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谨记着堂主之前的吩咐,没有贸然去追,留守了人在那个村落里,堂主可要亲自去看看?”弟子说。
傅少衡剑法超然,又有青锋剑这种神兵利器,寻常几个二流高手根本不是他一合之敌,武幸担忧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一直只让弟子沿路探查即可,无需正面冲突。
反正武幸本来就想出门散散心,去哪儿都是一样,点点头便道,“去牵我的马来。”
弟子便牵来两匹马一人一骑为她带路,到了地方,便有留守的弟子领着当地村民来回话。
那弟子拿着两幅简陋的人脸画像,“看清了,老汉,是这两个人吗?”
在武幸来之前那老汉便已经对着画像看了好半天了,此时便连连点头,“错不了,小老儿我还从来没见过长这么俊的人嘞,可惜的呀,这么俊这么年轻眼睛却看不见。他们在这儿住了几天,高个儿拿剑的哥哥一直照顾那眼瞎的弟弟,但那弟弟脾气不好,一点儿也不体谅哥哥的辛苦,动不动就是非打即骂,半夜也不得安生,村里便不乐意那两个外乡人继续在这儿了,没过几天他们又走了,小老儿看着哩,应是往南边儿去了。”
“那是多久前的事?”武幸问。
那老汉掰着手琢磨了一会儿,“刚春种过后的那几天,该是有好几个月了。”
武幸便点点头不再问,吩咐手下给那老汉几两银子,老汉拿着银子便欢喜的走了。
“都撤吧,回阳安休整一晚,明日南下庐邑。”武幸淡淡吩咐道,掉转马头准备回去。
“是。”
手下弟子应了声,又犹豫着问道,“先前我们来问话的时候,这些村民还以为我们是来查案的,听他们说,近七八年来总有拐子拐孩子,但那些拐子奇怪得很,不去拐健康的,反而去拐一些心智不健全的孩子,属下听他们说了觉得很是反常,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武幸沉默了一下,“天家脚下,不该管的事别管。”
这里是阳安城的管辖范围,又不是东阳,有什么事都该是当地衙门的职责,没必要越俎代庖,平白惹得官府不高兴,许是阴月教势力发展的太快,教中弟子人心都膨胀了,对天家朝廷都没有敬畏之心了,武幸看了他一眼,等回去了该好好跟阿雪提一提这件事。
那弟子自知多嘴,懊恼的低下头不再说话。
“走吧。”
武幸轻轻用双腿夹了一下马腹,身下的赤红踏雪马便听话的朝着缰绳甩动的方向小跑前进,等回去后,武幸先是去书房整理好那些没看完的书,全都放归原位,不敢损伤分毫。
而应重迎知道明日就要南下庐邑,更是高兴的恨不得抱着武幸亲一口。
第181章 南下庐邑
从阳安出来一路向西南走,时不时的都能发现些傅少衡两人的踪迹,没办法,他们两个实在是太显眼了,也许是傅少衡没什么心计,也没学过什么易容,除了带个帷幕外基本不做什么遮掩,两人的容貌便被不少人看到。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傅爻根本不听话,据得来的消息来看,傅爻自从眼睛看不见以后,脾气更差了,身边没有了太阿门那群能让他颐指气使的小弟,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出气筒傅少衡,他本就傅少衡没什么好脸,哪会听他的话。
到兴隆城换乘船只时,应重迎才觉出味儿来,问武幸,“其实不是因为我想去庐邑你才决定去庐邑的吧,是因为发现了傅少衡他们两人往南走了,才顺便去的庐邑?”
