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将凝酥和芸筠打成重伤,还有良心未免的落絮作证,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天界的凝酥公主,她和信儿,敬而远之。
“花辞姑娘这话说得可见外!”信儿抬手,捂着唇瓣,痴痴笑出声来,“花辞姑娘来我雪族,还出手将无目猃捕杀,已经是雪族的恩人了,信儿帮恩人梳洗两次,谈何劳烦?再者,信儿一届女婢,于花辞姑娘而言,怎会是个女恩公?又怎敢妄想花辞姑娘这样的天外高人来报恩?正所谓‘施恩莫忘报,望报莫施恩’,信儿帮花辞姑娘梳洗,全是出自一片喜爱之情,并非是冲着想让花辞姑娘‘报恩’的......”
言辞恳切,确确凿凿。
若然浅笑不止,眸中光芒柔和:“到底是我言重了。”
“无妨无妨!”
信儿“哈哈”一笑,一脸天真纯粹:“花辞姑娘捕杀了无目猃怕是耗费了些力气,如今定是饿了吧?姑娘且等着,我这就拿些雪族最可口的点心来!保证姑娘吃过以后,终生难忘!”
话落,便朝若然行了一礼,随即转身,迈步离去。
若然见信儿这样信誓旦旦地保证,确实有些好奇,这个雪族最可口的点心到底是什么。
殿中空旷寂寥,若然看了一会儿紧闭的殿门,见信儿还未归来,便不由得发起了呆。
愣神等待之际,殿门打开,外面淅淅沥沥的雪瓣悄悄飘入——
若然以为是信儿端着点心回来了,她脸上仰着企盼之色,转眸望向开启的殿门。
殿门大开,殿外的雪瓣纷飞,雪光熹微之时,一瓣雪瓣悠悠然飘进,沾染上若然的眉梢,她抬手扑落雪花,却看见一个满肩雪色的男子缓缓朝她走来。
那男子锦绣华服,身形伟岸,缓缓踱步进殿,浑身散发出琉璃色彩,风姿俊秀,神韵独超,长长的墨发被一根玉色的绸缎松松捆住,垂在脑后,随着走动,在身后摇曳生姿。
他轻轻掸落肩头的风雪,抬着眸子,望向若然。
“砰砰砰——”
四目相对的瞬间,若然的呼吸紧了,心脏骤然跳得好快好快。
千熠推门而入,看见若然眸光迷离地看着自己,他神色淡淡,但心里却缓缓荡漾着一圈一圈涟漪,经久不散。
千熠静静驻足在若然身前,若然抬头,撞进他眸中带着点点涟漪的柔波里,心头一跃,压下心头异样的情愫,质问道:“你是谁?胆敢擅闯雪族王子的寝宫?”
千熠闻言不恼,浅笑:“天界太子,千熠。”
若然微惊,怔怔看着千熠唇瓣处浅浅的笑意,好似天界星河,璀璨夺目。
随即,很快缓过神来,心中仍旧谨记着染月的教诲,直直起身,朝千熠稳稳行了一礼,恭敬道:“小仙不知太子大驾,方才还出言不逊,还望太子恕罪!”
千熠看着若然低垂的头顶,细密的墨发柔顺丝滑,闪着一圈琥珀色的光泽,美得令人炫目。
轻笑出声:“起身吧!”
若然起身,不卑不亢:“是。”
起身之时,鼻尖突然一阵若有若无,一阵幽幽的暗香飘来,好闻得很,也熟悉得很。
不知怎的,若然心中的酸涩苦郁之情突然暴涨,眼眶发热,豆大的晶莹之物簌簌掉落,顷刻间,脸颊一片湿润。
千熠脸上闪过诧异,眸光瞬息万变。
恰巧落絮回来,远远看见若然正垂着眸子,向身前的千熠行礼,他神色一顿,随即恢复平静,大步跨入寝殿。
“不知太子来我寝殿,所为何事啊?”
若然循声望去,见落絮脸上挂着的笑意凝固,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落絮看着若然湿润的双颊,眸底沉下一抹暗淡,心中闷得慌,沉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地哭了?”
哭?
她怎么会哭?
若然后知后觉抬手摸了摸双颊,果真发现一片湿润。
心中惊骇,却不动声色,就着衣袖将双颊擦拭干净。
落絮见若然神色闪过一瞬的惊慌,心底愈发不快,转眸望向千熠:“不会是太子殿下欺负了你?”
“不是不是!”
若然大惊,连忙摆手,尴尬笑道:“千熠太子刚刚来此寻你,我也是方才才见过天界的千熠太子长了什么模样。有什么欺负不欺负,不过是得见天颜,喜极而泣罢了......我一个无名小辈,怎会有幸被太子殿下欺负了去,就算是欺负,也是我的福分......”
若然心底暗叹:或许真是“得见天颜,喜极而泣”?
不不不不不......
一番话下来,听得落絮嘴角抽搐。
得见天颜,喜极而泣?
千熠在一旁,嘴角依旧挂着若有若无的淡笑,神色淡淡。
落絮见若然神色并无异常,心底的愁云稍稍减缓,这才看着千熠,出声问道:“那不知太子殿下,来落絮寝殿寻落絮,所为何事?”
