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夫人愿意解释清楚再好不过。”
李纤凝目光投向那件血衣,终于哽咽,“那是……那是茵茵的血……”
李纤凝说她挣脱了竹笼,扑到茵茵面前,身上沾染了她的血迹。后面趁着风吹灭蜡烛,屋子陷入黑暗,躲藏起来,不幸还是被竹郎抓到。挣扎扭动之际,被竹郎打晕,失去意识。等她醒来,竹郎已经死了。身旁散落着许许多多白花。她顾不上探究是谁干的,只想赶紧逃离那个地方。在她离开后,李含章带人寻来,后面的事福王全知道了。
福王听完李纤凝的解释沉吟不语。
李纤凝缓了缓情绪,“殿下不信?”
“你在忏悔时说你亲手杀死了竹郎。荒郊、竹屋、雨夜,女孩拼尽全力宰杀掉恶魔般的男人,从他魔爪之下逃生,我更喜欢这一版本。”
“殿下果然不愿意相信我,但这一次由不得您不信。”李纤凝说,“我有证人。”
“哦?”福王来了兴趣。
“当时被囚禁的不止我一人,还有另一个女孩子。”
“谁?”
“这个人福王也认得,花露。”
福王诧异,蹙眉思索,“本王记得露露幼时失踪过一个月,莫非……”
“去问她吧,殿下知道,露露不会撒谎。”
花露幼时生的那场大病,令她记忆缺失,对当年发生之事印象模糊,甚至全然不记得。这些年和李纤凝接触频繁,偶尔提及当年之事,李纤凝会说上几句,花露记忆慢慢复苏,能回忆起个大概了。
面对福王的询问,花露答,“对呀,小时候我和阿凝被一个大坏蛋囚禁了,大坏蛋好可怕,把我按进水缸里,多亏了阿凝,我才能活下来。”
“抓我们做什么?我不知道呀,之前和我们关在一起的小姐姐莫名其妙消失了,阿凝说她死了,我问阿凝她是怎么死的,阿凝不回答我。现在想想,应该是叫大坏蛋杀了,听说他是个凶残的杀人犯。”
“怎么逃出来的?我不记得了,那天醒来听到上面有惨叫声,阿凝又不在身旁,我想大坏蛋一定捉了阿凝去,阿凝有危险,我拼命的爬拼命的爬,爬到上面……”
花露说到这里,记忆明显跟不上。
福王追问,“上面发生了什么?”
花露说:“一道闪电落下来,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恢复意识,隐隐约约记得阿凝背着我走在竹林里。后来听公孙姨娘说,是阿凝送我回的家,可是连这些我也不记得了……”
福王沉思道:“当时还有个小女孩子茵茵,你记得她么……”
“茵茵……”花露苦思冥想。
“算了。”福王看她模样也知问不出结果。
花露的话仅仅证实了她们确遭囚禁,洗脱不了李纤凝身上的嫌疑。
派去捉拿素馨的人空手而归。此婢系李纤凝贴身侍女,曾长期和李纤凝居于县衙内宅,那段时间也是天仙子作案最频繁的阶段,李纤凝有任何行动绝瞒不过她。
如今此婢失踪,连仇家人也不知去向,无形中加重了李纤凝的嫌疑。
更有一点。
囚犯中毒当日,李纤凝现身京兆府,如何那么赶巧,她一来人就死了?天仙子之毒稀罕离奇,若非经她宣告,谁又知道是天仙子的手笔?黄医正已故,除了她,天下还有谁知道天仙子花含剧毒?
李纤凝对此当然有解释,出现在京兆府是为了来见福王,前一晚定下的事。仇璋也知情。
至于天仙子之毒,她不说谁又知道她知道,怎么反而成了她的罪状?
福王仿佛看透了她,“你怎么能不说,你一定要说。假如你是天仙子,你怎么能允许别人忽视你留下的标记?”
李纤凝愕住,“殿下这样讲,纤凝无言以对。”
审讯一天,李纤凝也疲惫了,“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固然定不了她的罪,也决不能放了她。福王念头转完,下令将李纤凝收押,水不落石不出休想走出京兆府大牢。
京兆府内宅。
仇少尹怎能料到,他得了线索,兴冲冲去拿人,满以为大秦寺一案即将圆满收尾,岂料又牵出了天仙子案,惹火烧身,害他和侄子被福王盘问了一宿不说,眼下还被软禁于此。
怎么想李纤凝怎么是个害人精。
“你和她好了那么多年,形影不离,做夫妻也四年了,怎么就没发现她是天仙子?”
“阿凝不是天仙子,八叔莫乱说。”
“那本忏悔录你又不是没看到,内容翔实细致,种种细节严丝合缝,不是凶手能交待到那种程度?更不要提还有石榴裙、血衣这种证据。我们仇家这次是给她连累惨了。早说她没有福相,叫你不要娶她,你偏不听。”
“八叔,你有完没完!”仇璋吼起来。
“好小子,吼起你八叔来了。”
“八叔,我心里烦,你少讲两句。”
仇璋声音低下去,声音充斥着疲惫无力。想起前些天李纤凝问他的话,要他承诺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永远爱她,不离弃她,不与她隔阂,难道她早料到了今日?
