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道:“刚入口时有些酸,但嚼一会儿就吃得出甜味了。酸甜程度刚刚好,清爽可口,我觉得很好吃。”
黎锦有些不信,追问道:“真的吗?阿诚你不要对我说奉承话,若是你顺着我说话,我信以为真,直接拿去市场上卖,卖得不好,我可是会更难过的。”
阿诚有些委屈,道:“我就是觉得好吃嘛。难道将军不让我说奉承话,我就要违心地说它不好吃吗?”
黎锦道:“那你为什么把剩下四个果子揣在怀里?难道不是因为觉得难吃么?”
阿诚听了更觉委屈,一副要哭的样子,道:“阿诚知道这果子珍贵,舍不得一下子吃完。藏在怀里是为了慢慢吃,将军怎么这样误会我呢?”
黎锦道:“你拿出来吃吧。这种东西,任你吃再多,能吃多少?了不起我这些不拿去卖,全自己吃掉罢了。”
阿诚听了,便将山里红从怀里又取出来,一颗颗地送进嘴里,道:“阿诚真的觉得这个好吃。阿诚就算会骗人,也不会骗将军的啊。”
黎锦盯着阿诚的眼睛和脸孔看了半天,也确实看不出来一丝心虚的神气。
这东西本来的确有些酸,就算刚吃的时候微微皱眉,倒也不能说明并不喜欢。
可能,自己确实误会阿诚了吧,黎锦轻轻叹气,抬手摸了摸阿诚的头顶。
“好啦好啦。是我误会你了,不好意思啦。”黎锦有些羞涩地说道。
阿诚焦急道:“将军怎能向我道歉?折煞我了!”
黎锦道:“为什么不能?误会人了就该道歉,我现在也并非是什么将军。”
阿诚摇摇头,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黎锦的话。他脸上的神色,比之前黎锦误会他时更加忧虑不安。
黎锦看了阿诚的模样,觉得可爱,情不自禁又伸手摸摸他的头顶。阿诚没什么反应,但神色有些呆滞。
黎锦道:“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我再给你一勺,你可愿意吃吗?”
阿诚不安道:“这不是越吃越少了?这样不好吧?”
黎锦道:“你莫要想那些!我说能吃多少就能吃多少!阿诚你吃是不吃?”
阿诚大声道:“吃!”
说罢,阿诚便将双手向上摊开。
他的手指修长而纤细,颇为秀丽,像西洋琴师的手。
黎锦心道,这孩子本应生在富贵人家,不料只有富贵相貌却没有富贵命格;沦为流民的日子暂且不提,就连跟着自己的时候,居然也没过上几天像样的日子,不禁又有些唏嘘。
黎锦便狠狠舀了一大勺子,倒在阿诚手上,道:“想吃就吃,吃光了我再炒就是了。”
阿诚乖巧地点点头,道:“阿诚知道了。”
阿诚吃山里红的动作,十分文雅小心。
他的三根手指拈着红果子,极优雅地放进嘴里,抿着嘴小口小口地咀嚼,简直连脸颊都不跟着动。
阿诚吃东西的模样,很像某种小动物。而且,与其说像小狗,倒不如说更像一只小鸟在进餐。
比起黎锦,阿诚的姿态气质反而更像一位名门闺秀。意识到这一点,黎锦也觉得新奇。
阿诚又吃了几颗,还是停了下来,道:“这种小吃确实好吃。但它叫什么名字呢?将军能告诉我吗?”
“嗯……”黎锦以鼻音应了一声,陷入沉思。
这是自己心血来潮想到的零食,确实该起个名字才方便称呼,但该叫什么好呢?
她又看了看,只见这糖裹山里红,如白雪梅花一般,甚为艳丽动人,俏皮可爱。
黎锦想了想,道:“‘梅花雪糖’怎么样?”
阿诚摇首道:“虽然文雅,但太长了。吆喝起来不顺口。”
黎锦又想了想,道:“‘白雪丹’如何?”
阿诚又摇首道:“路人若是听了,连这是哪几个字都不能明白。”
黎锦再想了想,道:“‘赤雪珠’又如何?”
阿诚轻叹道:“我倒想了个名字,将军若是不嫌弃,可以听听看。”
黎锦道:“但说无妨。”
阿诚道:“‘糖雪球’怎么样?”
黎锦拊掌微笑道:“很不错。那就叫这个名字了。”
阿诚“咦?”了一声,似很惊奇,他道:“真的要叫这个吗?会不会太市井白话了?”
