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玥偷袭完,跑出两步,惊慌过度,摔倒在地。没等爬起,“受害者”已缓缓走到她身前,“你是阿玥?”
阿玥怕他报复,直往后躲,“你怎么知道我叫阿玥?”
“我是你舅舅,当然知道了。”
“舅舅?”阿玥转动小眼珠,“我在这里只有一个舅舅。”
“我也算是你的舅舅。”韩杞掐着胳肢窝把她扶起来,“告诉舅舅,为什么拿泥巴扔我?”
“你打我爹爹……”阿玥小小声。
“这样啊,那确实不该责怪你。”看她满手脏兮兮,“你在玩泥巴?”
“嗯,和了好多泥巴,可惜没人陪我玩。”
“舅舅陪你玩泥巴。”
“真的?”阿玥眼睛亮晶晶,家里没人赞成她玩泥巴。
“真的。”韩杞拉起阿玥的手。
素馨打扫完房间出来,往后院一望,没当场气晕。一大一小两个人互扔泥巴,扔的满身泥巴……
仇璋去了衙里,解小菲被他薅走了。无人管他们。素馨叹一口气,吩咐小丫头烧水。
晚上花露解小菲也过来了,大家一处用饭,热闹无比。
李纤凝给韩杞挟用豆子炖煮的腌鱼,“这是此地特色,来了不可不吃,我们是吃的腻腻的了。”
解小菲赶着插话,“吃了四年腌鱼,一看到腌鱼就怕。这里别的没有,腌鱼管够。气味常年腌臜。”
韩杞说来的路上已经领教了。吃了李纤凝给挟的鱼,深觉味道还不赖,跟李纤凝说:“好吃。”
“好吃多吃些。”
“阿姐挟给我吃。”
仇璋看不入眼,放下筷子,另取别箸,“来,姐夫给你挟。”
挟了一大块送他碗里。
韩杞黑了脸。
李纤凝笑意深浓,“还不快谢谢姐夫。”
韩杞不情不愿,“谢谢。”死活不说姐夫俩字。
“不客气。”仇璋姿态居高临下。
韩杞住了两日,因军务繁忙,假期有限,来向李纤凝辞行。
“既是如此,阿姐不留你了。回去代我向舅舅表哥问好。”
韩杞目光游离,呆望窗边博古架,一笑,“你还留着这个。”
李纤凝幽怨,“不是你叫我不许丢。”
韩杞拿下架子上的木猴,木猴经过把玩,浸透油脂,表面光滑油亮。纹路有些许磨平。
“当初郑重其事的塞给我,不许我丢我还当有什么特别之处,研究了好久,研究来研究去只是个普通的木猴嘛。后来阿玥天天拿着把玩,发现尾巴竟然是老虎尾巴。”
韩杞属虎。
韩杞手里攥着木猴,淡淡道:“这木猴雕刻的时候用了些心思,每刻一刀我就在心里说一遍我爱你。不许你丢是不想自己的心意被辜负,现在想来也不值什么。”
李纤凝沉默。
“所以,真的不和我走吗?”韩杞回头望她,眸子里纯粹的真挚期盼依稀尤胜少年时。
李纤凝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笑得温婉,“我的家在这里。”
“我知道,我逗阿姐的。”韩杞坐到她身边,在她鬓边亲了亲。这是他能做到的和她最亲密的接触。
翌日,李纤凝送别了韩杞。
两个月后,她收到家书,韩杞与罗婋定亲,明年二月成亲。
缱绻了十年的少年心事,终在这一刻随风化去。
进入十月,天气凉爽,李纤凝也得了些自在。
仇璋则是得了大自在,夜里凉,她不出去走了,不然夜夜出去夜走。她白天睡足了,晚上闲着没事走个一二时辰不在乎,仇璋白天办公,哪里抗得住。
这一阵子,精神都衰弱了。
刚刚进入亥时,仇璋香梦已酣。李纤凝躺床上,干瞪眼,一丝困意也无。
捅了捅丈夫。
“怎么了?”仇璋眼睛嵌开一条缝隙。
得益于她夜里事多,他觉极浅。
“我想喝水。”
仇璋惺忪着睡睛,给她取来水。李纤凝想和他说说话,谁知他沾枕即着。李纤凝捧着茶杯小口小口抿水喝,她实在没事干,坐床上一杯水全抿光了。杯子没处放,又不好意思再叫仇璋,自己抬起腿,跨过仇璋的身体下床。
不愿惊醒他,动作小心翼翼,一只脚先搭上床沿,跟着移过去一只手,再要移动另一只脚,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了一下,李纤凝“哎哟”一声坐在仇璋身上。
仇璋惊醒,表情痛苦。
她好像坐在了不该坐的地方,李纤凝万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孩子踢了我一脚。”
慢腾腾地从他身上下来。
仇璋缓了一会儿,李纤凝把杯子递给他,他送回几上。
李纤凝问:“要不换位置?”
