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幸被他说的动摇了,确实不该打扰先生,再加上先生也说过,让她什么事都第一听彭雪奡的,这里是都城阳安,城门都那么森严,城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她的武功只要不是碰上先生这样的人物,基本都有一拼之力,就算打不过,也可以勉力支撑一段时间让彭雪奡先跑回去叫先生来救她,想了想把所有可能都设想了一遍,需要担心的地方并不多,于是武幸点点头,也便同意了。
武幸的轻功自不必说,风云渡练的几乎出神入化,彭雪奡虽然才刚刚入门没几个月,轻功差强人意,但翻个墙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两人翻了墙悄悄溜走,穿过了几条街,来到了彭雪奡所说的那家酒楼。
走到门口,饭点刚过不久,客人皆是出多进少,猛然看见两个穿着富贵的小公子像是要走进来的模样,即便对方年纪幼小,门口的伙计也是眼前一亮,热情的上前招呼着。
彭雪奡还是第一次在没有长辈的陪同下出来,不免有些紧张,他轻咳两声,凑到武幸的耳边悄悄问道,“阿武,你带钱了吗?”
武幸有些无语,敢情你什么都没准备,就是一时兴起就出来了?
不过辛好,武幸出来次数和经验都比彭雪奡多,跟着谢嫦大江南北的抱头鼠窜时更是吃了不少苦头,吃了教训,身上自然时时刻刻有所准备,“带了,但是不多。”
一路都是程砚秋结账,银子这东西又不轻,她身上还带着一对实打实的金玉臂钏,和靴子里的匕首,每天带着好几斤的东西到处跑其实也挺累的,所以武幸身上的银子就是未免意外救个急,分量不多,只有几两,借用下琴再喝杯茶或许够,但是想要在这寸土寸金的阳安城中这么大的酒楼珍馐佳肴大快朵颐,恐怕是够呛。
不过两人刚刚才吃过了文叔做的饭,根本就不饿,彭雪奡目的也不在于此,若是没有钱的话,两人可以偷偷用轻功摸上去,只是这样的话,恐怕一首曲子还没弹完就要被人发现赶出来了。
一听武幸说有钱,这就好办了,彭雪奡顿时便硬气了许多,昂首挺胸大摇大摆的走过去,学着纨绔子弟傲慢的模样,“有雅间吗?”
“有有有,您楼上请!”伙计满面笑容,客人已经散了不少了,楼上雅间自然富余。
“好,来一壶好酒,再送一把琴过来!”彭雪奡端着架子颐气指使道。
武幸一听便皱起了眉头,拉住了彭雪奡,有些不赞同,伙计也有些呆滞,感觉自己仿佛听错了。
这两个一看便不满十岁之数的小公子,竟然要一壶酒?莫不是他听岔了,要的其实是酒酿小圆子?
彭雪奡讪笑了两声,拍拍武幸的手以示安抚,对伙计坚定道,“没有错,一壶酒,一把琴,赶快送来。”
伙计看了看那个明显年纪稍大一些小公子,见对方没有明确反对,迟疑了一下,将两人送进雅间,便又笑着道,“好好,马上就给客官您送上来!”
这也许就是大户人家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子,偷偷跑出来想要叛逆一把,这要是把两个小公子给喝醉了,出点什么事,人家大人还不得找上门来,他挨一顿打事小,说不得活计都要丢了,若是随便上点果汁应付了事,这小公子看着也不像是个好糊弄的,这可怎么办好?
愁眉苦脸的下了楼,原本还以为是阔气的公子哥,这下好了,是座大尊神,还是给他们上些清浅的果酒吧,若是连果酒都能喝醉,那可真是算他倒霉了。
下属的基本准则之一,不能在外人面前公然反驳主人,落了主人的面子。
所以在伙计离开之后,武幸立马皱着眉头看向彭雪奡,“你要酒做什么?不好喝。”
程砚秋是并不禁止小孩子饮酒的,他喜欢饮酒,却不贪多,只是浅尝即止,觉得就算是小孩子,喝个一两杯也没关系,不打紧,不然武幸也不会四岁时候就尝过酒的味道了,只是程素柔却觉得有关系,她是严令禁止彭雪奡饮酒的,所以即便彭雪奡望眼欲穿,程砚秋也只能爱莫能助了,对于自家外甥的教育上,还是听他的亲娘的比较好。
虽然程砚秋也觉得,程素柔有些太宝贝这个儿子了,男孩子家,哪有那么娇的?