与此同时,信儿端着几盘琉璃盏从殿外踏入,琉璃盏内盛着好些冰雪糕,还未走近,若然便闻见了香甜之气。
千熠扯动唇瓣,缓缓而道:“方才我听奉元说你收服无目猃时,不慎受伤,故此,特地扔下从不释手的书卷,匆匆赶来探望,怎料在你这偌大的寝宫之中,并未见你,只看见这位姑娘,故而说了几句话......我倒是想问落絮王子,方才去了何处?”
信儿象征性地向千熠和落絮行了个礼,便将琉璃盏放于桌上。
若然被香甜之气勾引,再加上确实腹中有些饥了,一个转身,便走到桌前,拾起一块冰雪糕,一口咬下,软软糯糯,还有阵阵凉气窜入唇齿。
落絮轻呵一声:“我方才自然是去为父神贺喜,恭祝他统领的雪族又少了一个烦恼。”
一旁的信儿小声对若然介绍道:“花辞姑娘,这是我们雪族特有的点心,叫‘冰雪糕’,清凉爽口,甜而不腻,你尝着怎么怎么样?”
千熠看着身侧桌前的若然,笑问:“我倒是好奇得很,敢问落絮王子,这位姑娘,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寝殿?”
落絮闻言,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来他殿中,并不是询问他的伤情,虽然他也并未受伤......
可实际上是为了找花辞姑娘?
为何?
花辞姑娘难道是天界中人?
难不成果真是他们天界的暗探?
倘若花辞姑娘真的是天界暗探,又为何要帮他们雪族杀了无目猃?难道是为了得到他雪族王子的信任,从而不惜以身试险?
可是千熠,堂堂天界太子,若是他们天界暗探与他汇合,又怎会轻易被他撞见二人在自己的寝殿中相谈,抓到把柄?
此事疑点颇多,有待商榷......
落絮眸光暗暗发沉:“其实那无目猃并非落絮所杀,而是多亏了这位姑娘相助,怎料,这位姑娘受了伤,落絮自然要将其留下好好疗伤才是,至于怎么会选择在落絮的寝殿,或许当时事出从急,落絮抉择确实有些唐突了。”
千熠神色依旧,静静伫立,缄默未语。
那边的若然恍若不觉,正一手一个冰雪糕,囫囵吞枣似的将它们吞入腹中,闻言,含糊说道:“好吃好吃!不愧是你们雪族特有的点心啊!果真是吃了,便终生难忘!”
落絮转眸看向若然,心底柔软了起来,正像他初见她时所想:若她真是天界派来雪族的暗探,于他而言,实在是高明!
落絮忍下心中异样的思虑,轻笑,走上前去:“花辞姑娘,这冰雪糕固然好吃,可是生性寒凉,我观花辞姑娘体质偏寒,这冰雪糕切记不可多吃才是。”
花辞姑娘?
千熠看着若然,神色淡淡,眸底隐隐存着笑意。
若然连真正的身份都不愿据实相告,落絮这心思......
呵......
若然闻言,不甚在意,又吞了几口冰雪糕,声音含糊着说道:“无所谓啦,我左右不过吃了几个冰雪糕而已,总不至于吃坏了身子,要不待会儿吃完,我多喝几杯热茶中和一下!”
落絮哈哈大笑:“竟还有此等妙法?”
若然得意挑眉:“那当然!”
落絮错愕,看着若然流转灵动的眉眼,暗藏在心底的情愫疯狂蔓延,喜在心头,染上眉梢。
他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手指拎起桌上的茶壶,缓缓倒了一杯茶,又将茶杯递给若然:“喏,给你热茶,中和一下。”
若然笑着道谢:“如此,便有劳啦!”说罢,便抬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比起花辞姑娘为我雪族帮的忙,又算得了什么?”
落絮唇角笑意更浓,将若然放在桌上的空杯重新蓄满热茶。
一旁静默未语的千熠,眸中一缕幽光莹莹闪烁。
若然再次饮下热茶的瞬间,千熠冷不丁地开口,问落絮:“不知落絮王子,是不是喜欢花辞姑娘?”
“噗——”
千熠话语刚落,若然闻言,喝了一半的茶水,不上不下卡在喉间,呛了个半死。
“咳咳咳——”
若然剧烈咳嗽,明丽的小脸憋得通红。
信儿一惊,赶忙过去为若然顺着背:“花辞姑娘,你没事吧?”
若然一边摆了摆手,一边剧烈咳嗽:“咳咳......我没......咳咳咳......我没事儿......”
落絮呼出一口气,眸光幽暗,周身气息凝固一分:“千熠太子,这是何意?”
千熠垂着眼睑,不疾不徐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递于唇齿间,唇齿染香。
第二十八章 :半日沉
一杯热茶下肚,千熠眉梢舒展,淡淡出口:“凝酥是我妹妹,而我作为其兄长,理应对她的终生大事儿稍微留心些,我在此还请落絮王子切莫辜负了凝酥才是。”
什么意思?这话是针对落絮说的,还是针对若然说的?