仇璋说:“不妨事,有事你喊我。”
李纤凝有从床上掉下来的先例,他不敢叫她睡外侧。
仇璋重新躺好,陪李纤凝说了一会儿话。不出一刻钟,人又睡着了。李纤凝还是没有困意,侧过身子,单手支头,定定看着丈夫。
最近他忙着主持修筑城墙,夷陵连个像样的外城墙也没有。他天天在外头奔波,人都黑了。她心下一动,凑近他,轻轻的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
仇璋若有所感,呓语,“夫人……”
“没事,你睡吧。”
过得片时,他呼吸渐稳,她又凑上去亲,这次不止于蜻蜓点水,轻啄慢吮,亲的细意又动情。
仇璋哼了一声,睁开眼睛,目光迷离。
李纤凝退开。
“夫人在干嘛?”
“没干嘛。”李纤凝若无其事。
仇璋闭上眼睛不理她,没一会儿,她那湿湿软软的唇又贴了上来。他张开嘴巴,放她舌头进来,与之纠缠嬉戏。
女子的轻笑响在耳边,他睁开眼睛,看她眼中媚光点点,尽是缠绵之意,动情呼唤:“阿凝……”
李纤凝捧着他的脸,亲吻个不住。解开他的中衣,吻他胸膛。
浓烈的情意在胸中激荡,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他们还是青涩时,彼时靠近彼此吸引,骤然结合,难舍难分。
仇璋抬起李纤凝的头,吻遍她的五官。捞起她的身子,摆弄姿势,事到临头,偏犯犹豫,“会不会伤到孩子?”
“我问过大夫,这个月份不碍事。”
“你问过大夫?”他们的大夫是个县城的小郎中,他不敢相信在这种闭塞之地他听到李纤凝的问题是什么表情。
李纤凝畅然一笑,“怀阿玥时我问过吴医正,你怎么忘了?”
“此一时彼一时,这一胎动过胎气,还是小心为上。”
“哦。”李纤凝无所谓。
折腾一番,她反而来了困意,准备睡了。
仇璋却是睡意全消,踌躇片时,拿起她的手。
仇璋发觉,李纤凝近来待他极不寻常,夫君不离口,唤的又甜又媚,平素也喜欢黏着他,嘘寒问暖,吃饭时给夹菜,天冷了给添衣,哄的他心里暖融融。
往日的爱意经历了漫长的冬眠,突然春回大地,勃勃复苏。
她是猫,亮出爪牙凶人时固然可恼,可当她温顺玲珑,蓄意来温存你、依偎你,你又怎能说不爱?
仇璋最近爱极了李纤凝。
下人们也发觉了,虽说夫人怀孕有阵子了,但两人之间始终淡淡,看不出有甚情意。哪似而今,吃饭时互相夹菜,散步时手挽着手,称呼对方依然是“夫君”“夫人”,可是语气全变了。大人尤甚,只要夫人出没,他的眼睛便看不见他物,融融的全是笑意,以前哪有这场景。
阿玥听了下人的议论,跑来问李纤凝,“娘,你和爹爹怎么突然变好了?”
“问你爹呀,一点儿不禁撩拨。”
阿玥跑去问仇璋,“爹,什么叫撩拨?”
“从哪听来的词儿?”
“从娘那里,他说你不禁撩拨。”
仇璋气笑了,晚上到床上,“我不禁撩拨怎么没见有别的女人,这么多年只一个你。”
李纤凝敏锐,“外头有小娘子撩拨你?”
仇璋语塞。
李纤凝断然下令,“以后不准你出去宴饮,衙门散值立刻家来。”
十二月寒酥微洒之际,李纤凝诞下一子。
不似生阿玥时难产,这次生产顺利。生下后李纤凝睡了足足一天,第二天仇璋把孩子抱到她跟前,她瞥了一眼,说:“怎么皱巴巴的?”
仇璋语气幽怨,“不准你这么说咱们儿子。”
李纤凝问,“起名字了吗?”
“爹早给起好了,叫仇试。一试高下的试。”
“试儿,阿试,我喜欢。”突然哼了两声,“你命真好。想儿子就来儿子,我还当这胎会是女儿。”
仇璋吻了吻李纤凝额头,“全是夫人的功劳。”
“哼,不敢当。”
把孩子递过去,“你抱抱。”
李纤凝抱了一会儿,忽然说:“这下子你心满意足了,我也可以心无负担地离开了。”
仇璋怔住,“你说什么?”
“当初说好了的,给你生下儿子我就走。”
仇璋一时之间消化不了,当初的几句气话,他早忘了,眼下他们彼此情意交融,她突然提出离开,他愕然无措,“你说你要走,这两个月来我们算什么?那些情意难道都是假的吗?”
“当然是假的,难不成是真的?我故意装出来骗你,我要在你最爱我的时候离开你,使你难受使你伤心。你以为你冷落了我四年,我会轻易放过你?”
错愕、愤怒、伤心种种情绪交织一处,几欲喷涌。如荆江之上突然刮起的阴风,浊浪排空而起,仇璋颤抖,他不敢相信她会这样玩弄他的感情。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到阿试稚嫩的脸庞上,孩子纯洁天真的笑脸驱散阴风,平息浊浪,他的心之江河刹那归于平静。
理智回笼,眸间溢出刻骨温柔,“你刚刚为我生下儿子,你以为我会傻到相信你会在这时候离开我吗?”
