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姜前辈的情况稳定了,我便让姜大师兄和姜凌儿在此照顾,自己则回到了前厅。
此时,千刃与那道士已经闲聊了片刻,不用想都知道道士想从千刃口里打探药居的事,但千刃那张嘴,别说他了,我想套点话都难,所以刚才我才敢留他在前厅,若是换了姜大师兄或者姜凌儿,可能就是另外个故事了!
看我回来,道士端起旁边的茶杯,气定神闲地吹了吹,笑道:“贫道听闻这位姜药前两年收了一个孤女做关门弟子,刚才又听见这位姑娘说自己在此是跟姜药学药术的?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呢?”
因为魂游的时候,我并没看清楚此人的样貌,此刻我在椅子上坐定以后,才有功夫仔细打量此人。
他年纪看起来是五十岁的模样,但很多修行人,特别是这种追求长生的门道,实际年龄是远远高于肉眼所见的年龄的,所以我推测此人年纪起码六十以上,甚至更老!
听到他说完话,我笑了一下,尽量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心平气和地说:“姜师父前些年是收了关门弟子,可奈何后来遇见了我,便破例教了我,这有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呢?倒是道长您这个月份,往这山里跑什么?这是刚好遇见咱药居在此,不然我还以为您专门奔着这来的呢,哈哈哈哈!”
我这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这道士又不傻,可大家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说:“贫道方才已和姜药说起过了,贫道与已故的姜平安是至交老友……”
我不等他说完,假意问道:“姜平安是?”
他回答道:“你竟然不知道?姜平安是姜药师的独子啊!”
我假意回忆了片刻说:“啊,我似曾听大师兄提过一嘴,不过我得好言提醒一下道长,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在药居,再提姜平安的名字了!”
道士一脸疑惑问:“为何?”
“哎道长您有所不知,我姜师父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和这个儿子断绝了关系了,这二十多年来,那姜平安毫无音讯,姜师父对这个儿子也早就死心了!”
道士听后回答说:“当年贫道确有听过平安提过与他母亲生了嫌隙,可他始终相信母子连心,我还听说他后来有联络过姜药师啊!你这个小姑娘,大概是不清楚吧!”
姜前辈前一日才亲口对我说,他们母子最后那一面,只有她和姜寓知道,当时姜平安被人暗算,他谁也不信,命在旦夕才托孤于十五年未见过面的母亲,此事,这个道士不应该知晓才对,所以这道士分明是在诈我。
我心中冷笑,我早不是那心无城府的黄毛丫头了,我当即否认道:“不可能,若是当真找过,怎么我们从未见过姜平安回来?”
“你不知道吗?”臭道士一脸诧异问。
我回他一脸诧异反问:“知道什么?”
“姜平安死了啊,都死了十五年了!”他又一次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放在嘴边吹了吹,但却没喝,他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能有什么反应给他?我走到厅中间,面无表情地往里面加了几块木头,让火烧得更旺。
看着那火苗升高,我淡淡说:“人——生死有命,虽不认识他,但这迟来十五年的死讯,对于我姜师父来说,已没有意义了!”
我言外之意是,你个臭道士,就别拿着十五年前的旧事,来烦恼老人家了!
可这臭道士却偏要回说:“十五年前,我发现平安兄弟时,他已惨死,他有一独子,当时才四岁,现在如果在世的话,早已成人,我曾答应过平安兄弟,若是他出了什么事,一定要帮他照顾那孩子,十五年过去了,我找了十五年,才找到了这里,十五年了,那孩子是姜药师的亲孙子,怎么能没有意义呢?”
我转头看去,若是我依旧表现得无动于衷,那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看对方不依不饶,我一味的回避也没用,于是我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一变,说:“若非你这道士一来就不讲规矩,先对招待你的主人家动手,我光听你说这一堆,肯定都感动哭了呢!”
他没想到我直接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愣了一下。
我也不怕他,就这样直面他那张清瘦的老脸。
片刻后,他笑了一下,也不装了,直接点明道:“你这小姑娘胆儿还挺大!”
我微微一笑,一屁股坐到了主位上,说:“光胆儿大可不行!”
我提醒他,我可是艺高人才胆儿大!
他自然也清楚,刚才我就把了个脉,便知道是他对姜前辈动的手脚,那我医术一定了得,正常情况,我这个年纪,是达不到这水平的,奈何棺婆一生的修为,都付给了我呢!
“那就自家报个名儿吧!”臭道士声音提高了一些。
我慢悠悠地端起旁边的茶杯到嘴边,喝了一口,提醒道:“你一个登门拜访的,我好茶敬着你,你倒好,竟让我报名字?”
一把年纪了,规矩都不懂?
有上门拜访的客,管主家要大名的道理?
虽我不算真正的主家,但借了姜前辈徒弟的名义,我这个姿态,端得那叫一个高啊!