可是,落絮并不喜欢她,她也断然没有半分喜欢落絮!
若然还未停止咳嗽,听千熠说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千熠,想开口骂他,却只有:“咳咳咳——”
千熠浅笑,直直看着若然。
若然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再被千熠这么一激,咳得更加猛烈,更甚至不争气地流出了眼泪。眼眶微红,泪珠晶莹。
千熠见状,眼底的浅笑极致淡泊,目光生冷僵硬,利利射向若然。
“太子殿下不用太过留心,凝酥公主贵为天界公主,千金之躯,自有天帝与司雪娘娘为其筹谋,择选佳婿,未来所嫁之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落絮浅笑不止,那笑意不达眼底,更蒙上了一层霜雾。
“若是说喜欢花辞姑娘之言,落絮定是很欣赏花辞姑娘的,因为她为我雪族解决了无目猃,是我雪族一大恩人......”
“我们太子殿下惯会说笑。”落絮上前,不动声色地按下若然的手指,轻轻安抚道,“六界皆知千熠太子只有凝酥这么一个妹妹,怕是你今日冲撞凝酥一事,已然传入他的耳朵,太子殿下护妹心切,如今是在吓唬你呐!花辞姑娘当句玩笑话听听便好,可莫要放在心上。”
护妹心切?未必吧!
但是因着她打了凝酥这事儿,如今却是算是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
总之,就是个小肚鸡肠的太子!
“本姑娘才不会放在心上呢!”
若然终于缓了过来,红润的脸蛋也恢复白皙正常,她冷冷地瞪了一眼千熠,这才转眸面向落絮,好声好气道:“抱歉啊落絮,我出来这么许久,家中娘亲定然十分担忧,如今是一定要回去的了。”
这么快就回去了?
落絮闻言,心底不舍之情油然而生,依旧不死心:“走得这样匆忙?可惜我方才才结交了花辞姑娘这个朋友,还未带你尝尝雪族美味、还未带你领略雪族风光呢,实在可惜......”
“当然......”
若然见落絮神伤,但自己出来这许久,确实不得不回去了,踌躇着,正想拒绝,恰在此时,肚子却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咕咕咕——”
若然十分不好意思地捂着肚子,娇俏的脸上染上红云,尴尬道:“这冰雪糕实在不能果腹,没过多久便饿了,哈哈哈......”
信儿站在一旁,捂着唇瓣笑道:“花辞姑娘,不然你留在雪族,用完午膳再走也不迟啊?”
落絮轻笑:“是啊,正值午膳时间,不若花辞姑娘在雪族用完午膳再走吧?”
若然捂着肚子,心想:确实饿了,此去天界,路途遥远,若是食不果腹,说不定半路便被迫掉落另一处“蛮荒之地”。
若是饿着肚子,再遇到像千熠和凝酥这般的兄妹俩,她得活活气死!
若然点头,讪讪笑道:“如今好了,虽不能领略雪族风光,但也能浅尝雪族美味,既是王子邀请,岂有不吃之理啊!”
信儿欣喜。
落絮笑着吩咐下去,安排人宰了一只羊来吃。
羊?
若然大骇:“吃羊?未羊大仙知道吗?若是让他知道你杀了他的徒子徒孙,一定大闹雪族!”
想起天界那个未羊大仙,干干瘦瘦一个白发老人,笑起来眯着眼睛,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但是发起火来一点儿也不含糊,绝对的得理不饶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若是让未羊大仙知道,若然在雪族吃了他的后人,估计能气冲冲杀到梨雨轩,将整个梨雨轩踏平!
若然咽了咽口水,不敢接受。
落絮见状,哈哈大笑:“我才不怕,咱们雪族族人,鸡鸭鹅、牛羊猪,都是会吃的,若是馋极了,说不定会将无目猃的尸首拿出来烤了吃了!”
若然闻言,脸色都变了。
信儿翻了个白眼,宽慰若然:“花辞姑娘别听王子胡言乱语!咱们雪族地处阴寒,又多炙烤,但也不会乱吃,平常也只是食些堕入畜生道的鸡鸭鹅、牛羊猪之类。无目猃这种害人之物,断然是不会入腹的,收服之后,早就被雪族众长老用烈火煅烧成粉末烟消云散了!”
若然半信半疑。
见若然面染踌躇之色,信儿出谋划策道:“若是花辞姑娘不太愿意吃雪族烤肉,我叫人蒸煮些清淡的吃食过来。”
若然点点头。
落絮上前,只手搭在千熠肩上。
“太子殿下愿不愿意与落絮和花辞姑娘共进午餐?”
千熠缓缓吐露:“却之不恭。”
却之不恭?若然暗暗翻了个大白眼。
落絮站在寝宫空地中,大手朝空中一挥,那漫天飞舞的雪瓣便消失不见。
若然震惊:“这雪,是你来操控的?你竟会操控风雪?”
看着若然惊奇不已的神色,落絮笑了:“是啊,我父神是滕六雪神,与火神共工和水神祝融齐名,而我作为他唯一的子嗣,这风雪之术,自然习得。若是不把这漫天的飞雪停了,岂不是搅了我们用餐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