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反应过来及时后退,退到了他进来时的房门口,可身上衣物的下摆还是被锋利的薄刃划破,轻飘飘的一块衣角落在了两人的中间。
傅少衡练的是进攻型的快剑,防守和逃跑不是他的强项,可武幸擅长的便是轻功身法,仗着体型娇小身法灵活,打一下就退,游移到另一个方向进攻,像是滑不溜秋的泥鳅,可惜的是傅少衡并不轻敌,了解了武幸的长处后,便懂得了如何克制武幸,武幸的身法快,他的剑法快,只要他的剑能够快过武幸的反应速度,武幸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与傅少衡对过了好几招,两人互相都没占到什么便宜,现在两人的位置掉了个个儿,武幸在门前,傅少衡在房中。
已经拖了半刻钟了,傅少衡难免有些急切,他又是一剑过来,武幸贴着墙后退,然后一跃踩在傅少衡的膝弯处,借力向上躲开这一剑,傅少衡被巨大的力道踩在了膝弯,有些重心不稳,锋利的长剑就穿透了雅间的房门,木雕雅致的房门顿时便像滑嫩的豆腐一样被劈开,足以可见,傅少衡的青锋剑到底有多锋利。
武幸在空中没有支撑点,很快回落,脚尖踩在了傅少衡的剑身上,傅少衡反应很快,立马将剑折了个身,锋利的剑刃边缘对着武幸,向上一挑,可惜的是剑身还有大半在门中插着,这一挑,整个门板都破碎了,稀里哗啦的碎成碎木片,散落在地,引起了外面大部分人的注意,而武幸则趁着门板碎裂的间隙,向后翻了个跟斗便从破碎的门中间跳了出去。
这时一个穿着杏红色锦袍的小少年打着哈欠走过来,不耐烦的道,“这么久了还没好吗?傅少衡,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养你有什么用?”
这小少年看着约莫有十岁,唇红齿白,明眸善睐,长长的睫毛翘着,看起来漂亮极了,可惜的是,他嘴里吐出的刻薄话语让人瞬间对他的好感大减,觉得他白白生了这么一幅好皮囊,却与他的内在不符。
傅少衡听了这话,整个人气势忽然变了,眼中的森然杀机锁定了武幸,让武幸顿时寒毛耸立,心道不妙,傅少衡若是动了杀心,用尽全力与她对招,她很难再躲的如此轻易。
此刻傅少衡在雅间内,武幸在雅间外,若是武幸此刻逃跑,定然是能逃走的,反正傅少衡轻功不行,追不上,但是她不能那样做,彭雪奡还在房间里,她不能弃彭雪奡于不顾。
傅少衡举起了剑,就在武幸在心里计算此时她运起风云渡移形换步到傅爻身边挟持他可行性有多高时,傅少衡突然动了,只是他却不是对武幸,而是转身又进了房间里。
彭雪奡还在房间里!
武幸心跳都停了半拍,可是此刻她再想去回护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被打出了雅间外,她的身法再快,也快不过本就更近一步的傅少衡。
武幸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若是彭雪奡真出了点什么意外,她还有什么颜面再回去见先生?
怪只怪她刚才应该更加仔细注意一些,不能让两人之间的战场到雅间之外才对。
只听得一声巨大的声响,和彭雪奡中气十足的哭声,武幸的一颗心才渐渐回落。
素色劲装的少年收剑回鞘,一身气势早已尽数收敛,神色淡漠的走出来,对着杏红色锦袍的漂亮小少年道,“琴已毁。”
傅爻点了点头,兴致缺缺,“没意思,走吧。”
精神高度集中的对战之下,武幸竟然忘了,傅少衡本来的目的就是那把琴。
那只是傅爻心血来潮为难傅少衡的一个小手段,却让武幸和彭雪奡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武幸松了口气,酒楼内提心吊胆看热闹的食客们也都散了,武幸走进房间安慰了彭雪奡几句。
彭雪奡睁着雾蒙蒙水汪汪的猫眼,泪眼朦胧的道,“琴毁了,门碎了,阿武,我们的钱,够赔么?”