手抚着她的头,摩弄青丝,“夷陵山水秀美,往南更有巴陵、洞庭,来了这几年你都没有出去看看,出了月子去散心吧,叫小菲露露陪你。不论你去多久,我和孩子都在这里,等你回来。”
等他抱着孩子走了,李纤凝方不可置信地嘀咕:“怎么没吓唬住……”
仇璋说的不错,夷陵风光秀美,南下巴陵,山青灭远树,水绿无寒烟。李纤凝一去三月,回来时获悉仇璋不再留任,明年二月与新任县令交接完毕即可重返长安。
回到长安后,仇璋去了刑部供职,解小菲去了韩杞身边,李纤凝安守内宅,相夫教子,生活和乐安泰,平淡似水。
倏忽又逢秋令,金桂飘香。李纤凝去宣阳坊探望花露,回来的路上嗅着桂子花香,心境幽微,脚下路径偏移。
“小姐,错了,回崇仁坊的路在这边。”
“素馨,陪我去个地方。”
“太阳马上落山了,小姐要上哪?”
不闻回音,素馨懵懂跟上。
李纤凝循着熟悉的路径来到万年县衙,守门的衙役早已不是当年面孔,看她有意入衙,伸手拦住,“衙门重地,闲人免进。”
恰逢散值时辰,小姜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李纤凝,惊喜万分,“小姐!”
李纤凝说:“我想进去看看,方便吗?”
“方便,方便。”引着李纤凝入内。
衙署里还有不少老人,闻李纤凝过来,纷纷上前招呼。李纤凝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记忆汹涌。
她人生中最好的年华是在这里度过,这里的人和她此刻站立的土地承载了她太多喜怒哀乐,嬉笑怒骂。
“内宅有人住吗?”
“自打小姐搬走,再无人入住。”
李纤凝信步来至内宅,院子里,桂树一如既往静立窗前,桂花香气扑鼻,金屑粒粒,落了满地。李纤凝来到窗前,她记得她从前最爱在这里翻阅案卷,一坐坐上半日整日,逢秋,桂花盈盈飘落卷宗,不经意间就夹带了进去。
今儿个是十四,银蟾酉时升,此刻正斜斜挂在天边。在它对面,金乌尚存一线余晖。
随着这线余晖隐没,天空呈现出釉药质地的蓝。月亮银光大盛,愈发的昭灿了。
李纤凝抬首望月,月色如银,月色如洗,月色满长安。
(全文完)
第132章 番外一:菲露篇
解小菲近来很颓废。尽管房子从茱萸手里讨回来了,茱萸留在他心间的伤一时半会儿抚不平,他心结打不开,做事也提不起精神。
衙里兄弟们瞅他闷闷不乐,邀他饮酒取乐。黄汤入肚,肠子里走一遭,化作伤心泉从眼睛里喷出,解小菲拽着小姜衣袖大吐苦水。
“她怎么能那样对我,想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天上下着雨,她为我撑伞,她是那样温柔,怎么后来就变成了那副模样?”解小菲忘怀不了初见时茱萸为他撑的那次伞,那次撑伞在他心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以致后面茱萸显露出贪婪薄情的本性,他完全无法接受。
话匣一开,喋喋不休。
大头菜猛然将酒碗一顿,“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
“你说谁像娘们,你才像娘们。”解小菲喝的舌头都捋不直了。
大头菜说:“我看你就是女人睡的太少,但凡有点见识,也不至于被个臭娘们耍的团团转。走,哥带你去翠红楼,温柔的、泼辣的、娇羞的应有尽有,随你挑拣。”
其他人见状阻拦,“使不得,万一被小姐知道……”
“我怕她?”大头菜挺着胸脯吼,“小姐管天管地,管得着我嫖娘们?”
“你自己去嫖谁也管不着,你拐带小菲,看她知道以后收不收拾你。”杨乙郎说。
大头菜摸摸头,好像也踌躇了。
解小菲忽然一扬颈,“老菜说的是,我就是见识的女人太少了,翠红楼,不去不去,去幽兰坊,我有熟人。”
“幽兰坊贵得很。”
“怕什么,我有钱!”解小菲掏出钱袋子砸在桌上。
他的钱还是咄喝赔给他的诊金。
“你这些钱你还是收着吧。”
“收着干嘛,又被女人骗?”解小菲呜呜哭起来。
最终到底闹嚷着去了幽兰坊,解小菲一进门就嚷嚷找花露,幸而花露今天没有客人,见到解小菲相当意外,看他醉的厉害,暂且将他扶回房间。
解小菲进门就吐,花露服侍他吐完,端来热水给他擦脸。此时解小菲早已醉的人事不省,花露清理好他嘴边的秽物,脱下他的衣物,好叫他舒服地躺着。自己也躺在他身边。
夜过子时,解小菲哼哼唧唧醒来。花露也醒了,起身查看他。
“怎么了小解郎君?”
“我的头好痛,好像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