这臭道士一时摸不清我的门路了,也不敢轻举妄动,两边僵持了片刻,他将头一扬,拿起旁边的酒葫芦打开喝了一口里面的酒,道:“贫道一散修,江湖人称酒猛老道!”
我看这道士这么自信喊出了自己的艺名,想必在江湖里,还有点名气,可我实在是没听过。
倒是我护念师父在南北方都待过,他回想了一下,说:“这酒猛老道我倒是耳闻过,早年原是无上三清观的道士,但后来被逐出了三清观,此人虽是道士,可却是三流做派,因为常随身带着一只大葫芦,所以人称酒猛妖道!老道啊,是他自己给自己挽尊呢!”
听后,我大概知道了此人的来历,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他我是谁,一来,我的名字还没到可以威震四海的地步,说出来意义不大,二来,我觉得我目前的实力,应该可以震一震这臭道士,这样他猜测我的身份,就只能往上面猜去了!
他猜得越大,药居就越安全!
这就是玄门博弈的思路,都是我的各位师父们教的。
酒猛见自己报了名字,而我却迟迟不报,已无耐心了,脸色一沉,挑衅道:“怎么小丫头,被贫道的道号吓到了?”
我冷笑:“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废道,有什么可吓唬人的?”
对方脸色越发难看起来,看来,他很介意自己曾被逐出道观这个人生污点啊!
他问道:“那你为何不报?”
“因为你这种阴险小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字!”我丝毫不给他面子,我没直接动手,也是怕打扰到姜前辈养伤!
“岂有此理!”酒猛顿时觉得自己被欺辱了,他手一拍,放在他旁边的茶壶连同茶杯便朝我这边飞了过来。
我本要自己去接的,可我感觉到身边的千刃先动了,我就稳稳坐着没动。
这道士用道气掀起茶壶杯子飞到半空中,被千刃扔出刀器击碎。
那刀器是特制的,击碎以后,又如伸了翅膀一样,乖乖地回到了他手中。
酒猛见状,目光看过去。
一直没说话的千刃微微低着头,他今日穿着一件药居的白色棉薄袄,样式是中式复古的,配上他齐肩的长发,那杀人于无形的气质令人不敢轻视。
酒猛笑了一下,说:“这小兄弟身手不错,只可惜,贫道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伤病在身,应该是在这药居,养伤的吧?都这般光景了,没必要出来玩刀玩枪的,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到时候,只怕都没人帮你疗伤了!”
他把这话说出来,我还是吃了一惊的,因为就肉眼看,是看不出千刃有伤在身的。
不过千刃也是老江湖了,怎会被这些话给唬着?他低头用手袖擦着刀上的水渍,缓缓道:“我确实有伤,我们从南方来,这伤是路上伤的,不过用这伤,换七十九人的性命——不亏!”
千刃微微抬头,看向酒猛道:“如果要杀第八十个人,应该也没太大问题!”
第148章 谈判
“哈哈哈哈!”对方听后,不禁大笑起来,整个前厅,都充满了他的笑声,我们没打断他,确实,任谁听了这话,也只会觉得千刃是在虚张声势。
可我却很清楚,这就是事实,这一路过来,千刃杀了多少人,我倒是没算过,不过光就雨城对付赵王爷那次,折在他手里的人就不少。
若真要算,他这辈子,折在他手里的人,又岂止七十九个呢?
终归是千刃低调了!
酒猛嘲讽道:“别以为你在贫道面前刷了套刀就能唬人,贫道在江湖上走的时候,你俩都没出生呢!”
我刚想开口怼回去,却没想到少言的千刃抢先一步说:“若要是这个世界,是谁老谁说了算的话就好了!”
他将刀器都擦干净了,那锋利的刀刃,被火光照得发亮,他熟练的在手里把玩着。
酒猛又叫嚣道:“你一个南方都待不下去的后生,难道你以为,你在北方就混得下去?”
千刃冷着一张脸,“我刀门弟子行走天下,靠的是刀,自己手里的,还有别人手里的,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你说了不算,得问问我手里的刀!”
说罢,他手里的刀飞了起来,在他手掌心里旋转着。
我本该担心的,不过扫眼看去,见那飞鹰倒挂在房梁上,用鬼力帮千刃牵引着刀,这才有了那刀在千刃手掌心飞旋的画面。
还是飞鹰最懂他,这也免了千刃动念伤了自己!
酒猛原本坐在椅子上,见此也坐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
当年刀族没灭族之前,曾在玄门里名声赫赫,南北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不为别的,他们族人是天选的杀人机器,杀人于无形,防不胜防,实在太不讲道理了,这也是后来被针对的原因所在。
尽管亲眼看见刀器在千刃手中旋转,但这臭道士依旧一脸怀疑,他说:“那刀门不是早就不在了吗?”
