风呼啸着拍打窗沿,木质的窗檐被欺负的呜呜作响,远处传来更夫的打更声,在风中细碎的飘荡开,几不可闻。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敲过了三更的梆子,年迈的更夫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家睡觉,突然看到夜色中一个阴影飘然而过,不禁有些害怕,不过守着最后的职业道德,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谁?”
一个身着深色衣裳的青年人走进,圆脸细眉,一双桃花眼没了精神满是疲惫,腰间别着一把折扇,身后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同样垂着头无精打采,和它的主人神似。
青石板路的大街上一片寂静,只剩下脚步声和马蹄声嗒嗒作响,更夫眯着眼睛小心凑近,松了口气,是人就好。
那人清亮的少年音有些沙哑,“老伯,请问你有没有看到好多个穿黑色斗篷的人经过啊?”
更夫想了想,傍晚时似乎是见过这么一群人,答道,“有。”
何书客本是随意一问,没想到这老头真的见过,桃花眼瞬间亮了起来,急切问道,“他们在哪?”
“似乎是住下了,在镇上的客栈。”更夫有些不确定的道,“具体住哪了,我就不知道了。”
“没事没事,多谢啦!”青年拉着马小跑离去,他视程砚秋为偶像,自然知道他的一些习惯,住哪里?一定是最大、最好的那家客栈!
他拍打着客栈的大门,“开门!开门快开门!”
一个伙计披着衣服拿着烛台把门闩打开,看着眼前的青年明显江湖人的打扮,小心的道,“这位客官,我们已经打烊了……”
何书客不耐烦的挤进门去,掏出一锭银子连着手里的缰绳一并塞进伙计手里,“去把厨子叫起来给我下碗阳春面!不要葱不要辣,快点!”
伙计剩下的话被憋了回去,愣愣的接住银子和缰绳,习惯性的应道,“好嘞!”
随后反应过来,见人都已经大喇喇的自己卸下桌上的板凳坐了下来,也不敢再吱声,老老实实去把马拴好,把厨子叫起来。
“哦对了,再要一间上房!”
伙计赔着一张笑脸,讨好道,“客官,今天上房没了,您看不如?”
何书客拿着扇子一敲脑袋,自言自语道,“对哦,先生住在这里,上房肯定是没了。”双手托着下巴懒怠的道,“那算了,随便一间能住人的得了。”
“哎!是!小的这就给您收拾去!”伙计高兴的应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应付的江湖人。
第28章 一场闹剧(封推加更)
过了一会儿,伙计端着一碗阳春面上来了,不加葱不加辣,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两片青菜叶子,看着很是清淡,何书客走了一路早就饿了,拿起筷子就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期间还被烫了一下,皱着脸吐舌头哈气。
伙计连忙给他倒了一杯冷茶,何书客一口气喝完,又速度极快的把一碗面吃光,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叫到,“伙计!”
“哎!房间给您打扫好了,我带您上楼。”伙计应道。
何书客桃花眼眼珠一转,嘴角露出一抹笑来,道,“不急,你们这里的马厩在哪?”
伙计没多想,以为这位客官不放心他的马,便先带他看了,枣红色的小母马乖巧的站在那里低头吃石槽里的草料,旁边十几匹马挤挤挨挨的站着,何书客一眼便瞧到了中间那匹白色的骏马,因是先生的马,在何书客眼里便仿佛带着光环滤镜一般,瞧着就比别的马神骏帅气,个儿都高一头!
他兴奋的搓搓手准备上前摸两把,白马警惕的盯着他,大大的眼睛里清晰映出何书客的倒影。
“客官……”伙计看着他的模样有些不解,这好应付的江湖人难道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何书客摆摆手敷衍的道,“你走吧,一会儿我自己上楼去。”
伙计本来就是半夜被叫起来,困得哈欠连天,要不是江湖人得罪不起,他才不会小心伺候到现在,闻言有些意动,再说他也不敢反对,便犹豫了一下,叮嘱道,“那客官,小的先退下了,您的房间在二楼尽头右手第一间,可别走错了。”
何书客不耐烦的推他,“快走快走!”
伙计欲言又止的被他推走,想了想便也想开了,江湖人嘛,真有什么事他这小身板还不够人家一个指头的,管那么多做什么,便打着哈欠回去睡觉了。
何书客伸手试探的摸上白马的鬃毛,刚一碰到白马便扭头躲开,不满的对他呲牙,何书客小声的嘟囔一声,“嘁,小气。”
他拿出一个小纸包,将里面的褐色粉末倒在草料上,喂到白马嘴边,白马被上面刺激的味道熏的打了个响鼻,不肯吃,何书客急道,“快吃啊,这可是好东西!”
白马嫌弃的撇他一眼,何书客挠了挠头,抱怨道,“真难伺候。”他直接上手扒开白马的嘴,把小纸包剩余的褐色粉末倒进马嘴里,白马伸着舌头呜咽两声,只觉头晕眼花神志不清。
何书客计谋得逞,得意的拍拍手上的灰,“哼,山不就我,我来就山!这下看你怎么办!”
