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踮起脚尖不顾所有的喊声:“裴将军,你不是坏人,我们一定能让事情查个清楚!”
也没看到裴英邵的脸此刻在哪里,他那破嗓子回应她一个疑问:“张小丹未必觉得我好,你认为,她能还我清白吗?”
梨花对这疑问很无力的,张小丹那姑娘已认定裴英邵是凶手,哪里来的清白送给他?
况且她答应她父母要一心嫁到福家,她是那么憎恶裴英邵。
被人群包围着的裴英邵,还是看不见梨花,却依然对她说着:“也许我对她做的太多了,她怕了我,怕我继续管她的事儿。”
裴英邵的父亲裴侯爷身边带着两名官职颇高的属下,他们扯紧铁链不让他放松身躯,又喝退了人群,就那样带着他行在街中间,梨花被退后的人们险些挤到水沟边沿掉下去。
她爬着被阿芍扶起来,为了面子她又故意把阿芍轻踹向水沟,但在关键时一把拉起来。
“哼!他那样子看着就可怕,眼睛上翘,就是专看姑娘家的,身形魁梧面庞白净都不是好人……”一儒生广袖笼着两手,把身子倾斜出去人群,朝着街中央唾了一口。
“对,臭瘪三!我看他还对着人家姑娘穷追……”店小二听见这话立马从后厨取来两个鸡蛋,砸向裴英邵的脸面,那一团黄色流在他青绸常服上。
“我呸!侯门败类,好好地千金小姐不去追求,非要很不要脸地滋扰民女。”一马车里探出头的半醉华服男嫌恶地骂了一句,他们平日就嫉妒裴英邵,恨他承受圣恩年纪轻轻就成了黄门守将。
这时候一看他被他父亲老侯爷亲自押送,他们的仇恨刷地燃烧到了极点,同时又很放肆地暗笑,夜里出城寻欢再也不会被人警告和斥骂他们了。
他们是多么看不惯他裴英邵的做派呀,他只会躲在家里自斟自饮,对弈时候又如同他征战那样一举就能得胜,平日里却不好酒也不亲近女人的。怎么就对一个外城大街上的民女轻浮起来,看来,他果然吃相和他们不一样,贱格!
内城居民们心里的愤怒越燃越烈,提着马灯一声声咒骂不停,跟着那华服纨绔子的话,像裴英邵这样行事不纨绔的贵族,难怪会这么奇怪恶劣,因为他眼光很差到去滋扰一民女,放着满城的名门闺秀不去提亲相见,这人简直是贵族及内城居民的耻辱!
往内廷大牢去的路上,中间走的人很安静无谓,两旁围着的人们被几名小校驱赶着,直到远去。
梨花走着走着不得不停下来,往内廷去的路不再是她能跟随的,她难过无助感到没帮上什么,真个分尸案的真相也还没知晓呢。阿芍嘴唇一直保持着公鸡或者是鹦鹉的突兀,显示出她心情紧张郁闷时候的特有的情形。
虽然,这事儿是另外一回事,梨花却不觉想起屏山镇的那个幕阳,像贞虚那样圣洁的女修士为民众做了很多,到最后还是没逃脱那些人的扭曲心态下的妒意报复。
她,作为修道者,虽然还很年轻也不是很懂的男女之事,可她不能眼看着事儿如此就放手不管了!
梨花眼角湿润,坚定地下了决心。
裴英邵不是坏人,他不该被这样对待。
夜幕中所有灯火淡了下来,梨花为阿芍拍打了膝盖上的尘土,地上的喧嚣渐归于宁静。
梨花慢慢地折回裴府门前,那老侯爷一脸的凝重,似乎还喘息呢,儿子被他亲自挑选的属下押往内廷大牢,等候的将是圣上最无情的惩处。
所有人面前,他做父亲的是给了一个交代,儿子,毕竟还是他的儿子,他看着他长大还听从他的教诲成了黄门侍郎,此刻心里空荡起无尽的哀愁和绝望。
梨花老远就盯着裴老侯爷这个人,他头上萦绕的那股雾气必定是邪祟侵入身体的特征,青马精的胰脏被他服用了,成了半人半怪,怪物的力量侵占去他的意识和思想,让他眼睛浮肿眸无华,看起来人有些虚弱不堪,别人还以为他年事已高属于常态呢。
福记酒楼的老掌柜夫妇就是他分尸的!
