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重迎喘了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应天鹏对面,双手按在桌子上用焦急凝重的口气说道,“阿爹,这次我和阿武出来是有任务的,就是追杀太阿门余孽,傅少衡傅爻二人,刚刚阿武收到了他们的消息已经出发去南安了,依我看,过不了两天那两个人就要伏诛了。”
“所以?”应天鹏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阿爹你没看明白吗?”应重迎恨铁不成钢的一拍桌子,“江湖一统,你觉得以后还有战事吗?这次大概是最后且唯一的机会,沾边蹭点功劳,玉剑山庄才能脱颖而出,在东阳有立足之地,而我也不会被人说是靠裙带关系。”
他努力劝说着应天鹏,闻言后应天鹏也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但玉剑山庄只是一个武林世家,庄内弟子都是自家宗族子弟或是收养的孤儿,全盛时期加起来也没到一千人,武林盟之役死了一部分,巢湖一战又死了一部分,巢湖破败后还有几支旁支不愿意打打杀杀出去自立门户了,现如今全庄上下不过一百多人,根本经不起一点点损失和折腾。
应天鹏皱眉沉思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罢了,以后玉剑山庄的路都该让应重迎带着走了,既然选了他就信他,自己还操这份心做甚。
“就按你说的意思办。”应天鹏一锤定音,时不待人,他站起身急匆匆的走到门前吩咐守门的弟子,“召集庄内所有人员到前厅,我有事要宣布。”
第187章 赐名宋安
应天鹏迅速的召集了人手,在前厅正式宣布了应重迎继承人的身份,并将庄主手令和印信都交给了他,算是简短的做了一个交接仪式,又点了二十个好手,算的上是庄内精英的弟子给他,让他带去南安,这一切的过程在应天鹏的省略下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而这个时候,那些收到了信号的日堂弟子才刚刚集合完毕。
他们从方圆各处赶回来,黑色的斗篷汇集成肃穆的方阵,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极为寂寥。
正当领队的弟子准备宣布出发时却见应重迎骑着马从庄门处出来,身后跟着一队玉剑山庄弟子,也是整装待发的模样,应重迎扬起笑脸,两个浅浅的酒窝陷下去,一副施施然的模样道,“带路吧,出发!”
那弟子知道他是武堂主身边的红人,不敢反驳,自觉的跨上马背,先行到前方开路了。
等武幸赶到地方时,却已经晚了,地上只留下几具尸体,身上有着交错的剑伤,若不是在官道上,寻常野兽不敢靠近,恐怕等她来时,连个完整尸首都找不到了。
武幸心头有些沉重,她说不清这种微弱的情绪是不是叫做愧疚感,这些人跟从前那些死在她面前或者死在她手里的人不一样,他们不是为圣教而死,而是为了她一己之私而死,如果不是她不愿回曲塘山,这些人此刻都应该好好的在山上论功行赏了。
又等了一会儿,应重迎等人才追上她的脚步,武幸吩咐着,让收敛了尸首,又分出十余人来,让他们把尸首送回东阳。
弟子应了声是,武幸看着面前这个十人小队的唯一幸存者,他看起来年纪很轻,稚嫩的面容上有着坚毅的神色,来不及擦的血痕已经风干在了脸上,武幸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已经一起出来快半个月了,武幸还是第一次问他的名字,那弟子脸上闪过一丝被赏识的激动和惊喜,随即又有些尴尬。
“弟子癸六九。”
闻言武幸有一丝了然,听起来他在训练营的排名很靠后,大概率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人,按理说不该被林良选到日堂里来,还担任领队,但林良既然选了,那这个人就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不过大部分人出了训练营之后都会改名字,少数优秀的会得到教主或堂主赐名,而其他人分进五堂后要么用回自己原来的名字,要么自己改一个喜欢的名字。
“你自己没改名字?”
癸六九摇了摇头,说,“林副堂主说,从浦阳回去以后,会选出最为精锐之人由堂主您亲自赐名。”
林良好像没跟她提过这事,也许是觉得等回去再说也不迟?大概只是想帮她培养几个得用的亲信,起个名字而已,大部分堂主的亲信好像都是自己赐名的……不过她觉得自己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唯一起了个七两,还被应重迎嫌弃了。
但对于这些能得到赐名的弟子来说,好不好听是次要的,这代表他们在堂内是堂主重视的亲信,与其他普通弟子的地位不同,武幸沉默了一会儿,看在与他同小队的其他九个人都牺牲了的份上,说道,“你姓什么?今年几岁?”