“就是尝尝,不打紧,好奇嘛。”彭雪奡嘿嘿笑两声,“酒什么味儿?阿武给我说说。”
武幸回想了一下当初喝到那清泉酒时候的感觉,诚恳的答道,“又苦又辣,有点甜还有点酸,反正很难喝。”
彭雪奡有些惊讶,“这么神奇,酸甜苦辣咸,人生五味,它占了四味,怪不得舅舅喜欢。”
说着,圆圆的猫眼笑的眯了起来,跃跃欲试,“这么好的东西,我也要试试。”
武幸可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好东西,只是心中警惕着,一会儿可千万不能让彭雪奡多喝,嗯,就三杯吧,超过三杯就强行把他带回去。
不过酒那么难喝,彭雪跟她一样偏甜口,估计也不爱喝,一杯说不定就嫌弃的皱眉头了。
琴和酒都是现成的,不像饭菜,还要现做,所以很快就呈上来了,武幸坐在案前拨了几下弦调音,彭雪奡便迫不及待的将小酒壶的红泥封打开,轻轻嗅了嗅,只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心中对武幸所说的话感到了些许疑惑,连忙倒进杯中,捧起来小口酌饮。
入口清甜,是有一点点的苦味和辣味,不过不多,完全可以忽略掉,彭雪奡又喝了一口,咂咂嘴,挺好喝的呀,怎么阿武会这么说?难道是为了不想让他喝所以骗他,他皱着小眉头不高兴的道,“这不是挺好喝的么?”
武幸有些惊讶,没想到彭雪奡会爱喝味道这么奇怪的东西,不过仔细想来,似乎她认识的人当中,宋宁也和何书客也挺喜欢喝的,难道这就是男孩子的天赋?那她是真的欣赏不来。
或者说,彭雪奡是为了面子强撑也说不定,武幸狐疑的过来也倒了一杯,尝了一口,这一口瞬间让她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入口回甘,酸甜微涩,极为好喝,她不禁有些怀疑,这真的是酒?
不过喝完酒后那种微醺的感觉还是有的,这也让武幸打消了怀疑,先生是说过,这世上的酒有不同的品类,虽然大多数都是谷物酿成,但也有其他的口味,说不定他们今日饮的,就是比较特别的那种酒。
两人都偏爱甜口,这果酒刚好合了两人胃口,酒壶容量小,两人分着七八杯便见了底,具都喝的小脸红扑扑,武幸一开始想的三杯即止的计划,也都抛到了脑后。
眼见着小酒壶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来,彭雪奡有些失望,大着舌头道,“怎么、没、没了?再、来一壶!”
彭雪奡已然是半醉的状态,武幸却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冷静的道,“钱应该不够了。”
“那,好吧。”彭雪奡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想要离开,来日方长嘛,日后总还会再有机会喝酒的,如今可不能醉倒在这酒楼,不然等程砚秋发觉端倪出来寻他们,恐怕往后就会看他看的极严了。
刚打开了一条门缝,彭雪奡眼角余光看到案上的琴,迟钝的回想起了他们今日偷偷溜出来的主要目的之一,又坐了回来,“阿武,弹琴,你弹琴。”
琴都搬过来了,不用,这钱岂不是白花了?彭雪奡虽然对于钱不是特别的敏感,但是跟着程砚秋这次出行,几次看到程砚秋为了省钱做出的选择,为了省钱不坐商船坐画舫(他家竟然连艘船都没有),为了省钱没有点他爱吃的菜(其实不是),这让彭雪奡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危机感,感觉到自己家好像很穷。
但是也不算太穷,一路走来,还是看到了不少比他家还要穷的人,误打误撞,也让彭雪奡养成了不能乱花钱的意识,不过现在钱已经花了,不用,就是浪费,当然要弹个几首曲子再走,至于醉成这样还能不能弹琴?反正也不是他弹。
武幸的意识还没有迷失,但也有些反应迟钝,听了彭雪奡的话,竟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坐在案前轻轻拨弄琴弦,随意弹了一首欢快的东阳民谣。
这歌谣在东阳是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会唱上一两句的,彭雪奡自然也听过,听了上句就能哼出下句来,于是在武幸这一会儿轻一会儿重,曲不成调的琴声中,彭雪奡竟然也能听出来弹的是什么,并且还极为捧场的夸赞道,“好,好听!”