梨花就不明白那日进入铜质双喜钥匙中,那意境里她听见的的女人声音会是谁?
那不像是凡人女子的声线,是很具备力量的酷冷,她来自何方?她在那意境中的出现是和分尸案有直接关系吗?
当着裴老侯爷的面,梨花假装路过,悄悄地拐个方向趁着夜色,又用了半个时辰入了裴英邵的院子。
确定四下无人时,从楼台小门进去内居室浴房里,他的浴房很干净仿佛是刚使用过,汤池里还有水没有放光。
他的内居室里,外裳有些乱的挂在屏风上,灯盏内火焰几乎快无。
微光里映出裴英邵魁伟上半身坐在胡床上,他那平时四方严肃的头耷拉着靠在他的腹部,像是疲倦至极而不觉坐着睡着了,他反正平日里不喜致使下人们。
梨花从浴房过来这里,鞋底沾了水险些滑倒,擦着青砖地面整个人都蹭到墙上了。
裴老侯爷那么威武的人此刻还真的睡的很熟呢,毫无察觉。
她拔出双剑,让阿芍躲去门背后,从他侧面转到正面,再到他右侧面,看得她顿时像撞墙。
裴老侯爷不像是活着,他面部肤色呈油褐色毫无生气。眼窝突兀,倘若是成精的也耗尽灵力了,躯壳如此。
皮囊已失去弹性,那夜相对谈话千杯不醉的耐看神颜,像被人施法毁坏面皮的骷髅包上了一层死人皮。还是那身酱紫绸衫,是他错不了。
他是怎么在儿子的内居室毙命的呢?梨花想进一步看出端倪,看仔细些,这时候楼台小门的门闩被人用刀拨开了。
又是那个修真者明火。
第29章 情缠天地【10】
“你这人有毛病啊!每次你都跟着我,有哪一次是你不跟的?”梨花实在是忍不住对他的厌恶。
“……”这明火进来楼台的小门也还保持着姿态的,鬓发束带不凌乱,但他似乎也是才刚得知她在此,险些一脚踩空。
梨花微一愣,她和他今日在不同地方,几乎都是无意识地步伐不稳,这是怎的?
看着裴老将军这般,梨花小眉心深深蹙起,凝住明火的目光是疑问,问他来这里为何?
明火略一停顿,对她连连颌首,他向她表示,他和她是同道中人,自然也是一个目的。
梨花沉重叹息,手指着胡床上坐着的裴侯爷:“他没气儿了,你怕是没赶上最佳时机,因为,他或许灵力都不曾有一丝呢!”
明火也着急,目光一滞,依然取出他的那把格外锋利的小铁锹。
梨花心想,你就算现在刨腹腔,你能刨出来个什么?我就看着你。
这把熟铁制的铁锹完全不亚于任何利刃,明火扯掉裴侯的腰带,揭开上衣赫见那肉皮还是油褐,与面部一致。
明火用那一个巴掌大的铁锹戳下去,人的腔子瞬间裂了缝,瘪瘪的皮层带出暗色粉色的筋膜和肉。
他攥住铁锹中端,手肘按到明晃晃的部位用力使尖端破开更长些,里面翻涌出来泛着黄色油的脂肪,裴老侯爷别说灵力,他就连躯体的温度也枯竭了。
尽管这样,明火也没停止他手里的铁锹,翻动在这干瘪的肉身腔子里,还真被梨花说中了,他没找到任何属于精怪们修炼的玄珠。
梨花早就看出来,这是大叔师父暗示的那种情形,是和屏山镇的文儒男子幕阳同一种,他被动了邪术成了怪物,腹腔内并无玄珠。
他这种怪物又不同于别的,也明显不是府尹那个吞了鲤鱼精一半玄珠的府尹的亲娘,府尹的高堂老母曾为不死的怪物。
裴老将军与上次屏山镇的幕阳,他们同样是服用了怪物的脏腑,那不属于本身的物儿到了新的腹腔里,情况自然是很不妙,因此,他们肉身衰弱的迅速。
幕阳那文儒男,本就弱不经风需要人侍奉,最后又被明火剜了脏腑彻底毁了肉身,这点是和裴老侯爷不一样,他至少还有一副躯体。