黎锦摇头,微笑道:“不,我觉得很好。阿诚比我会起名字。就叫这个吧。”
黎锦用长柄勺子又捞起一大勺糖雪球,朝老将军的屋子走了过去,道:“我去问问爹爹的意见。”
黎锦不爱吃糖果、甜汤和甜味点心,但她父亲却正好相反,很喜欢吃各类甜食与带点甜味的小吃。
黎锦觉得,自己不爱吃甜食,所以对这类零食的评价未必正确;阿诚由于有些盲从,评价也要降级来听;只有老将军是吃惯了甜食的,他的看法无疑更加值得自己参考。
“爹爹。”还没进门,黎锦便开口呼唤屋中的父亲,“孩儿做了些新奇的小食,请您品尝。”
黎锦的父亲闻听她的呼唤,便放下了手中缝补的衣裳。
也不知道老将军手里有多少衣裳需要缝补,黎锦觉得自己每次进他这间屋子,都看到父亲在缝补一件没见过的衣裳。
“爹爹,尝尝这个。”黎锦示意父亲摊开手掌,再把糖雪球倒在他的掌心上,“这是白糖裹山里红做成的小吃,名叫‘糖雪球’。”
老将军微微惊奇道:“小鱼竟然还有心思做这个?我还以为你不爱吃甜食呢。怎么,去了边疆这些年,口味竟然变了吗?”
“孩儿现在仍然不喜欢吃甜食。”黎锦摇摇头,道,“孩儿想去经商。但缺少本钱与人手,只能先从这些小玩意儿开始做起。”
“若是这样……倒也不错。”老将军说着捏起了一颗糖雪球,放入口中,咀嚼起来。
黎锦很紧张地看着老将军的脸色,暗暗祈祷这种零食能获得父亲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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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小说想讲述的,是以古代人的视野见识,发明现代人脍炙人口的美食与产品的故事。
后文也都会是这种风格。
本来想起个与现代称呼不一样的名字,但考虑过后,为方便起见,还是用了现代惯用的名字,望理解。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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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老将军吃完了第一颗糖雪球。
“味道还可以。”老将军说道,“酸甜可口,吃起来颇为清新爽口。”
黎锦微微喜悦,道:“爹爹觉得这种东西可以拿去卖吗?”
老将军道:“这虽然不是我吃过的最好的零食,却是我吃过的最有意思的零食。若是遇到有缘之人,应当会极好卖才是。”
黎锦思忖了一下,觉得父亲说的并非纯为了鼓励自己,实话应当居多,不由得心情稍微安定了些。
黎锦道:“爹爹有什么能改进它的意见吗?”
老将军想了想道:“这种海上来的西洋白糖很贵吧?用这样贵的配料做小吃,怕不是会赔本儿?换成红糖如何?”
黎锦摇摇头,道:“若是用红糖做出来的,就没有这种白雪梅花一般的清秀之美了。而且红糖杂质太多,做出来会略有药味,不如白糖的味道纯正。这糖雪球的成本虽高,但若是在这上面节省,反为不美。”
老将军点点头道:“这个我也不太懂。小鱼若是觉得合适,就用白糖做吧。”
黎锦道:“爹爹觉得这糖雪球的甜味如何?是否太淡太酸?若是太淡太酸了,我便翻炒时额外再加些糖,盛出时也不敲掉太厚的糖衣。”
老将军又吃了几颗,沉思道:“我觉得现在就很好。只爱吃纯粹甜食的人,不会太喜欢你这种零食。愿意买你这种零食的,应当是喜欢酸却又吃不得太酸的食物、或是喜欢酸甜口味的人。你若是加厚糖衣,既不能讨好到爱吃纯粹甜食的人,又浪费了糖,提高了成本,实在没太多意思。”
黎锦想了想,觉得老将军说的话很有道理,便微笑道:“爹爹指点的是。孩儿受教了。”
老将军笑道:“有女如此,为父甚感欣慰。这么一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卖这糖雪球?”
黎锦道:“现在。”
老将军一惊,道:“现在就去?都已经准备好了?”
黎锦道:“我本就只炒了一盆而已,卖到晚上怎么也卖光了吧?”
老将军沉思了一下,道:“这样很好。事不宜迟你快去吧。”
黎锦点点头,道:“是,孩儿走了。回头再来找爹爹说话。”
说罢,黎锦退出了老将军的屋子。
黎锦对阿诚道:“我想好了。今天就去卖这些糖雪球。成与不成,听天由命吧。”
阿诚自然没意见,只是连连点头。
黎锦道:“阿诚,你会包药吗?”
阿诚微微摇头,道:“将军已经问过一次了。阿诚不会。”
黎锦对这件事倒也并未忘记,不过觉得阿诚可爱,故意逗他多说几句话而已。
黎锦笑道:“我记得你上次是这么说的,但还是想再问一遍。万一这次问的时候你又想起来了呢。”
阿诚摇摇头,道:“将军,阿诚并不是以前会,现在忘了。阿诚一直都不会包药,自然想不起来。”
黎锦道:“不会包也可以,我现在教你。”
阿诚谦逊地点头,道:“多谢将军。”
黎锦道:“这原是我要你帮我的忙,你对我谢什么?”