一曲弹完,彭雪奡犹未尽兴,用酒杯敲着桌案,叫道,“再来,再来!”
武幸正要继续再弹下一曲,却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怒吼,“吵死了,真难听,傅少衡,你去给我砸了那琴!”
武幸一下子酒意就清醒了大半,警惕起来。
本来这酒楼的隔音效果就不强,刚刚彭雪奡又开了门缝,隔壁听到她的琴声也是很正常,对方又没有遮掩,以武幸的耳力,清晰的听到这句满含着怒意的话也很正常。
若是平常,先生不在身边,身边又有一个武功不济的彭雪奡要保护,武幸说不定就赔礼道歉息事宁人了,可现如今武幸和彭雪奡都醉了个大半,武幸只意识到了有人会对她和彭雪奡的安全产生威胁,而彭雪奡还在维持他纨绔子弟的人设,怒目圆睁,隔着门叫嚣起来,“你敢!”
门被推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神色漠然,面无表情,手中拿着一把古朴的长剑,他身量极高,也不知为何,明明是个少年模样,发育的却这般好,轻薄的素色劲装紧紧的包裹在身上,显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他光是站在那里不动,就给人一股极致的压迫感。
武幸认出了这人,正是四年前在常阳有过一面之缘的傅少衡,奇怪,先生不是说他们早就从渔阳离开了么?阳安与PY的方向南辕北辙,他们要回PY,也不该经过阳安,并且停留一月之久啊?
傅少衡声音淡淡,“得罪了。”
他走过来,武幸忍不住紧张起来,四年前的时候她对于武功还没有这么深刻的理解,也不知道那时傅少衡的武功如何,只是现在,这个少年给了她很大的压力,让她深深的意识到,这个少年很强,她打不过。
这是一种气场上的较量,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
傅少衡已经十四,而武幸才将将八岁,她打不过,说出去也不丢人,很正常,只是此刻醉意翻滚的脑袋里,武幸却没有那么的理智。
第126章 琴毁门碎
这时的感觉,与面对着李延筠和何书客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武幸知道谢嫦就在自己身旁,自己是有队友的,而且他们的目标是谢嫦不是她,相对来说,她的压力要比谢嫦小得多,而且她也知道,就算是她试手被擒,李延筠和何书客也不会杀她,当然,那是在她身上没有浮生蛊的情况下。
所以那时,她并没有多少胆怯畏缩之情,反而还胆大包天的主动出击。
此刻却不一样,傅少衡未必有何书客功力那么深厚,可他手中那把古朴的长剑散发出的森森冷意,让武幸意识到了这个人有多危险,若是两人打起来,武幸的轻功身法再好,未必能躲得过他的剑。
就和汝阴城外客栈那时,她躲不过何书客那锋利的扇骨一般。
何书客会关键时刻临时收手,傅少衡可不会,她或许真的有可能死在他的剑下。
自从偶然听到傅少衡的消息后,武幸也稍微了解了一下他这个人,他在江湖上的讯息并不多,除了与应重明比武那次,基本都与傅爻有关,他在外的表现,就像是忠心护主的忠犬一般,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傅爻,对于傅爻唯命是从,指哪打哪。
若是傅爻命他杀了武幸两人,傅少衡才不会管这里是不是皇城脚下,只会拔出他的青锋剑,普通平淡却又迅如疾风的挥出那一剑。
没错,就是玉剑山庄少庄主应重明败给他的那一剑。
如今青锋剑还没有出鞘,彭雪奡还醉醺醺的摸不清楚此刻的情况,见傅少衡走过来,连忙张开双手挡在案前,“你给我站住!我不允许你碰我们的琴!”