武幸没点头也没摇头,更没说是先决定的去庐邑后发现的傅少衡,只分析道,“东及东北都是东胡人的地盘,容貌不同语言不通很难生存,往西又是西狄,庆国百年来与西狄多有摩擦,互为世敌,往西很危险,东南是东阳广阳,我圣教的范围之内,他们不可能自投罗网,如此一来,除了西陲南下,他们别无选择。”
应重迎便有些怏怏不乐起来,也或许是不习惯船上的生活有些晕船,一连几天都没精打采,也不去缠着武幸了。
在庐邑的码头下船,弟子没有打听到傅少衡的踪迹,武幸脑子里描绘出大概的地图路线,想了想便让他们分一队人去江阳南安看看,而自己则陪着应重迎去玉剑山庄。
在江湖传言中,玉剑山庄一直是一个依山傍水,世外桃源一般的好地方,可在武幸眼里,却是破败不堪,几近凋零,码头上小船三两只,街道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有路人出入经过,也是满面风霜的贫苦平民。
一路走过去,竟连个营业下榻的客栈都找不到。
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巢湖那场大火,应天鹏应允傅成朔在巢湖倾倒火油,断了巢湖沿边数万百姓的活路,原本莲叶田田鱼肥虾鲜的巢湖经过了那场灾难后变成一片死水,附近的平民背井离乡迁徙到别处,要么苟延残喘勉力维持着生存,他们的眼神麻木不堪,似乎活着只是一种习惯。
就连武幸这种情感淡漠的人看到了眼前的画面都觉得窒息。
应重迎根本没注意这些,他心里焦急紧张又忐忑不安,不由得问起武幸,“他们会接受我吗?”
“来之前已给了信,虽然没回,但大概是接受的吧,若是不接受也无妨,跟我回东阳便是了。”武幸淡然回答,漆黑的眸子瞟过一眼远处的巢湖便不再去看,轻夹马腹催促马儿快些走。
应重迎便点点头,深吸了口气,下马去敲玉剑山庄的红木大门。
也许真是破败了,竟连个守门人都没有,应重迎敲了门等了半天,才有仆役来开门,那老仆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沉默着做出带路的姿态。
武幸和应重迎跟着进到里面,在宽阔的前厅里面见到了应天鹏,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倒像是耄耋老人,稀疏斑白的头发挽成髻,没有带发冠,身上穿的衣服也像是几年前的旧料子,颜色有些暗沉,他原本略显富态的脸颊瘪下来,眼角眉梢都有着细密的皱纹,看到他们后脸上挂出一丝勉强的笑来。
“怠慢了,见谅。”
应天鹏心情很是复杂,从前他以为是阴月教掳走了自己的小儿子害死了他,他才听信傅成朔的话做下了许多昏了头脑的事来,直到巢湖被毁,长子烧伤,他才幡然醒悟过来,及时收手,不让玉剑山庄给他那苦命的小儿子陪葬。
现如今,当年的武林盟太阿门不复存在,化虚门分崩离析,玄真观遣散弟子,只剩下阴月教如日中天,不过短短几年,旧日换新天。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几乎成为导火索的孩子竟然还活着,当他收到信时完全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这个孩子竟然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魔教给救了,还送了回来,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更悲哀的是他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了太多,已经将他那为数不多的盲目的父爱消耗殆尽了,此刻看到这个孩子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他却只觉得他是个陌生人。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将玉剑山庄的破败,大儿子的残疾和烧伤都怪在这个陌生人身上,可这个孩子又有什么错呢?他当年只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娃娃罢了。
应天鹏根本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对应重迎归来的喜悦,可应重迎毫不计较,收起面上的一丁点失落,一双杏眼用濡慕的目光看着他,“你就是我阿爹吗?”