武幸顿时有些无语,敢情彭雪奡是因为怕没钱赔,所以才这么护着那把琴?她还以为是为了他少教主不可侵犯的威严。
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跟傅少衡打了一架?
武幸被他气的翻了个白眼,差点就因为几两银子的事把命都给丢了,“不够赔,所以我准备把你压在这里给老板刷盘子,等我回去叫先生来赎你。”
彭雪奡年纪小,第一次沾酒,就算是果酒也够劲儿,他喝的又比武幸多,此时还没有酒醒,脑子一片混沌,听了武幸故意赌气的话顿时就信了,张着嘴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打了个嗝儿,“呜呜呜我不要刷盘子……呜呜嗝儿呜呜……”
彭雪奡喝醉以后怎么这么幼稚呢?他五岁时候都没见他这么哭过。
武幸起了逗弄他的心思,继续道,“要不我留下刷盘子,你去找先生来赎我?”
彭雪奡闻言顿时止住了眼泪,抽噎着,“那,那也行吧。”
“……”
武幸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起来,回去了。”
彭雪奡听话的站起来,拉着武幸的手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问,“不用刷盘子了?”
“不用。”
武幸把金玉臂钏挂回腰间,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彭雪奡红扑扑小脸上的泪痕。
两人踏出雅间那已经不存在的木门,门口伙计正赔着笑等着,武幸自己也是起于微末,深知他也只是个小人物,做不得什么主,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武幸便从怀里摸出了所有的银子给他,那琴用的并不算是什么好木材好琴弦,十两银子放在寻常百姓家里足够一家三口两年嚼用了,总不至于一把琴都赔不起吧?
谁料那伙计并没有接,而是弓着身子恭敬的道,“三楼有一位客人已经替您把钱赔付了,那位客人说,他想见一见您,不知您现在是否有时间移驾三楼?”
武幸皱了皱眉,她是第一次来阳安,又不认识什么人,怎么会有人想见她?
而且还是,越过先生来见她。
武幸直觉这其中有问题,冷声道,“我若是没时间呢?”
“那位客人说了,不想见也没关系,您请便。”伙计说这话,浑身冷汗都快要冒出来了,那位客人一看就是大人物,肯定得罪不起,但这位小公子执意要拒绝的话,他又没法子。
武幸想了一想,她本就没有什么好奇心,而且此刻还有一个彭雪奡在身边需要保护,刚刚已经陷入过一次险境了,不能再有意外发生,如果能拒绝,还是拒绝最好。
“那我不见,走了。”
话罢,武幸便拉着彭雪奡下楼去,直到走出大门,都没有人阻拦。
第127章 天生如此
回到程府之后,因为两人身上挥散不去的酒气和红扑扑的脸蛋,很轻易的就被程砚秋发现两人偷偷跑了出去还喝了酒。
程砚秋皱眉,不悦的看着两人,冷声道,“跪下!”
武幸跪的很干脆,扑通一声让人听着就觉得膝盖疼,彭雪奡倒是不情不愿扭扭捏捏的,可能因为意识还不是特别清醒的缘故,还有胆子撒娇,“不嘛!”
彭雪奡向前一扑,抱住了程砚秋的大腿,却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程砚秋的脚面上,疼的程砚秋暗自嘶了一声,心里悄悄想着,这小子还挺重!
彭雪奡就势坐在那里,脑袋在程砚秋大腿上来回乱蹭,“舅舅,不嘛不嘛!”
程砚秋看着他这迷迷糊糊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面上神色稍缓,问道,“好喝吗?”
彭雪奡重重的点了点头,“好喝!舅舅,阿雪、阿雪还想喝~”
说着说着,彭雪奡小脑袋不住的往下滑,猛的倒在地上,张着小嘴打起了呼噜,竟是睡着了。
程砚秋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看向武幸,“知道错在哪么?”