傅少衡微不可查的一皱眉,一手抬起就想抓住彭雪奡把他甩到一边,免得碍事,武幸看到他的动作,眸中神色一冷,顾不得想其他的,站起身一脚踏在案上借力跃起踹向傅少衡想要抓人的手腕,距离实在太近,傅少衡躲避不及,且对于两个个头还没他腰高的两个小萝卜头心中有着轻视之心,便翻转手腕硬接了这一脚,被力道震的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武幸落地的瞬间两只手臂圈住彭雪奡向后一带,将两人与傅少衡的距离拉开,见状傅少衡眸中掠过一丝惊讶,好快的身法!
小小年纪,有如此造诣,实在难得,也不知是哪家子弟?
收起了轻视之心,傅爻虽然骄纵任性,但也不是不明事理,傅少衡也不想在这个时刻得罪哪家势力,便也没有此时发动攻势,反而平淡的与两人商量道,“琴给我,你们走,此事揭过。”
反正傅爻的命令只是毁了这把琴,他也没必要欺负这两个小孩子,和傅爻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傅少衡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被虐出感情了,竟觉得其实傅爻挺好相处的,只要做到他说的字面上的意思,傅爻就会放过他,不会再故意为难。
刚刚被武幸救了的彭雪奡还分不清险峻的局势,只觉得武幸在教内打那些十三四岁的训练场弟子随随便便不在话下,现在应该也是一样,他才不怕这个个头又高脸又臭的小白脸呢!
“这是我们的琴,凭什么给你!”彭雪奡嚣张起来,竟然也不大舌头了,口齿清晰,言辞犀利,“若是想要我们的琴,你就跪下来给小爷我磕几个响头,说不定小爷我就大发慈悲的把琴送给你了呢!”
闻言傅少衡面色更冷,原本他还想着能够和平解决,现下也只能使用武力了,只是这样,这两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公子,恐怕要受点苦头。
武幸灵动迅捷的轻功身法让他不敢大意,慎重的抽出了青锋剑,傅少衡言简意赅,“得罪了。”
话音未落,剑尖化作寒芒携风而来,武幸早有准备,连忙带着彭雪奡向后一跃,躲开了那一剑,将彭雪奡放在雅间内稍微安全的角落里,武幸拿出了挂在腰间的金玉臂钏,紧紧的握在了手中,此时武幸也无心责怪为什么彭雪奡要主动出言挑衅,毕竟她没办法跟一个喝醉酒的人计较,而且这个人还是她的主子。
现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傅少衡并没有动杀心,只要不是杀招,她有浮生蛊在,未必不能一战,傅少衡即便比她年长几岁,内力续航也不可能比她高出太多。
傅少衡无心与她缠斗,见武幸推开,便一剑向案上的琴劈去,想要直接将琴毁掉完成任务,毕竟琴的存在,才是他们的主要矛盾。
见状彭雪奡惊的大喊,“我的琴!”
彭雪奡不清醒,武幸也是喝了酒,一动武,原本已经开始有些清醒的脑袋酒意又开始汹涌起来,听到彭雪奡那一声大喊,武幸条件反射的就举起手中的金玉臂钏,按开上面的机关,锋利的薄刃弹了出来,武幸一跃而上,从侧面进攻,逼的傅少衡不得不将剑收起回防。
咣当一声轻响,金石相接的声音晃的人耳鸣,傅少衡用剑挡住了子母碧连环上面的薄刃,可惜的是,子母碧连环是双兵,攻势环环相扣,挡住了一环,还有下一环,武幸另一只手的子母碧连环攻向他的下盘,距离过近,短兵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长剑再怎么灵活折返,也不可能刚刚才挡住上面的武器,又去档下面的武器,傅少衡只能疾步后退,只是他年纪轻轻武功就练到了这么高,剑这么快,必然有他的短板,这个短板自然就是轻功身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