阿诚道:“将军教我做事,我便心生欢喜。自然要谢。”
黎锦听了阿诚的话,有些害羞,讪笑着没接话,只是说道:“我现在便给你示范,你可看清楚了。一会儿,这些麻烦琐事都要你做的。”
阿诚温顺道:“阿诚明白。”
这药铺包药的手法,说难倒也极其简单,说简单却是自己悟不出来的技艺。
两张形状大小都相同的纸,拿起时便要合在一起。
纸分四角,其中一角对着自己,强名之以为“南角”。
而其余三角,则将远离自己那角强名之为“北角”,左手边的谓之“西角”,右手边的谓之“东角”。
这东南西北四角的称呼,无非是为了便利,自己若能明白,叫一二三四,春夏秋冬也无不可。
由于黎锦教阿诚包药,本来只是为了包装糖雪球而已,故操作时,便直接以糖雪球进行演示。
先将一大勺糖雪球倒在两张合在一起的黄纸上。
再提起两张纸的“南角”与上面那张纸的“北角”,捏合在一起,马上朝“北角”的方向折上一道皱痕,压过去。
此时,马上提起左手边两张纸的“西角”,朝着“东角”的方向极力一叠。
再提起右手边两张纸的“东角”,连同一部分本已折过去的“西角”一起,也朝着“西角”的方向用力一叠。
此时,纸包住的糖雪球形状已经与方形极为接近了,只余出一张下面的纸的“北角”而已。
这时再将整个包着糖雪球的鼓胀方形部分,朝着“北角”的方向用力一叠一压。
还多出的一片“北角”,只需插进靠近“南角”的部分,自然形成的纸张缝隙即可。
“阿诚,学会了吗?”黎锦有些如释重负地说道,“我也很久没包过这个了,本来担心若是忘记了该如何是好,幸好回忆了一番,倒还记得。”
阿诚道:“大约是会了。将军且容我再练习几次。”
说罢,阿诚又用黄纸叠了三包糖雪球出来,手法轻巧。
黎锦道:“还不错。看来大约是不用练习了,趁着天色还早,我们快去市场上叫卖吧。”
也不知怎么回事,阿诚包出来的纸包,看起来就莫名比黎锦包出来的整齐紧实一些。
自己莫非是笨手笨脚的人吗?
黎锦禁不住将手抬起来,她看了看自己一双冰笋,明明也生有洁白细长、犹如水葱一般的手指,应是聪明伶俐之人的手才对。难不成只是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么?
算了,不想这个了。黎锦豁达地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急切间,也找不到适合盛装的盆子,黎锦索性将炒糖雪球的锅当成容器端到了小推车上,再用洗净晾干的白布一盖,出去叫卖的行头就基本齐全了。
虽然已经准备了这些东西,但黎锦却不急着走。
她又把刚找出来的那面锣挂在了小推车的一边,配套的锣槌也挂了上去。
阿诚睁大眼睛,天真烂漫地望着那面锣,也不问黎锦一句“这面锣是做什么的?”,倒让黎锦觉得缺了些什么。
黎锦虽然不是好胜自大的人,但身为年轻人,也难免有些虚荣心之类的缺点。
若是阿诚问了,她自然可以要么坦然解答,要么神秘一笑,道一句“山人自有妙计”卖会儿关子。
眼下阿诚不问,黎锦便少了个卖弄的机会,不由得颇觉空虚。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暗埋怨阿诚不上道,又没法直说,只得径直推着小推车出了大杂院门。
阿诚似是瞧出黎锦暗中有些不满,却不明白她为何不痛快,也不敢问。其实他若是鼓起勇气多问上几句,黎锦的心情也就能转好了,偏偏阿诚性情老实温顺,见到黎锦神色不悦,反而更加沉默,只得抢上前去替她推车而已。
黎锦特意在下午去市场做小买卖,也是有原因的。
大夏朝的人,经商通常都得缴税。
但这“通常”,说的是有固定店面或位置的商人。前者自然是开店的,后者所指的是摆地摊、或是在餐车里经营,除突发状况永不换地方的那种。
这两种人,是一定要缴税的。
但若只是偶尔将自家种的蔬菜果实、自家养的鸡鸭鱼肉、自家蒸的馒头炸的麻花,在市场上摆几天地摊或是推车叫卖几天,这种情形,按规矩是可以免缴税务的。
虽然规矩是不应当缴税,但有些税吏一时心血来潮,会在市场上闲逛,若是看到了生面孔在做什么小买卖,便朝他们要钱。
因为大夏朝本不对这些人收税,税吏便称这种钱为“维护费”,也不知在维护个什么。
税吏要的钱通常不多,三五文钱而已,一般人都能承受,也就不愿闹腾,往往都吃了这哑巴亏。
你若死活不给,税吏便不强求,骂你几句就走了。不交这钱有什么后果,大伙搞不清楚,心里没底的人居多,所以一般都是急忙交了的。
说这些人是贪官或是酷吏,口气或许太重了,毕竟也见不到他们怎么欺压百姓。
可黎锦就是看不惯他们收这莫名其妙的“维护费”的事情。
三五文钱是不多,她和其他人一样完全可以承受得起,但黎锦认为税吏没有资格私自收取这种钱,别说三五文钱了,她连一文钱都不愿意缴纳给他们。
眼下诸事缠身,并不方便与他们争吵,黎锦只好选择下午去卖东西。
中午时税吏们吃饱喝足,下午就懒得动弹,通常不到傍晚,便早早散班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