第二日一早,程砚秋便听到楼下的吵闹声,皱了皱眉,坐起身便看到一旁武幸黑亮的眼睛幽幽的看着他,挑眉道,“阿武?被吵醒了?”
武幸摇了摇头,她觉少而已,不过也不需要解释什么,她拽着先生的衣袖,“我们下去看看吧。”
伙计送上来热水,两人洗脸净手后,程砚秋整理了一下身上有些皱的衣服,问道,“楼下发生何事?”
伙计顿时苦着脸,道,“昨天半夜来了一位公子,跟您身边的那位宋公子吵起来了,非说污了他的清白,要宋公子给他个交代。”
程砚秋闻言一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道,“清白?交代?”
武幸点了点头确定他没有听错,程砚秋顿时有些无语,半夜来的那位公子不用说肯定就是修罗扇了,都已经故意分出几个弟子绕路在野外露宿了,他怎么还能追到正确的地方。
程砚秋不禁有些牙酸,却不知道何书客是真的仰慕他,了解过他的习惯,追到一半就发现不对,玲珑书生程砚秋怎么可能露宿野外嘛!一定是障眼法,就连夜赶回了城镇,没想到还真让他找到了。
一下楼便看到后院内何书客像个无赖样,坐在地上抱住宋宁也的大腿死不松手,宋宁也脸色铁青,咬牙道,“放手!”
“不放!就不放!”何书客圆脸气鼓鼓的,“除非你答应对我负责!”
“宁也,怎么回事?”程砚秋看着眼前的情况有些头痛的道,他当然不信宋宁也会对何书客有轻薄之举,虽然凭心而论,何书客这小孩长得确实漂亮了些。
不过他也更相信宋宁也的人品,毕竟宋宁也在他手下做事也有好几年,被他教导的也算是个温润君子了,很少见他如此失态,能惹得他脸色这么难看,这修罗扇也算是个人物。
宋宁也见到先生想要走过来,却苦于腿上还有个丢不掉甩不脱的大累赘,便对先生指了指马厩让他看。
枣红色的小母马温柔似水的依偎在白马旁,高冷的白马也没有拒绝,默认了这样的站位,一看便知两马发生了不可告人的交流。
程砚秋扶额,何书客真是个人才,这样的事也做得出。
地上何书客还在哭叫,桃花眼红彤彤的,吸了吸鼻子,道,“我家小红冰清玉洁的,就这样被你们给糟蹋了,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活了!带着小红母子两个吊死在这里!”
小红?这一听就是就地随便取的名字,还母子?这才过了一晚就母子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要怎样?”程砚秋无奈道。
何书客理直气壮的道,“我要你们负责!”
昨晚旧事重提,程砚秋本来就对负责这两个字有些敏感,闻言又气又无语,耐着性子又问道,“如何负责?”
“我要带着小红跟着你们,直到小红母子平安,让小白履行当父亲的义务,好好照顾他们母子两个!”何书客收起眼泪,露出一抹计谋得逞的微笑,一本正经要求道。
“可以。”程砚秋道,何书客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到,“这白马就送给你了,你带着他们一家三口好生过日子去吧。”
何书客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嘴角耷拉了下来,一副委屈的模样。
程砚秋冷笑,“还不快把它牵走?别留在这里碍我的眼。”
也不知是说马,还是说人。
何书客小声哔哔,“这不是先生的马么,我怎么能横刀夺爱……”
“现在不是了。”程砚秋冷声道,狭长的黑眸嫌弃的看了眼不争气的白马,竟然会被外边的小野马勾引,真是丢他的人。
武幸往先生身后缩了缩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感受到先生对于白马的嫌弃,有了更深的觉悟,若是丢了先生的人,就要被赶走了,小满姐姐说的果然是对的,出门在外,绝对不能堕先生的面子。
第29章 丹阳玄真
“我错了……”何书客放开宋宁也的腿,拍拍裤子从地上站起来,小声的像蚊子哼哼。
“你说什么?”饶是宋宁也离他这么近也没听清。
何书客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先生原谅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圆脸上几道还未擦干的泪痕,大大的桃花眼蒙着一层雾气,饱满的红唇嘟着,不得不说这皮相确实挺占便宜,看着这双委屈的桃花眼,程砚秋不禁想起了另一个同样不是很要脸的人,虽然那人是杏眼,可这瞪大眼睛委委屈屈的模样,着实如出一辙。
程砚秋冷哼了一声,转身带着武幸准备去吃早饭了。
“那,那先生同不同意我跟着啊?”何书客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
程砚秋停下了脚步,讽刺道,“若是不让你跟着,指不定明天我们所有人的马都要遭了你的殃了!”说罢,似笑非笑道,“恐怕不止是马,连人你也不放过。”
听到后一句,何书客反射性的看了看身边刚才被他纠缠半天的宋宁也,后者面色如冰,斜睨他一眼,何书客立刻缩了缩脖子,若是人家要揍他,他可不占理呀!
