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女——君芍【完结】
时间:2024-07-13 14:39:38

  “我明日离京,从明德门走,欲知青青下落,叫裴忘端明日辰时到十里长亭来给我践行。”
  “不行,坚决不能去。”裴绪断然拒绝,“聪明如你,难道看不出他的企图?”
  “不管他有没有企图,你必须去,这是你欠我的。”
  “我又欠你什么了?”
  “送到京兆府的那封揭发信,你敢说不是出自你的手笔?”裴缜冷冷逼视着裴绪,“既然我是扳倒常山王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枚棋子,那么令我对他产生恨意就是启动我这颗棋子的关键。事情业已过去,我也不愿用最阴暗的心思揣测你,还是说你想逼我跟你掰扯个明白?”
  裴绪避开裴缜锋利的目光,妥协道:“我知道了,我去。”
  沈浊临时被叫来给他们保驾护航。抱刀坐在亭子里,忧心忡忡道:“听说常山王手底下杀手无数,我一个人应付不应付得来?万一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岂不是白白搭了性命?”
  “树倒猢狲散,他败落至此,谁还替他卖命,剩下三五个心腹算好的了。”
  沈浊哀嚎:“那也够我一呛啊。咱们就非得为他践行不可吗?”
  “你问他去。”裴绪向裴缜那边努嘴。
  裴缜眺望明德门方向,焦渴以盼,终于等到一队车马迤逦而来。常山王家产虽被抄没,架不住王妃娘家富有,此一去,车马辚辚,车辙轧出极深,足见辎重之丰。两侧扈从无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沈浊发出艳羡的感慨。
  及至十里长亭,常山王命队伍先行,自驱一匹骊驹前来。
  “畔儿在哪?”裴缜迫不及待地问。
  常山王略过他,径直走到裴绪面前。
  “闻知王爷即将远赴岭南,特来为王爷践行,粗备薄酒一杯,承望王爷不弃。”裴绪端起两盅斟满的玉液,其中一杯递与常山王。
  常山王接过,没有立刻喝,目光掠过漫山遍野的红杜鹃,似笑非笑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忘端,你不愧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
  “王爷过誉了。”
  裴绪始终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谦逊。
  沈浊环顾山林,周遭似潜伏杀气,右手不觉按上刀柄。
  裴缜心似火煎,冲上前来,“畔儿到底在哪?”
  “青青么,这不就来了。”常山王嘴角露出意义不明的笑,还没等裴缜读懂那笑里的意思,常山王猛地将酒杯掷于地,身形一挫,滚下石阶。
  与此同时,路旁山林中数箭齐发,鸣镝啸啸,直奔裴家兄弟要害。沈浊一个鹞子翻身挡在裴缜面前,佩刀抡圆,刀光连成片,密不透风,羽箭撞上去,唰唰唰齐头而断。
  一轮箭矢过后,林子里跳出几个黑衣大汉,身法皆不俗,团团将三人围定。沈浊护着二人且打且退,然始终冲不破包围。
  “王爷,这又是何必,我们死了对您也没有好处。”
  常山王无动于衷。
  对方团团成势,沈浊应付不来,渐渐左支右绌,眼看裴缜势危,拨不出手应对,情急之下,背朝杀手,先解了裴缜之围。
  满拟后背必遭攻陷,岂料安然无恙,回头一瞧,杀手竟已倒地身亡,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须臾之间,围剿他们的杀手尽皆暴毙。
  沁脾花香被夏日暑气蒸溽得异常浓郁,在场每一个人尽被香气缠绕。
  从远山苍翠中渐渐分离出的一抹青色晃到眼前,裴缜呼吸为之一屏,不待上前,常山王兴奋地握住林畔儿的双肩:“你终于出现了,青青,跟我走吧,我们去岭南。你不是最喜欢吃橘子么,岭南处处可见橘树,我们在那里从新开始。”
  林畔儿目光中没有丝毫温度,黑漆漆的瞳仁宛如深不见底的大海,倒映在瞳孔中的小小人影――常山王,反成了溺于海底的囚徒。
  无视掉他的热情,林畔儿冷若冰霜:“王爷,我是来找你报仇的。”
  “报仇?”
  “对,报仇。”声音清晰而笃定,“杀父杀母之仇。”
  十八年前,皇帝曾有意饶恕林述,条件是林述从此效忠于他。为了妻女能够活命,林述愿意俯首称臣。然而此时的常山王已然对林畔儿存了觊觎之心,万万不肯叫林述活命,遂假传林述口信,称他至死效忠太子,绝不更改。
  恐惧渗入眼眸,常山此时终于领会裴绪那句人是依靠恨意活下去的真正意义,“不,你不能杀我,别忘了是我把你从死牢里拯救出来,抚养你长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最后一句近乎是吼出来的。
  一切都没有用了,他亲手缔造的杀器,杀了许许多多人,甚至沾染过他嫡子的鲜血,今天也要来索他的命了。
  剑光映着日光,璀然大作,常山王眼角那滴不知出于什么流出的眼泪甚至来不及流到嘴角,头颅已离颈而起,于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继而轰然砸向地面。
  林畔儿还剑入鞘。
  三丈之外,四目相对。裴缜喉间鲠了千言万语,未等上前一诉衷肠,林畔儿唇际浮起一朵又凄美又释然的微笑,继而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解下常山王系在路边的骊驹,林畔儿翻身上马。
  她明明知道,只消她开口,只消她轻轻唤一声他的名字,天涯海角他都愿意随她奔赴,然而她什么也没有说。他的根在长安,留在长安大有作为,而她,已斩尽了与长安的牵绊。
  眼看着林畔儿即将消失在眼前,裴缜情不自已欲奔出,裴绪抓住他手腕,死死按住。
  膘肥体壮的西域骊驹载着林畔儿驰入官道。官道一片坦途,路旁杂花生树,香气浮动,似又都争不过她身上的香。蜂儿缠,蝶儿绕,不是春意闹胜似春意闹。
  天边白云浮,人间岁月长。她扬鞭策马,从此山河湖海,任情驰骋。
第82章 .番外・眼儿媚
  魏若若算准了时间,专拣秦避经过的时候撒手,看着那条水红色的绢帕飘啊飘、荡啊荡,好巧不巧擦着秦避鼻尖掉落,还要故作姿态地发出一声惊呼:“呀,我的帕子!”