千刃冷声道:“我在——刀门便在!”
我在,刀门便在!
这句话令我心中激荡起一道浪潮,我比谁都懂,他想要肩负的是怎样一种信仰,我很庆幸,此刻是我站在他身后,我可以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我亦不是!
看千刃自报身份起了作用,我顺势接过话来对酒猛道:“我不管你来这药居到底有什么目的,这里是施药救人的地方,我姜师父是仁慈之人,我不想脏了她老人家的家,你如果要斗,换个时间换个地方,我奉陪到底!”
“好大的口气!”酒猛冷笑道,但他没再动手,想必也是在心里盘算过了!
如果千刃真是刀门弟子,光对付千刃一个都够呛,再加我一个,他毫无胜算,所以他拿起自己放在桌子上遮挡风雪的斗笠说:“时候尚早,不急不急!”
然后他便走了出去,我和千刃都没动,从门里看着他走到外面院子,直接开了门,走进了风雪中。
不久之后,见他彻底没了踪影,千刃才去将门关上。
厅里突然安静了,我却不敢放松,当即就坐了下去,双眼一闭,游魂跟着这臭道士出了去。
我要确定他是真走了,而不是又在看不见的地方搞什么鬼。
我就这样远远地跟着他,风雪那么大,他真是不惧寒冷,一直朝着山下走,不时会拿起那酒葫芦来喝上一大口,几口酒下去,他面目也变得狰狞了些,嘴里骂道:“真他娘的点儿背,找了这个老东西十五年,还以为山里就一个老东西带着一智障和一幼女,怎么突然多了两个疯子?”
“啊呸,臭丫头,我看你护得了初一,护得了十五吗?”
他并没有真的下山,而是在下山的半山腰上,找到了一间木屋,那屋子是山下村里的猎户建的,但这季节,空置了,为了方便来往的过路人,里面通常会放一些干粮和水,这臭道士竟就在那住了下来。
我带着怒火回了魂,嘴里也忍不住骂道:“死道士,还不罢休!”
千刃猜测道:“那道士没走吧?”
“嗯,他在猎户的那木屋住下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如今四街遇上了事儿,那几位师父都指望着我回去坐镇,我若要下山,那木屋则是必经之路,我一走,这臭道士再杀个回马枪,千刃现在的情况,必定是斗不过他的。
而且今天我们能给他唬走,也是我和千刃配合得好,再来一次,千刃就得露馅了,如今,千刃在夺旗赛上露了手,许多人都知道他的本事,他是我的一张底牌,若是被人知道他身上中毒的秘密,无疑对我的发展也不利。
所以如何处理这臭道士,变成了我心头的一道难题。
中午我收拾着不多的行李,姜寓突然出现在了房间外。
虽说他一直待在密室中,但显然,已对我的境地了如指掌了,他迈步进来对我说:“那道士是冲我来的,我在这里,奶奶就会有危险,与其在这里苦守,还不如我跟你下山!”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转头看去,姜寓穿着单薄的衣服,仿佛在这寒冬里不知冷似的。
确定他没有开玩笑后,我拒绝道:“我这趟下山要处理的事也很复杂,你和我一起抬危险了!”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更应该与你一起!”他站到我的面前,用一种十分真诚的目光凝视着我。
我还是摇头,“姜前辈藏了你二十多年你都平安无事,跟我下山却可能九死一生……”
姜寓再一次肯定道:“我等了你二十三年!”
我皱了皱眉,心有不忍地问道:“这么多年来,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自己的使命吗?”
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二十多年没有一天不在为这一天做着准备,他人生的意义,都托付在了我身上,这太沉重了!
“自我记事起,我便知道自己的使命,也清楚我与旁人不同!小草啊,他就是我,我便是他啊!”他眼神中满是坚定。
我听后,内心却感到十分不安。
因为藏仙君曾亲口对我说,他的化身,一共是六个,我看过姜寓的耳后,确实有一颗褐色的字,但她只是其中一个。
也就是说,他可能不是真正的化身,而是神明入世前,用来迷惑世人眼睛的替身。
替身就意味着,他是牺牲品,是会被抛弃的!
我从前并没有深刻去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当活生生的姜寓站在我面前时,我内心极度挣扎了起来。
如果他并非是真正的那个化身,而是替身,应该怎么办?
我张了张了嘴,想告诉他真相,可看到他那仁慈又笃定的神情,我犹豫了!
我终究不忍做这个恶人,亲手破碎一个人一生存在的执念!
那就再等等吧,也许我运气好,直接找到了真正的化身呢?
想到这个,我心里好受了些。
思绪回到眼前,姜寓已做下了决定,他说:“那道士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了这里,若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是不会罢休的,尤小草,是时候让我接受我的命途了,你我都躲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