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烟愁的美却是张扬明艳的美,带着主动出击的攻击性,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的魅力,像是妖冶的彼岸花,引诱你与她红尘之中共沉沦。
世人追捧前者,抨击后者,其实若两人年岁相同,容貌该是各有秋色,不分伯仲才是。
只是魏烟愁到底有了年纪,眼角已经有了几分不明显的细纹,即使保养得当,也比不上秋月慈那正当年华的小姑娘了。
宋宁也暗自定了定心神,挂上了温和的君子假面,笑道,“也许先生也是不想让你伤神吧。”
魏烟愁轻笑一声,站起身,葱白的手指划过书架上一本本册子,踩着曼妙的步伐走过来,选了一本薄薄的册子拿下来轻柔的放进宋宁也的怀里,“这是这个月的,所有的都在上面,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还活着,你看着办吧。”
“多谢。”宋宁也向她道谢,“我回去抄录了,晚上给你送来。”
“不必送,我这里还有好几本,你拿去吧,杀完了告诉我一声就好。”魏烟愁又懒洋洋的窝在美人榻上,凤眼半睁,迷离的双眸惘然的望着他。“慢走,不送。”
过了许久,美人榻上的美人幽幽的叹了口气,养老了太久,她这把红袖刀都钝了。
谢嫦和武幸……也许该挑个什么时间见上一见,毕竟圣教的下一代中流砥柱,可能就是他们了。
也不知那程书生看中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
该不会和他一样,是个小讲究?
想起十年前初见程砚秋的时候,眉宇间带着一股子冷傲的少年一身青玉色的儒衫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金丝扇面的玄铁扇,仿佛谪仙下凡般遗世独立,她记得那扇子叫万壑松风,可惜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那时他们还都很年轻,程砚秋还不懂得什么是圆滑什么是世故,只是一个初出江湖没几年却名声大噪的武林新秀,有着一身的傲气,见了她穿着暴露举止轻浮的模样,皱着眉冷哼了一声,“伤风败俗!”
她觉得有趣,便调笑了他几句书生弟弟,他没有像世间大多数男人那样脸红着心猿意马,只是后退了几步躲开她的触碰,皱眉道,“你一个江湖人,学什么青楼女子的做派!”
她一愣,程砚秋便走了。
她也并不想一直像个青楼女子一样,可她已经习惯了,别无所长,如何在吃人的圣教中存活下来,并当上暗堂的副堂主呢?
后来程砚秋的妹妹与教主大婚,程砚秋成了教内的三长老,做了她的顶头上司,提拔她做了暗堂的正堂主。
没想到,这一晃,就是十年了。
第89章 这很公平
宋宁也把整理好的册子交给谢嫦,叮嘱道,“册子上的人若是遇到了,留全尸,让人带回来交差。”
谢嫦随意的答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留全尸就不能吸取他们的内力了,否则一定会被看出来。
谢嫦有些可惜的想着,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说留,留便是。
修整了一日,谢嫦便和武幸一起出发了,这次没有坐马车,两人骑了一匹马,身边还带着几个黑斗篷的弟子,专供武幸使唤的。
先生这次给她带了不少东西,各种效果极佳的伤药,简单隐蔽的暗器,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满满一包袱,让武幸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爱的沉重。
不过辛好,这东西不用她来背,先生给她准备了好几个弟子呢,这些人都是最后一次任务了,结束后就会被提拔为正式弟子,换上水波纹的黑斗篷,拥有自己的名字,所以他们都会尽心尽力的听从她的吩咐。
其中就有她曾经说过几句话的辛六和庚十四,两人依旧是黑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沉默的像是无声的雕塑,不过仔细看,就会发现神情之中有一些放松。
跟着武幸,应该算是简单的任务了,这次稳了。
他们两个跟武幸说过话,知道武幸不是不好伺候的主儿,只要保护好武幸,等回去后就可以做正式弟子了。
一想到此,几人紧绷的心都松快不少。
到了绒花镇,这次没有住别院,而是去了绒花镇的分据点,见到了唐飞霜的主事父母。
唐父是据点的主事,唐母算是他的下级,据点的分管事,两人具都是一副和善的模样,对武幸恭敬有加,亲切有余,不过任谁也不会相信在圣教安安稳稳效力几十年的人能够是和善的人,维持表面的模样就已足够。
身着云纹黑斗篷的中年人亲自替她们安排好了住处,笑道,“谢姑娘来了,唐某的心也就安了,近日来,绒花镇附近多数江湖人聚集,实在让唐某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呀!”
谢嫦依旧是一出圣教便脱下了黑斗篷,露出里面的红衣白裙,矜持颔首道,“不必担忧,我来了,他们都得死。”
谢嫦平静的面容上划过了一丝狠意,让唐业看的心一惊,没想到这外面收进来的小姑娘,小小年纪,竟也杀性这么重。
不过他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在心底嘟囔了一句,对着谢嫦笑道,“自是如此。”
不过天色已经晚了,既然能够长期在外面,谢嫦也不急于一时,今天还是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夜深人静,武幸练完功,准备睡觉,却发现谢嫦也没有睡,她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已经抽枝发芽的榕树痴痴的出神。
武幸奇怪道,“你怎么了?”