武幸垂下头道,“一错不该私自带少教主出府,二错不该对先生隐瞒不报,三错不该让少教主饮酒贪杯。”
她的语气平淡冷静,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一样,铁面无私,公正无情,若不是她是程砚秋的弟子,说不定倒是很适合到刑堂去。
程砚秋听的有些哑口无言,心情复杂,武幸这些话听上去显得她很是懂事,可无形之中也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好像她和先生不是师徒,她和阿雪也不是朋友,只是单纯的主子跟下属,半晌,程砚秋叹了口气,“那你说,该怎么办?”
武幸双手交叉放在额头上的白玉抹额前,向下一拜,声音有些沉闷的道,“回圣教后,阿武自行去刑堂领罚。”
程砚秋沉默不语,过了片刻,他才走过来站在武幸的身边,有些无奈的道,“不必如此。”
他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他想收一个弟子,这个弟子不是圣教的工具,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但也是阿雪最忠诚的伙伴和下属,他希望阿武和阿雪的关系就像他和阿素和教主一样,是亲情亦是友情,他以为武幸懂他的意思,可现在看来,她好像并不是太懂。
在武幸心里,她依然觉得自己与一只鹦哥没什么区别,可有可无,如果她死了,先生也只会心情低落个几天,便又如往常一样了。
她害怕先生生气,害怕先生不要她,害怕自己做错事先生会杀了她,这一切都源自于她心底深处的不安,她觉得在先生的心里,她不重要。
但是程砚秋并不知道该怎么跟武幸解释清楚这一切,也许是武幸表现的太过于早熟,太过于聪慧,让他一直都忽略了一个事实,武幸今年也才只有八岁而已。
程砚秋心下思忖片刻,斟酌着语句,“于公,阿雪是你的主子,要保护他对他恭敬,于私,你可以把他当成你的亲弟弟对待,就像阿雪对你一样,阿武,你明白吗?”
武幸知道,做下属的基本准则是什么,这些圣教的规矩里都规定的有,可是她的脑子里并没有关于感情的部分,她并不明白什么样的感情才算是亲情,什么样的感情才算是友情。
爹娘是她的亲爹娘,可是他们为了哥哥读书的束脩,枉顾她的性命,七两银子把她卖到了圣教。
小满也曾经说过,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可结果是小满利用她,背叛她。
先生说,他将杨清竹引以为友,可与杨清竹对敌时也毫不手软,杨清竹死了,先生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伤心。
这就是亲情,这就是友情吗?
武幸觉得胸口闷闷的,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直起身子,低垂着头道,“阿武明白。”
看着武幸懵懂的样子,程砚秋扶额再度叹了口气,“你还是不明白,罢了,这件事回去之后莫告诉阿素,就当没发生过吧。”
怕彭雪奡躺在地上太久着了凉,程砚秋把他抱到房间里放到床上,让他好好睡上一觉,醒醒酒。
程砚秋走后,武幸才茫然的抬起头,颓然的跪坐在地上,觉得那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又开始发作,脑袋里刺痛的很。
她也想跟普通人一样知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就算是像谢嫦那样当个疯子,也好过浑浑噩噩过一生。
她也不想人生中所有记忆都刻印在脑子里忘也忘不掉,不想夜夜睡不着觉,不想脑袋里总是莫名的疼痛。
可是她有的选吗?她天生如此。
她已经感觉到了,她越长大,脑子里的记忆储存的越多,她对于问题的思考就会越迟钝,脑袋疼痛的次数也会更加频繁。
越想越痛,越痛越想,武幸双手捂着脑袋两侧的太阳穴,浑身冒出冷汗,哆哆嗦嗦的颤抖。
不想了就好了,不想了就不会痛了,武幸强行控制住自己脑海里翻腾的思绪,冷汗濡湿了发丝,漆黑的瞳孔里没有光亮,她的手无意识的抓紧了腰间悬挂的金玉臂钏。
天光很快暗下来,傍晚时分,彭雪奡终于悠悠转醒,打了个哈欠意识迷迷糊糊的,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来自己喝了酒犯了错,还胆大包天的抱着舅舅的腿撒娇?