谁料宋宁也理都不理,自顾整理了被何书客抓乱的衣袍下摆,紧跟着离去。
何书客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也追了过去。“等等我呀!”
几人落座在同一张桌子上,武幸左侧是先生,右侧是何书客,对面坐着宋宁也,虽然宋宁也极不想跟他挨着,可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他跟先生挨着,那样他不就会更加蹬鼻子上脸了?
何书客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污迹,熟稔道,“吃什么呀?”
先生嫌弃的看着他,何书客顿悟,哎呀,竟然忘了先生爱洁了,真是不该,他刚才在地上折腾半天,身上肯定不干净,先生不喜欢,他连忙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换身衣服,一定要等我呀!”
说道最后一句时声音已经渐远,音量却丝毫不减,看来是真的很想让他们等他了。
宋宁也低声道,“先生,真的要让他跟着?”
程砚秋瞥他一眼,反问道,“你有办法?”
“不如杀了。”宋宁也面无表情道,一向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
程砚秋哂道,“罢了,不妨事,何必多造杀孽。”
宋宁也垂首应是,不再多言。
没过一会儿,伙计刚把饭菜送上,何书客就回来了,一身绛紫锦袍,骚包极了,摇着扇子晃晃悠悠的下来,捏起桌上一个豆腐皮包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巧了,正好!”
宋宁也眼含警告的看着他,道,“既然跟着我们,就要守我们的规矩,少说话少惹事!别给先生添麻烦!”
何书客知道宋宁也经此一事定是厌恶极了自己,谄媚的讨好道,“一定一定!宋哥哥说什么,小弟就做什么,都听哥哥的!”
一副泼皮无赖不要脸的模样,宋宁也颇有些恶寒,气闷道,“不许叫我宋哥哥。”
“那?宋姐姐?”何书客试探道。
宋宁也一滞,刚觉得这家伙好一点,就又原形毕露!胳膊一抬手中剑就要出鞘,何书客连忙按住剑柄赔笑道,“别别别,开个玩笑嘛,缓和一下气氛!不要这么认真。”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武幸已经和先生把桌上的豆腐皮包子瓜分了干净,剩下最后一个她悄悄放到宋宁也的碗里,毕竟是先生看重的属下,不能不让人吃饱不是。
程砚秋闲适的擦净手后,站起身来,“走吧。”
“啊?这就走啊?”何书客赶紧把碗里的粥几口喝光,有点失落的看着已经变得干干净净的盘子,还没吃饱呢。
“不想走你可以留下来接着吃,不过我们可不会等你。”宋宁也冷声道,说罢就去后院马厩牵马了,待到后院看到两马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又是一阵气不顺。
何书客一阵偷笑,然后又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嗐,我们家小红可是有身子的马了,恐怕不能长途劳累,不如就让它跟着小白,我与宋大哥共乘一骑?”
宋宁也冷哼一声,自顾自上马,“那你就自己跑着去吧!驾!”
何书客摸了摸鼻子,这人,逗他这么多次,怎么就哄不好呢?他也赶紧骑上马让小红快跑几步追上去。
清晨的日光洒下,在秋日的微微冷风中带来一丝暖意,照着官道上一行十几匹马和人,为首的青衣书生骑着白马怀中抱着一个青衣的小女娃,后面还缀着一个紫色衣袍拿着扇子的青年,在马蹄扬起的烟尘中,逐渐远去。
一连几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武幸也慢慢适应了骑马的日子,腿上磨破的伤口也已经痊愈了。
“过了丹阳,便是常阳了,我们先在此修整一日,明日入常阳。”程砚秋看着风尘仆仆的众人,决定道。
何书客疲惫的脸上一下子有了精神,吃了这么多天的马蹄灰,可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还来不及开心,迟钝的脑袋瓜突然反应过来,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丹阳可是玄真观的地方,我前几天才戏弄了他们的小辈,那些牛鼻子老道肯定要找我麻烦!”
“得罪他们的是你,与我们何干?”程砚秋悠悠道。
何书客吃瘪,委屈道,“要不是为了先生,我怎会到丹阳来自投罗网呢,先生可不能不管我啊!”
这几日受了何书客不少气的宋宁也心情大好,幸灾乐祸的笑道,“你可以不进城直接去常阳,不过也不一定,几大宗门的掌门长老如今都在常阳,说不得你前脚刚进常阳,后脚就遇到李延筠呢?”
何书客泄了气,幽幽道,“那我还是跟着你们吧,就算是死了,也能死在先生身边。”
程砚秋无语凝噎,“我可不想有人死在我身边,怪渗人的。”
他倒是没关系,吓到阿武就不好了,虽然阿武胆子大,观刑的时候也没害怕,不过她还小,还是少见点这种血腥东西,免得拔苗助长。
程砚秋没发现,他不知不觉中对于武幸的态度,已经越来越不像刚开始的时候了,到底他培养武幸,是基于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还是基于他喜欢武幸这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