谢嫦回过神来,面上那种似是追忆的申请已然消失,平淡道,“没什么,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会会那些杂碎。”
武幸一直不太理解,谢嫦为什么那么想要练武,明明之前十六年都不会武功,不是也过来了么?“你为什么这么迫切的想要成为武功高手?”
“迫切?”谢嫦轻笑,“自然是为了报仇。”
“你的仇人?你有什么仇人?”武幸不懂,谢嫦是个孤儿,又没有亲人朋友被人所害,又没有自身缺胳膊少腿的,还能有什么仇人。
“我的仇人,自然是那些对我喊打喊杀的江湖人,是常阳的化虚门,是关毓清,更是这世界上所有想让我死的人!”谢嫦的眼里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武幸看不懂的情绪。
武幸更不明白了,“关毓清不是你爱的人么?”
“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爱恨爱恨,没有爱,哪来的恨?我虽爱他,却也恨他!”谢嫦想起离开常阳时的那一夜,关毓清说的字字句句,都让她心如刀割。
“不懂,没听过,爱到底是什么?”武幸老实的摇头,不禁有些怀疑,感情真的有那么重要浓烈么?爱一个人,真的会让人失去自我么?
那为什么,她感觉不到呢?
“爱啊,就是你看到一个人,心里对他很是中意,想让他日日陪在你身旁,眼睛里面只有你,只对你一个人说话,只对你一个人笑,若是有一天看不见他,就会气的发疯。”谢嫦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吐露出来,她很早就想这样做了,可是她怕关毓清会生气不理她。
她想和关毓清一起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打断他的腿,把他关在屋子里,每天只能见到自己一个人。
可是她知道关毓清一定不会喜欢这样,所以她一直忍耐着,为了关毓清,她愿意一辈子只当一个山野村姑。
武幸听了谢嫦的话,心中对比了一下,她也想天天跟先生在一起,想让先生每天摸她的头夸奖她,难道这就是爱?她爱先生么?
可她并不介意先生有没有对其他人说话,有没有对其他人笑啊,更不会一天不见就想的发疯,只是会有些难过罢了。
难道,这是还不够爱?
武幸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她冥冥之中觉得似乎并不是这样的,只是谢嫦笃定的样子,让她不再开口问了。
看着武幸懵懂的表情,谢嫦冷笑,“你自然不会懂了,那种把一个人当全世界的感觉,你当然不会懂,你什么都有,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关毓清!可他还是跟别人一样!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妖女,容不下我!”
她站起身来,张开双手仰望着屋顶,自嘲的笑道,“我的命没你好,我从小流落街头,不知父母是谁,渴了喝路边的污水,饿了抢野狗的骨头,冷了捡些树叶盖在身上,病了咬着牙硬抗,我每天盼着能有好心人施舍我一个馒头,贪心些会想要一个包子,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八岁那年遇到一对夫妇,带着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年岁与我相近,他们说见我可怜,想要收养我,我以为我要时来运转了,却没想到,半夜我偷听到他们谈话,说村里祭祀河神今年轮到他们家,他们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死,便出来找一个。”
谢嫦突然癫狂起来,面上带着狰狞的表情叫道,“可是凭什么?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凭什么要用我的命,换他们孩子的命!”
缓了一会儿,谢嫦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平静的继续说道,“所以趁他们熟睡之际,我锁了门窗,把他们关在房间里,活活烧死了,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他们想要我的命,我要他们的命,这很公平。”
第90章 内心独白
谢嫦平静的声音回荡在空旷静谧的房屋里,带着一种空灵的味道。
“后来我流落到常阳,见有武林世家招收弟子,就想去试试,可他们嫌我又脏又臭,连为我测资质都不肯!说我没有武学天赋,叫我滚,我不甘心,在他们山门前流连忘返了好几日,终于引起了一人注意,那人,就是鬼师谢塘,我的师父。”
“他给我一本秘籍,上面是练蛊的方法,他说如果我能学会上面一半的蛊,就能在江湖上横着走,再也没有人能欺辱我,于是,我心动了。”
“我不识字,就日日去各处私塾窗外偷听,挨多少打被赶走多少次我都没有放弃,为了一种蛊虫一味药草我不知多少次在荒无人迹的山野之中命悬一线奄奄一息,我命大,都挺过来了,可是我没想到的是,谢塘骗我!他给我的秘籍是错的,他让我在自己身上养蛊,我养了半本的蛊,我以为自己成功了,他才施施然的出现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这本秘籍是他新研制出的蛊,叫做人蛊。”
她突然仰起头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落下来,顺着脸颊向下滑落,灼痛了她脸上的丑陋疤痕,她双手捂着脸颊两侧的疤痕,放肆笑道,“哈哈哈,多么可笑,我一直努力为之付出一切的练蛊,只是为了验证一个他的研制成果?我半生辛苦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想要的出人头地,功成名就,全部,全部都是假的。”
“我身体里流动的不是血液,是蛊虫!我连个人都不算!”