彭雪奡的白嫩小脸一下子变的爆红,哎呀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丢死人了!
连忙下床想要喝杯冷茶冷静一下,突然想起来,他睡着之前,阿武好像还在跪着?
舅舅那么严肃的训斥他们,一定是生气了,阿武不会受罚吧?
想到此,彭雪奡也顾不得喝杯冷茶了,趿拉着鞋就跑了出去,有些着急的叫道,“阿武!”
没想到很快就有了回应,武幸从一边冒出来,换了衣服,似是沐浴过,头发上还沾染着水汽,她淡淡道,“阿雪,我在。”
彭雪奡见了她便如释负重的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被舅舅罚了呢,你没事吧?”
他拉着武幸关切的上下打量,武幸站着不动任由他动作,等到彭雪奡终于确定了她身上没有伤后,才嘴角一弯,微微露出一个淡笑来,“我无事,阿雪,该吃晚饭了。”
彭雪奡摸了摸小肚子,虽然他睡了一下午,也没怎么活动,但也许睡觉也是一件挺消耗体力的事情,还确实有些饿了,想起中午吃掉的那些好吃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分泌出一丝口水,他拉着武幸朝厅堂内小跑过去,“好啊,走,吃饭去!”
等到第二天,武幸才恍惚间想起,她好像有件事没有跟先生说,只是说了以后,难免又暴露了自己在酒楼跟人打架的事情,看昨天的态度,先生他应该不会太生气吧,武幸有些不确定的想着。
昨天才犯过隐瞒不报的错,今天可不能一错再错了,武幸连忙将在酒楼遇到傅少衡傅爻二人事无巨细的说出。
程砚秋闻言皱眉,“你和他交过手了?可有胜算?”
武幸摇了摇头,她虽然借着身法之便,傅少衡轻易杀不掉她,可若想要她打赢傅少衡,那也是几乎没有可能的事情。
化虚门的首席大弟子关毓清已然故去,杨清竹也病逝,现在的化虚门掌门是名不见经传的关山策,这人程砚秋见过,武功是不错,为人却有些木讷了,当掌门并不是只有武功好就可以的,一整个门派的兴衰荣辱都系于一人身上,压力并不是他一个从不管事的长老可以承受的,化虚门元气大伤,没个十年是恢复不过来,看来要沉寂许久了,不过这样也好,秋月慈在化虚门内,也能安稳许多。
玄真观一群修清静无为的道士,心思也没那么深,就像是李延筠,心里想什么,面上就是什么神情态度,基本不用猜,他们也没什么野心做正道魁首。
这样看下来,太阿门有了傅少衡这个后起之秀,起码还能再风光个几十年,江湖上诸多门派,恐怕都要以傅成朔马首是瞻了。
即便太阿门是家传门派,即便傅爻废了点,只要傅少衡能够一直留在太阿门,他们就不愁以后。
想到这,程砚秋不由得有些头疼,江道行也是,死也就死了,干嘛还留下来这么个麻烦?
不过也没关系,太阿门有一个傅少衡,焉知阴月教不会有一个武幸呢?武幸现在年纪是比傅少衡小了些,内力经验皆有些不足,可谁规定敌人之间必须要正面对战了?魔教中人,就该按照魔教规矩行事才对。
程砚秋回想起他对于武幸的教育,似乎也太过于光明正大了一些,偏向于正道,这样并不妥,武幸作为圣教未来的中流砥柱,怎么能不懂圣教暗堂的精髓呢?“等回去之后,就让你去暗堂魏烟愁手底下特训一段时间,打不过,可不代表杀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