梨花心里难受到不能缓和呼吸,有一股力量仿佛来自她预感不到的地方,而她,也正被卷进去其中不能拔出双脚。
窒息感忽而紧迫,忽而微微放开她。
“我,对这事还没有想法。”梨花竟说出这样无力的话,为了表示她并非没主见。她又强调了一句:“我是说,裴老将军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多到我曾有的发现都落了空就此停止了。”
明火站在那形似带着靠背长凳的胡床前,裴老将军这么威武的就成了一滩干瘪的人形皮囊,他心中疑虑也重重。
可他还是比梨花淡定些,神色冷漠:“这会儿应该不在内廷大牢,该是换地方了,咱们去大理狱一趟,定有发现。“见梨花还在发怔,他又淡淡地强调:“我是说裴英邵,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梨花像是被电击了,她进入那个铜质双喜钥匙的意识中,分明没多少收获呀。
明火率先出来内居室外的楼台,只看一眼梨花有没有跟上,梨花当然得带上阿芍。
他银雪衫黑披风先跃上屋脊,梨花将阿芍背在身上,因为一看见他这小怪物就浑身发怵走不成路。
梨花顺着外城方向,避开打更人,来到一个高处置放大钟的无人地,明火轻盈地跃上来。
阿芍还躲着不敢从梨花身后探出头,明火只好把他自个放轻松,收起袍角坐下:“你不觉得这事儿一开始就很复杂吗?对裴英邵而言。”
“嗯,的确让人心里起迷雾。”梨花根本还想不出来复杂的部分,敷衍着明火的话。
“给你说吧,就一个原因,裴英邵的前世很不简单。”明火就算是坐的很随性,依然两手交握:“就连背后针对他的人也是。”
梨花是对裴英邵这人疑惑的很,可她心思还在那双喜钥匙上,那福家老掌柜和夫人,是多么好的人哪。减租三年给佃户,现在她带着张小丹给的线索愣是没能获得缘由,看着人就这么没了。
这位明火手法残忍,他说的未必能信任。
“成吧,就按你说的,咱们现在就去看看。”离开内城的裴府,梨花因为出来吹了风还就舒服了些。思维活泛了些:“要是没你说的新的线索,往后我会对你不客气的,别以为你法力比我略高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明火嘴角带笑,并不说话,依然是他前行,梨花后面跟着。
大理寺狱,明火动手剔除几个暗处的火药陷阱,那是距离牢房最近的那棵大树,梨花庆幸她没踏脚到那里。否则,她会被炸的粉碎。
四方t望楼上,明火从腰里搓出来一包粉末装进竹管内,分别使用折叠弩射上去,梨花知道那是一种让人短暂处于昏迷的,来自天竺的花籽儿。
与此同时,底下大牢的深处,大理监很愤慨他这时候不该搂着老婆进入梦乡,为何上面还非要他亲自笃守这里。这里干净有秩序到苍蝇都飞不进来,于是,他带了纸笔墨练起字儿来。
一阵清新的花香幽幽袭来,大理监不但没察觉到,还因此缓缓放下笔伏案进入梦乡了。
如风而至,翩然飘渺的绯红衫墨衣饰带长长地曳地,鬓发如丝如云堆砌在小而丽质的面庞上,清一色银金钗插入鬓边显示贵不可言的娴静。身形虽裹着广袖宽袄,依稀能见姿态如游鱼也如飞雁。
大理监是丝毫未见到,他打了个哈欠醒来继续横竖撇捺。
这贵不可言的美人一个微微转身,竟然是张小丹。
这哪里还是张家庄种苜蓿荞麦的那个张小丹,那个举止乖巧,安份被动的农女尽管秀丽却远不如这位的自然雍容。