他走到应天鹏的身前,应天鹏迟疑了一下,才缓慢的将手放在少年的脑袋上轻抚了一下,“是……爹的阿迎回来了。”
应重迎大大的杏眼便立刻蓄满了泪水,哽咽着扑进了应天鹏的怀里,将后者撞的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愣了一下才略显尴尬的拍着少年的背安慰他。
“阿爹……我是阿迎啊……我终于见到你了……我长这么大,终于见到我阿爹了……”
应重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似乎要把这些年受到的所有委屈全都哭出来,武幸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眼泪,但也不好打断人家父子相认,只好无言的看着,不知是不是被应重迎的痛哭唤起了他对儿子的爱意,应天鹏老眼里也挤出了几滴眼泪,欣慰的叹道,“好孩子,是爹的错,爹没找到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父子两个抱头痛哭半天,应重迎才擦了擦眼泪稳定了自己的情绪,问道,“阿娘和哥哥们呢?”
应天鹏看了武幸一眼,欲言又止,见武幸没有回避的意思,才说起,“自从你丢了以后,你阿娘便整日以泪洗面,哭坏了身子,缠绵病榻,用了各种药材都不见好,又受了你哥哥的打击,去年便撑不住,去了。”
第182章 父子相认
“至于你哥哥他们……你大哥阿明,不慎被火烧伤,面容有损,且不能行走,便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爱出门了,你二哥阿敬……为父惭愧,这几年无心打理俗务,偌大的山庄里里外外全靠阿敬操持,若是没有阿敬忙前忙后,庄子里怕是连待客的热茶都喝不上了。”
说到这里,应天鹏才像是恍然惊醒一般想起来他还没有让仆役上茶,连忙招呼道,“坐,快坐,我让人上茶来!”
“不用了,阿爹,我想先去祭拜阿娘。”应重迎提出了要求,应天鹏看了看站在身后的武幸没有反对的意思,才笑着道,“好,我先带你去看你阿娘。”
应天鹏让仆役带武幸去客房,应重迎和应天鹏去祭拜他娘的灵位,武幸自然没理由跟去,略点了下头便跟着仆役走了。
不得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玉剑山庄已经落魄了,光是仆役和弟子的数量就已经大不如前,但山庄确实是大,占了一半的山头,庄内各处景致摆设建筑也可见一斑,处处隐约可见旧时的繁荣。
按理说,玉剑山庄曾经参与过围杀先生,武幸是不待见这些人的,可长平之战应天鹏没去,在太阿门倒台后也是第一批写信投诚的,彭雪奡不想处理他们,武幸也只好放他们一马。
另一边,应重迎跟在应天鹏的身后,去了祠堂给那未曾谋面的阿娘上了三柱香,实实在在的磕了九个头后,应天鹏又带他到应重明的屋子里,他终于见到了这位他听过许多事迹的大哥。
应重明有着跌宕坎坷的半生,年幼时为了保护被掳走的弟弟,他被歹人用匕首削掉了右手的两根手指,导致他右手不能握剑,但他没有消沉,而是苦练左手剑法,最终凭借着左手剑在江湖上有了一点小名声,却又成了傅少衡的垫脚石,他天资不差,刻苦勤勉,可惜没生在一个好时代,往前二十年有程砚秋李扶忧,往后二十年有傅少衡武幸,他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即便相比同龄人他已然足够优秀,可在众人的嘴里却只能叹一声可惜。
命运并没有放过他,在之后,他又被程砚秋打落到满是火油的巢湖,应天鹏和傅成朔造的孽被他承受,浑身大面积的烧伤让他面容犹如恶鬼,原本清俊的与应重迎相似的容貌面目全非,皮肤上满是增生的疤痕,膝弯汽化萎缩,新生的血肉连在一起,让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还伴随着刺骨的疼痛,他开始惧怕别人看向他的眼光。
房间里窗户全都关着,应重明没有点灯,黑暗的环境让他觉得舒适,虽然应天鹏什么也没看见,但他知道应重明一直在房间里哪都没去,在他带着应重迎进来的时候,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黑暗中的人呼吸陡然加重。
应天鹏叹了口气,“阿明,要不要出来看看,这是你弟弟,阿迎,他回来了。”
黑暗中的人悉悉索索的动起来,摇摇晃晃的吹亮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烛火,一点莹莹之光慢慢亮起,应重迎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吓了一跳,强自镇定的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大哥。”
应重明缓慢的走过来,姿势显得有些可笑,但在场的其他两人都没有在意这些细节,而是看着应重明伸出手却没有碰到应重迎,丑陋的三根手指沿着他的脸虚虚的描画,半晌,用嘶哑的声音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又扭头回去继续坐在黑暗里发呆。
这便算是看过了。
应天鹏对他的态度习以为常,自从他被烧伤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应天鹏完全可以理解应重明的心情,毕竟他受到的打击不比儿子少,寄予厚望的长子变成这副模样,做父亲的比谁都痛心,可谁也没有办法,为了照顾大哥和父亲,应重敬不得不扛起全家的重担。
应天鹏干脆就招呼着应重迎坐到那有着一点微弱烛火的桌子旁,轻声问他,“今日我看你和那惊鸿影关系不一般,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只是她的仆役吗?”