似乎是听出来武幸话中的意味,癸六九有些高兴,“弟子是教中收养的孤儿,早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姓氏了,今年十五。”
武幸想了想,她并不太想把先生给她的姓分给其他人,便道,“叫宋安吧。”
“弟子宋安谢堂主赐名。”
早已见惯了生死的训练营弟子对于同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伤感,底层弟子是筑成圣教的沙,来来去去,不留痕迹。
武幸等弟子们收敛好尸身送走后,才有空去搭理应重迎,“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早就憋了一路想要炫耀的应重迎笑盈盈道,“我不是跟你说我要当庄主了么?这些以后都是我的人啦!我把他们带来帮你。”
虽然武幸也不指望这些人能派上什么用场,但应重迎这般表现自己,武幸还是点点头,“你有心了。”
不等应重迎继续开心,武幸转头对宋安吩咐,“带所有人去守好南安的出入城通道,若是见到他们出城,即刻通知我。”
官道上的厮杀不过是两个时辰前的事情,那两个人一路逃来,需要进城补给,此刻大概率还没有出城,南安只是座小城,出入城的通道也只有南北两座城门,定然可以守株待兔。
宋安领命而去,武幸便带着应重迎和他手底下二十个玉剑山庄的弟子进城,让他们在城内搜寻二人的踪迹,应重迎积极的很,张罗着让自己手下的弟子去干活,而自己却跟着武幸走街串巷的闲逛,虽然只在庐邑呆了两天,但庐邑那死气沉沉的一座城早就让他看的浑身难受了,南安的市井气息才是真正人间该有的烟火。
两人走在街道上,应重迎穿着一身白色长袍,发冠镶嵌着玉珠,面如傅粉,杏眼朱唇,一派俊秀风流的模样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武幸拿出傅少衡二人的画像询问街边的摊贩,“见过这两个人吗?这个高点,这个矮点,矮一点的这个眼睛看不见。”
那小贩只看了一眼画像,其余时间只盯着应重迎去看,边摇头边说,“没见过没见过。”
武幸觉得身边带着应重迎有些影响自己的效率,从前怎么没感觉他这么招人眼?好像从前的时候应重迎跟在她身边都是一副狗腿小厮的模样,弓着腰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而现在,他像是自信了许多,神采飞扬的站在她身侧。
敏锐的感觉到了武幸对他有了些不满的情绪,应重迎咧嘴一笑,“别生气嘛,阿武,干嘛亲自做这些事,等他们有消息来报就好了,我们就找个地方边吃边等,我都饿了。”
早就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点了,武幸便欣然同意了他的想法,应重迎拉着她朝早已看好的一家酒楼走去,“我都已经闻到香味了,这家一定好吃。”
第188章 只剩下你
或许是崽卖爷田心不痛,应重迎不仅点了一桌子菜,竟然还抢着付钱,也不知是不是应天鹏对他的叮嘱。
追女人,是不能花女人钱的。
可惜的是武幸并不是一个正常意义上的女人,她不在此之列,并不能感受到应重迎为此献出的殷勤。
此时的傅少衡二人正走在南安城内一处偏僻的巷子里,他们带着帷幕遮挡面容,身上的衣物已经近半月没有换洗过了,满是风尘仆仆的气息,为了不留下太多的痕迹,他们进城以后甚至连大道都不敢走。
傅少衡在几个脚店分别购买了食物和水,还有一些日常需要的火折子之类的用品,囊中羞涩,捉襟见肘,他有些后悔那时去找傅成朔的时候没有多要点钱了,而他的道德感又不允许他去执行师弟的提议去打家劫舍,于是只能越过越贫困。
“走吧,师弟,要赶快出城了。”傅少衡一身黑衣,身后背着青锋剑,一手提着打包的东西,一手握住傅爻的手腕带着他走,傅爻身上水红色的衣袍都已经快要变成土红色了,他单手举起把衣袖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即有些嫌弃的皱眉道,“傅少衡,我想沐浴!”
他的眼睛见到强光便会刺痛流泪,若是不带帷幕的情况下,便会用一根从衣襟下撕下来的同色丝带蒙在眼上,但傅爻不喜欢那样,他不想让别人看起来自己有什么不同,不喜欢别人用怜悯的眼神看他。
“但现在不是沐浴的时机,我们杀了魔教的人,那个逃走的魔教弟子一定会回去报信,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出城换一个方向离开,你先忍一忍,等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一定想办法让你沐浴。”傅少衡知道傅爻爱洁,但现在的确是没办法满足他的要求,有些头痛的耐心向傅爻解释。
傅爻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对那些魔教妖人有什么可心慈手软的?要是听我的全杀光了哪还有这么多事。”却也没再蛮横无理的强求。
傅少衡松了口气,继续沉默着往出城的方向走,透过朦胧的帷幕他看着傅爻的精致的容貌不复从前,有些灰头土脸的模样,似乎带有一丝不服气的倔强表情,紧紧抿着唇,那双漆黑无神的眼睛一动不动,随着傅少衡抓着他手腕的方向,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从浦阳赶回来以后,傅少衡并没有把他去做了什么告诉傅爻,也没有把傅成朔的死讯告诉傅爻,他的理智告诉他傅成朔应该是害他姐弟分离的仇人,可他的情感又让他无法漠视这么多年来相处出的感情,依稀记得年幼时父亲对他的教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想必姐姐也是因此才会愿意去阴月教做内应的吧。