她身影飘渺,行至最内拐角处的那间囚室,栅栏外一方木牌上写有裴英邵的名字。
囚室内的裴英邵和昔日面貌颇有不同,束发的金簪和原本蓬松的顶发变成亮褐色隐隐闪着嫣红,奇异的是,他两方额角纵起两竖飞鹊翎,与他格外浓黑如墨的一对剑眉几乎相连。而他不穿盔甲时常穿的青绸衫裤崩开了,他身上肤色为褐黄横斑分布很均匀。他盘腿打坐,草席前方两个食盒外观华丽,最上面一层打开着盖子露出南海的十二种鲜果,还有琼浆美酒一樽一壶。
他身上那黄褐斑块在他每次耸动眉毛时,他就必须很不舒服地摩擦一下墙壁,为了不难堪,裴英邵放松躯体凝神,他反复做这样的缓和呼吸法直到栅栏外那个熟悉身影的出现。
她一来,仅仅是眨眼间,他的囚室就成了花团锦簇金碧辉煌的楼台,而他,身上的所有束缚全都不见了。
裴英邵置身于这瞬间的曾经熟悉的氛围,欣喜道:“小丹,我们终于能相认了!”
张小丹娉婷而来,眸中带着微笑,继而眼底泛起狠戾,她心性若变,她的双眸也跟着成了亮金色,身上的花香味更浓。
这双熟悉的双眸对视上裴英邵,她递给他一只她的手背,被他忘情地吻着,而她盯着他那身黄褐斑笑的更是清丽如雪:“对啊,我们,在这一世,总算是能相见了。”
裴英邵顿时感激喜极,捧住她柳腰:“我还是会为了你做很多很多,我不在乎我原来是什么。”
“对,所以我也让你离开裴府,住到这里了!哈哈,呵呵。”小丹笑起来很甜,声音如同百鸟争鸣中脱颖而出的黄莺。
裴英邵松开她的手,后退,他裹紧青衫意图遮掩那黄褐色斑,但他样貌衣衫与她此刻的雍容差别很大。
他是有灵性意识的,即使是他多数情形下鲁莽重情义,此时也明白是这位他呵护了无数次的仙子,是她,不想让他在人世间流连。
“你那人类侯爷父亲,他只看我一眼便形魂不定,当然,我给了他一个即可实现的期望。”小丹对于裴英邵的颓废形貌更生厌恶,言语间藏匿千刀万仞:“你那侯爷父亲说想让我成为他心爱的女人,他想把京都变成他的,我给了你的脏腑部分,还有你那万年无敌肉翅一对儿,他服用之后短暂产生臆想,却未想到他的人间天子梦未至,而我会让他成了我的工具。让他先为了分尸那福家老夫妇,铲除我在人间的自由障碍。”
“你,你残害无辜……,就算是我那人类父亲他对你无礼,那福家夫妇很不应该啊!”裴英邵那破嗓子激动到违心地责骂起小丹。
小丹那亮黑色闪金外裳飞起一截袖子,甩向裴英邵的脸:“你那人类父亲年少时候征战四方,也算品德不坏,可你知道他近年闲适日子过惯了,又染上风月瘾,纵马百里寻觅那些少妇肆意妄为,那些妇人都是丈夫从军不常在家的良家女子。”
裴英邵心神恍惚了,她这点没说错,他的确也有所闻但未查询过。
但这,不是她用极端之法对待别人的理由。
小丹冷笑:“你看你,连个投胎都遇不上合适的。”她刚打了他一下,现在又换做温柔样抚摸他面颊:“当然,你也发觉裴侯爷的身子古怪,虚弱狠戾时好时坏,你为人我岂能不知道,你心有责任你就会查看的,你子夜现形,不就是去看你人类父亲了吗?看见他正好将那福家夫妇分尸三份。”
第30章 情缠天地【11】
裴英邵此刻所在的氛围虽是华丽,可他衣衫褴褛气态萎弱,听了小丹的话已然摇摇欲坠到扶壁而立,心中刺痛让他嘴唇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