谢嫦双手捂着脸哀恸的哭着,哭着哭着就蹲到了地上,像个小动物一样蜷缩在一起,她低着头,把脸埋在双膝之间,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从她越来越悲鸣的哭泣声中,知道她有多伤心绝望。
与她比起来,武幸确实是极为幸运的了,爹娘没有把她一生下来就抛弃,好歹养到了四岁,卖了她后,她又遇到像先生这样的好心人,收她做弟子,武幸不能理解她的痛苦,却懂得这个时候该是安慰她的。
只是武幸不会安慰人,想了半天,只得干巴巴的吐出来一句,“别哭,我会帮你的。”
陷入自己思绪中的谢嫦听到了这句话,莫名有些触动,随即便有些自嘲的想到,像她这样的人,怎么还能有资格奢求别人的真心相待呢?
她八岁就做出过灭人满门的恶事,八年来在这世间摸打滚爬,不知道遭过多少白眼,受尽多少苦楚,她不懂仁义礼教不懂三纲五常不懂人言可畏,不懂什么规矩什么道理,她只想活下去罢了。
谢嫦抬起头,用半湿的衣袖擦净面上的泪痕,兀自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你的命在我手里,你自然要帮我。”
她强撑着不想接受武幸的好意,她觉得自己不需要一个小孩子的怜悯,尽管这个小孩子对她来说不一般。
武幸本就不太会安慰人,现下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更何况,自从谢嫦给她下蛊威胁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将谢嫦排除在自己亲近的人之外了,若不是念着常阳的那点熟稔,和明月姐姐的旧情,她也不会帮谢嫦。
离开常阳的前一天,秋月慈是如何恳切的跪下祈求程砚秋,现在回想起来,武幸还能感受到秋月慈身上浓重的伤情。
明月姐姐若是知道谢嫦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应该是很难过吧?
她会哭吗?应该会吧,也可能不会。
武幸对于秋月慈,总觉得她的身上有两种矛盾,看着很是柔弱,人也温温软软,可感觉又很坚强,真是奇怪。
武幸突然觉得很没意思,人为什么要被情绪左右呢?谢嫦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与初见时判若两人了,她不喜欢。
她感觉不到那些情绪到底有什么好的,有什么重要的,这让武幸有些没由来的烦躁,她盘腿坐在床上,冷淡道,“哦,那就睡吧,天晚了。”
幸好先生和小满姐姐不会这样,她没见过先生哭,也没见过先生生气,鹦哥死了的时候,先生也只是沉默了一些,郁郁寡欢了一些。
小满姐姐倒是哭过,可那都怪她,她不该惹小满姐姐哭的,明知道小满姐姐和感情很好的弟弟分开,却还要提想念家人的事,一想到这件事,她又很是愧疚了,这次出来又是很久,她都没来得及跟小满姐姐说,谢嫦一定不会轻易回去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她。
谢嫦收拾好情绪,离天亮只剩两个时辰了,她换下了身上几乎被泪濡湿了大半的衣服,她自出常阳以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有机会放肆的好好的哭一场,她一下子就将她所有的委屈不甘都发泄干净。
春寒料峭,谢嫦虽不怕冷,却怕武幸生了病,万一被程砚秋知道,把武幸叫回去不让她再出来,可就不好了,她起身去关了窗子,又看到窗前那颗老榕树,怔忪了半晌,才黯然的合上了窗子。
突然,谢嫦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关毓清吗?他其实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不要我了而已。”
说是这么说,谢嫦的心里还是有些酸溜溜的,她觉得自己为关毓清付出了许多,她抛弃了自由愿意学规矩,愿意做一个合乎世俗典范的世子夫人,她还救了关毓清一命,用自己的浮生蛊。
关毓清有了浮生蛊,只要不是一击毙命,多重的伤都不会死,而且浮生蛊是蛊中王者,就算是谢嫦的蛊术,也不能伤他分毫。
她对他那么好,为何他对她那么狠心呢?
谢嫦想不通,此刻她已经下意识忽略了,浮生蛊会让人渐渐失去内力的事。
武幸没有理她,阖上了眼睛,对她的感情没有兴趣,反正她也理解不了。
谢嫦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真是傻,竟然相信世上会有人真心爱我,竟然相信我这么一个怪物还能得到幸福……”
声息渐隐,谢嫦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思绪却悄悄的飘到了一年以前,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又很美的梦。
第91章 白衣初遇
“姑娘,小心!”
白衣公子飞身上前接住了掉落的少女,少女红衣白裙,戴着宽大的兜帽,甫一落地就连忙挣脱了怀抱背过身去,整理自己的兜帽,生怕被人看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