难道她真的是天仙子?
此前他从未往她身上寻思,一旦寻思到她身上,蓦然发觉她竟是那样的可疑。
多年前的小合山上,他们追捕曹腾,事发突然,天仙子绝不可能提前知情,暗杀曹腾之人显然在当夜搜山的人里面。
牛武被杀的第二天清晨他分明有撞见她,她当时在呕吐,眼神也不对劲儿。若非闻到了血腥气,她为什么要吐?怀孕,对,她当时怀孕了。是巧合,是误会,他的阿凝不是天仙子……
仇璋被种种思绪拉扯,痛苦不堪。
另一端的仇少尹则陷入沉思,他已经不再纠结李纤凝是不是天仙子了,还有另一桩事叫他苦思冥想不休,那枚虫珀,他实在在意,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忽然灵光乍现,冲到院子里。门口府兵拦下他,“仇少尹,福王有吩咐,您不能出这道门。”
“该死,马上去禀,我有要事见福王,关于天仙子的重要线索。那个家伙叫什么来着,光德坊的案子,连环凶杀,凶手作案手法很特别,杀完人之后取走死者的随身物件,用以杀害下一人,他叫什么,该死记不起来了,崔少卿,崔少卿知道,快去请大理寺的崔少卿来见我。”
仇少尹念念有词,催逼甚急。府兵一脸为难,“大人,不是小人不给您通传,您瞅瞅这天,已经宵禁了……”
仇少尹抬眼一望,疏星在天……
第115章 残月篇(其八)陆槐
第二天宵禁刚刚解除仇少尹即遣人去大理寺延请崔少卿。
崔少卿听完来人形容,立刻知晓仇少尹说的是哪桩案子。当年一府一寺联合调查天仙子案,只因线索太少,难以推进,无疾而终。如今又有了眉骨,如何不激动,画个卯出来,去长安县县衙取得卷宗,片刻不耽误地赶往京兆府。
仇少尹早已等得心焦,房间里来回踱步。
仇璋心烦透顶,给他走路声弄的烦上加烦。
询问道:“八叔,你说的案子究竟是什么案子?和天仙子有什么关系?”
“四五年前看过一眼卷宗,凶手的作案手法很有趣,细情记不得了。和天仙子有关是崔少卿的推测。”
“这起案子和囚犯中毒案有关吗?”
“目前看来完全无关,一但我心中的猜测得到印证,关系可就大了。没准天仙子案能够一举告破。”
听到这个仇璋来了精神,“八叔的意思是真凶另有其人,不是阿凝?”
“但愿和我想的一致,我可不希望咱们家出个连环杀人犯,这可是累及家门的事啊,真出了这档子事,我们仇氏一族离没落也不远了。”
“八叔的猜想是什么,说来听听。”仇璋急于探究。
仇少尹道:“等崔少卿来了一起说,我现在得养精蓄锐。”
仍旧踱来踱去,没见他如何养精蓄锐。
少顷,崔少卿至。崔少卿对仇少尹叔侄的处境甚感讶异,环顾周遭守卫,“仇少尹,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
“拿来了?”仇少尹来不及对崔少卿解释,夺过他怀里的卷宗,迫不及待地翻看,“没错没错,就是这桩案子。本案最后一个受害者苏妙妙,凶手杀了她之后从她身上拿走了一枚虫珀,九年后,这枚虫珀出现在了牛武肚子里。”
仇璋跟不上叔叔的节奏,接过卷宗迅速浏览一遍。此桩连环凶案共计四名受害人,酒肆老板娘余三娘、六旬老妪孙婆、生药铺伙计朱六郎以及娼妓苏妙妙。四名受害者身份年龄性别各不相同,死因迥异,之所以定性成连环凶杀,乃是有一个极为有趣的衔接点,即杀死死者的凶器出自上一名受害者,可能是随身物品,也可能是常用之物。凶手杀完人,从死者身上取走一样东西,用于杀害下一人。
四起凶案均发生在长安县境内,时任长安县丞的魏斯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联,从缢杀余三娘的杏子红汗巾上找到突破,查到凶手身份,带人上门捉拿。哪知凶手未卜先知,逃之夭夭,此后踪迹全无。直到九年之后,凶手从苏妙妙身上取得的琥珀出现在了牛武肚子里。
牛武是宝历三年京兆府追捕的连环碎尸案的凶手,后被天仙子残杀肢解。两下里一联想,仇璋终于找到了其中的关联,莫非这起连环凶杀案的凶手是天仙子?
手下快速翻动,寻找凶手的姓名。
蓦地,两个楷体小字映入眼帘——陆槐。
“陆槐,没错,就是这个陆槐。”仇少尹激动万分,知道凶手名字并不代表什么,真正让仇少尹屏住呼吸的在后面。
“崔少卿,此卷宗上可有凶手的团貌?”