他的思想很矛盾,他甚至想丢下傅爻一走了之,反正傅成朔害死了他姐姐还骗了他,早就抵消了救命之恩和这么多年的养育教导之恩,他就算不管傅爻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竟然觉得空洞,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去哪儿,他甚至还有点担心傅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吃苦,于是他还是回来了。
而傅爻一无所知,两人还像以前一般相处,只是傅少衡变得更沉默寡言了,而离开了傅少衡几天的傅爻也变得更加依赖他了。
他只是一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纨绔少门主,如今还失明,若是没有傅少衡体贴入微的照顾着,他很难靠自己一个人在这世上存活。
“还是没有我爹的消息吗?”傅爻忽然将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傅少衡顿了一下,才说道,“没有,一路舟车劳顿,我还没来得及去打听,你别着急,师父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他……爹爹若是出事,那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就只剩下你了。”傅爻低头声音闷闷的,有些别扭的说出这句话。
傅少衡闻言一愣,他竟然从傅爻嘴里听到了一句软话……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傅爻已经猜出了傅成朔伏诛怕被傅少衡丢下才这么说,但傅少衡还是感觉到了一丝触动,以前,傅爻对他的形容从来都是‘傅家养的一条狗’。
傅爻在他面前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他分不清傅爻现在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对他也用上了心机,他看着傅爻的眼睛眼神有些复杂,慢慢的安慰道,“……别担心,师弟,我会……一直保护你。”
“那你可要说到做到才是。”傅爻小声说。
傅少衡便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穿过交错复杂的市井小巷,穿越大半个城镇到了另外一侧的城门出入处,城门正对着一条宽阔的主街道,他们不得不走出来到大街上,傅少衡拉了拉自己和傅爻的帷幕,整理好以后才小心翼翼的四处打量一番,确认周围没有人在搜查。
他没有看到穿着黑色斗篷的阴月教弟子,反而却看到两个个玉剑山庄的弟子在茶摊喝茶,不时还四处张望着。
傅少衡心里一紧,他在武林盟时与这两个弟子有过一面之缘,现在这两个弟子出现在南安城,还摆出一副找人的姿态来,很大可能玉剑山庄已经倒戈了,这也很正常,化虚门太阿门都没了,领头的大哥都被打灭了,剩下的小鱼小虾改换山头才能的以自保。
他很怕这两个人认出他来,拉着傅爻脚下加快步伐从他们身边经过,可是傅少衡的换装手段真的很不过关,两个人在大街上带着帷幕虽然不会被人看到脸,但看上去真的鬼鬼祟祟很可疑,那个玉剑山庄的弟子目光扫到他时,肉眼可见的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傅少衡右手缓缓摸到身后的青锋剑,看来在出城之前又要见血了。
可谁知那弟子并没有站起身,而是盯着傅少衡呆了几秒钟,就又像没事人一样端起茶碗喝茶,傅少衡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右手,距离城门还有几步,他赶快带着傅爻走出门去。
第189章 借我一用
而守门的士兵一般情况下是不敢拦这种看上去就像是刀口舔血的武林人士的,他们只是接受过一点训练的普通士兵,要不然也不会来干守城门这种差事,跟江湖人对上,不仅没什么好果子吃,要是丢胳膊断腿乃至没了命,官府也给不了多少补偿。
“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你打得过他?”
“不能,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上了又打不过,死了阴月教也不会记我们的功,况且我还挺敬佩青锋剑的,但也只能到这儿了,给他一盏茶的功夫,喝完咱们就回去复命,至于能不能跑掉,就看他自个儿了。”
两个玉剑山庄弟子你一言我一语的看着傅少衡两人走出城门,过了半晌才回去找武幸和应重迎报信,巧的是刚出城门不久的傅少衡二人就被守在城外的宋安拦住了,他果断的放出信号箭,武幸看到后立刻便往那个方向赶,刚好遇到来报信的玉剑山庄弟子。
武幸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说,飞身掠过他们的头顶。
傅少衡看着面前将他团团围住的黑色斗篷,单手抽出青锋剑将傅爻护在身后,他心知要速战速决,否则拖延的时间久了他们想要离开会更加困难。
而宋安却不跟他正面相对,傅少衡要攻过来,他就退避三舍,傅少衡要和傅爻离开,他又指挥着众人扰敌,这般计划之下,竟也没付出多少伤亡就拦住了傅少衡,傅少衡心急之下,长剑向外侧如月华般斩去,硬生生斩出一条路来,他将傅爻先行推出包围圈,又打飞两人,自身正要用轻功飞出时,一道碧金色的光芒带着破竹之势旋转着飞来,撞击到傅少衡的青锋剑上,发出金石相击之声,傅少衡被突如其来的暗器吓了一跳,暗器上携带的力量又震得他虎口发麻,竟有些握不住剑,后退了几步才卸去力道,只是他也失去了最佳离开的时机。
碧金色的光芒在撞击了青锋剑之后向着另一个方向旋转飞去,半空一道人影飞身而起,轻松的将其接过在手中,定睛一看,原是武幸。
天青色的长衫随风猎猎作响,双手握着金玉臂钏,有些冷冷的看着他,“青锋剑,好久不见。”
“惊鸿影……”傅少衡苦笑了一下,“又见面了,我还未曾谢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