说起这些应重迎脸上便微微带出一丝得色来,“阿武确实对我特殊,我与她早已亲密无间,只是我之前身份低微,又文采不通武功不显的,所以只能当她的仆役。”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应天鹏还是被应重迎直白的承认给惊了心神,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凉茶给应重迎,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问询,“她当真钟情于你?”
“自然。”
应重迎毫不犹豫道。
闻言应天鹏便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又站起来在房间内踱步,走了几圈才好似做下什么重大的决定,双手按住应重迎的肩膀,“新教主接了降信后便指派我们把所有家当都搬到东阳去,我本还在忧心此事,依着咱们家此时半死不活的样子,留在庐邑还能借着往日余晖,去了东阳便是死路一条,更何况我曾与傅成朔合谋杀程砚秋,我若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必定不会放过我,为父死了不要紧,可为父担心……阿明如今,已不适合继任庄主之位,阿敬于经商上还有几分才能,其他地方资质平平,阿迎,我若是将庄主之位传给你,你可能在东阳保你两位哥哥一条活路?”
应重迎一下子被应天鹏的话给问懵了,惊讶的瞪大了杏眼指着自己,“我?当庄主?”
“对!”应天鹏用力的点了点头。
应重迎便慌了,他只是一个胸无大志只想贪图享乐的小人物,来庐邑认亲也是想着玉剑山庄好歹家大业大,就算落魄了,对他一个小仆役来说也算个靠山,如果玉剑山庄对他够好,可以把他当个少爷一样养着,他就想想办法让武幸放他留在这里,可是这山他还没来得及靠就已经快要倒了,而他自己还马上要成为这摇摇欲坠的山顶,他自知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哪有能力庇护一整个山庄?
第183章 继任庄主
“我,我不行的!”
应重迎连连摆手拒绝。
“你可以的!”应天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努力说服他,“惊鸿影不是钟情你吗?她是新教主最重视的亲信,武功高强,又是日堂的堂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若是继任了庄主之位,勉强可与她相配,倾尽一庄之力为聘,你与她结为良姻,凭着和她的关系,何愁玉剑山庄在东阳不能有立足之地?”
与阿武成亲……
应重迎略微有些心动,似乎已经快要被说服了,他说不上自己到底对阿武算不算男女之情,但阿武的确是世上对他最好,最宠溺他的人,如果能够不做仆役伺候阿武,那就更好了。
至于阿武喜不喜欢他……那不是废话吗?阿武要是不喜欢他,能对他这么特殊么,甚至连破瓜都允了他。
可他还是犹豫着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低声诺诺想着理由,“我武功平平,才智寻常,我真的做不了……”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应重明忽然出声,用他含了沙砾一般喑哑的嗓子,“我的功力可以给你,虽然比不上惊鸿影深厚,可十几年的内力也足以让你成为一个二流高手了,若是遇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把阿敬带在身边随时问他,而你只需要攀附着惊鸿影,讨她欢心让她一直钟情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