“没有团貌。”崔少卿拿过卷宗,“有画像还要什么团貌。”
翻找须臾,找出陆槐画像,“喏,在这里。”
仇少尹仇璋看向画像。
仇少尹原本就为验证心中猜测,一见之下,立时明了。
仇璋则反应了一会儿,画上之人鹰鼻蛇目,面相薄而锋利,英气勃勃。眉眼之间气势凌云,单看画像,压迫感已扑面而来,使人心生烦闷。这人仇璋见过,因他气质独特多看了两眼,时隔多年,他已没有了青年时的锐利锋芒,抑或韬光晦迹,有意收敛。仇璋略一思索,即想起他的名字。
伙夫虞三郎。
仇少尹抱起卷宗快步走向门口,守在门口的府兵又是昨日的话,但这次仇少尹没有理会,直接闯了出去。
仇璋理解仇少尹的急迫心情,没有阻拦叔叔,反同他一道闯了出去。
仇少尹还是京兆府少尹,未被罢官夺权,府兵也不敢硬拦他,一人前去飞报福王,剩下的人不远不近跟着。
崔少卿实在不知这对叔侄搞什么名堂,跟上去瞧热闹。
福王早已得知仇少尹要求见他以及请人邀大理寺崔少卿相见一事,全因一大清早京兆府乱成了一锅粥,没顾得上他。此时见他急色匆匆赶来,情知必有缘故。
仇少尹简明扼要的给福王讲解了陆槐的案子,厘清了陆槐与牛武一案的关系,与天仙子的关系,最终道:“王爷,您看这幅画像,伙夫虞三郎正是陆槐,咱们竟都被他耍了,此人至关重要,还好咱们没有掉以轻心,将其收押在牢,此人极有可能就是天仙子。”
福王说:“你的发现很有价值,分析的也极有道理。”
“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去提审他。”
福王那样的人,难得叹了口气,“可惜迟了一步,虞三郎也即是这个陆槐已于昨夜越狱。”
“什么?”仇少尹、仇璋齐齐一惊。
“他在牢房里留下了这个。”
福王拈起案上一支花。近似喇叭形状,白花,紫蕊。在场众人再熟悉不过的——天仙子。
仇少尹呆住,“这、这怎么可能?京兆府守卫出了名的森严。”
“是啊,这样守卫森严的京兆府,竟然走脱了囚犯。狱卒直到清晨才发现。”福王语气里含着浓浓的无奈。
这时陈都尉来报,“王爷,属下带人搜查虞三郎住处,发现了……尸体?”
“谁的尸体?”顷刻意识到必然是真正的虞三郎,急于到现场一探究竟的仇少尹冲口而出,“虞三郎家住各处,前面带路。”
猛然想起自己还在软禁中,回望福王,“王爷……”
“去吧。”福王摆手。
仇璋没有跟去,他急于想知道李纤凝的处境。福王一搭上他的视线,便知他想问什么,“她否认了,对于你来说想必是个好消息。”
“她好吗?”
“不好……也不坏。”
“她……受刑了吗?”
“没有。”
仇璋舒一口气,接着又问,“如今新的嫌疑人出现,阿凝是不是可以洗脱嫌疑,回家了?”
“假如仇县丞是本王,仇县丞会放她离开吗?”
仇璋默然。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福王话锋一转,“你可以回家了,你原是万年县丞,以后依旧回万年县衙做事,不必来这里了。”
仇璋不敢奢求太多,情况已经比他想象的好多了,然而……
“我能见一见阿凝吗?”
“我倒是乐意成全,仇夫人未必乐意。”
仇璋微微失落,“微臣明白了。”
仇少尹来到陆槐居所,两个差役打房里出来,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我这辈子也不想吃腊肉了。”
陈都尉在门口停下。
“怎么不走了?”
陈都尉面有难色道:“方才在大殿上,当着王爷的面,下官话说的含蓄了,其实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具尸体了,仇少尹最好有个心里准备。”
仇少尹心想我什么没见过,大步流星走了进去,来到一间空室之中,看到了陈都尉口中的“尸体”,方知陈都尉话的的确确说含蓄了。
空室的房梁上,悬挂着许多肉条,不细看必要以为是风干的腊物。定睛再看,心神大震,一条条手臂、大腿、小腿、躯干、头颅哪里是什么腊肉,分明是被肢解的人。
仇少尹低骂一声变态,这畜生竟然将尸体肢解风干做成了腊肉。看尸块上厚重的绿霉,少说得有三四年了。
仇少尹受不住,出去透气。陈都尉跟出来,“属下打听了邻居,虞三郎搬来此地四年了,平时早出晚归,很少与邻居们打照面,邻居们对他知之甚少。”
“可见真的虞三郎打一搬来便遇害了,被陆槐取而代之。竟然在我京兆府中潜伏了四年,真可恨。”仇少尹咬牙切齿,“对了,前天不是有搜过这里?”
庖屋的人被收押后,府兵有来搜查各人居所。
“的确搜过,当时什么也没有。”
“这么说陆槐昨晚越狱出来,特意回来布置了现场?狗娘养的,真他娘的变态。”
仇家世代簪缨,子弟个个身怀芝兰之秀,教养极佳,只有仇少尹野蛮生长,时不时甚至口吐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