  噔噔噔跑下楼,来到秦避面前,帕子已被他自污水中拾起。昨夜一场春雨盛,白日里路上全是水洼子。
  绢帕一端犹自沥着污水,滴沥滴沥。秦避替魏若若惋惜:“好可惜,脏了。”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帕子了,真讨厌。”咬着唇,委屈巴巴,下一秒拿美眸睨秦避,娇嗔作色,“都怪你,也不知替我抓住。”
  秦避见她生气,好不慌张:“你别急,这条街我熟得很,讨盆水净净不是难事。”
  果然讨得水来净漂一新。
  帕子绢丝质地,不需绞,抖抖水即可。春煦昭昭,魏若若捏起两个角角蒙在脸儿上,凉沁沁,帕子吸足阳光,顷刻干爽柔软,溜溜滑下。
  魏若若接在手里,兀自拈在指间绕,“秦狱丞出来吃午饭?”
  “嗯。”
  “那正好,咱们一起吃,我刚刚在玉馔楼要了一桌子菜,还没来得及吃。”
  “多谢魏娘子美意,我在路边吃碗汤饼就可以了。”
  “汤饼有什么好吃,我偏要你和我吃。”说罢,甜甜地望着他笑,“好不好嘛,秦狱丞?”
  乍嗔乍喜,秦避哪里经历过这个,被她搞的晕头转向,还有什么不依她?
  此后的半月里,魏若若找各种理由偶遇秦避,秦避也渐渐习惯了她的陪伴,一起用午饭成了两人约定俗成的默契。也成了秦避一天中最美好的期待。
  她也并不一味要用佳肴美馔,太多数时候都是和他在街边食铺对付一顿。两人感情日渐升温,眼里只有彼此,吃什么反成了无关紧要的事。
  然而这一日魏若若却没有出现。他从街头寻到街尾,又从街尾寻到街头,没她在,他压根无心用饭。
  魏若若也无心用饭,将碗筷往桌上一撂,气鼓鼓道:“我不吃!”
  魏县令将豆粥沿碗边儿啜的滋滋响,闻言,没好气道:“不吃屋里头绣花去!”
  “我要出去!”魏若若拍桌。
  “出去干嘛,又去见姓秦那个穷小子?”魏县令见女儿眸露慌色,悠然啜豆粥,“你甭瞒我,我早派人调查过了,那小子是个白身,家中除个病弱老母,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妹妹要抚养。”
  “那……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和沈浊的婚事还不够你吃顿教训?才从屎窝出来,又想挪尿窝?”
  “娘,你听听爹说的这叫什么话!”
  “听你爹的没错!”
  “你就知道听我爹的!”
  “你爹说的对。”
  “哼,你们不就是想我嫁姓徐的那衰人么,门也没有!”
  “人家徐公子是万年县令的公子,青年才俊,现供职于鸿胪寺,前年番邦入贡,还是他主持接待,深受陛下褒奖,哪里衰了?”
  “长得衰,二十几岁像四十几岁!”
  “你……!”魏县令气的吹胡子瞪眼,“你一味图模样,将来有你罪受!”
  “那是将来的事。”
  秦避再见到魏若若已是半月后。大理寺酉时散值,才酉时一刻,人走的没剩几个。秦避最后一个出来。
  一脚踏出寺门,后方立刻伸来一双凉冰冰的小手,捂住他眼睛。
  “若若,别闹。”
  魏若若气馁,“你怎知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这样淘气?”
  “就不兴是你哪个相好?”
  “别开玩笑了,我没有相好。”执起她一双手,“怎的这样凉?”
  “没人疼呗。”
  “怎么会,你是魏县令唯一的女儿,他岂有不疼你的?”
  “我不缺爹爹疼,我缺夫君疼。”
  秦避不知该怎样接茬。接什么都不合适。
  魏若若一双水眸在他身上滴溜溜乱转,忽然跳到街上,慢悠悠走着。秦避跟上来,她便问他:“你都不问问我这阵子为什么没出现吗?”
  “想必有事。”
  “不问问什么事吗?”
  秦避无奈问:“在忙什么事?”
  “忙着婚事。”芙蓉面上绽开笑颜,“我又要成亲了。”
  秦避像是挨了一记闷棍,胸口喘不过气,步伐也跟着缓下来。魏若若恍若未觉,犹自兴奋地讲着:“对方是万年县徐县令家的公子,在鸿胪寺任职,还接待过番邦使节呢,深受陛下嘉奖,与我样样都匹配。”
  “这样啊……”
  “嗯。”魏若若笑意盈盈,“你不要恭喜我吗?”
  “恭喜你,魏娘子。”秦避攒出一个笑来,明明心里难受得不行,笑容倒是真诚的,“恭喜你觅得如意郎君。”
  “六月初六我们办喜宴,你一定要来喝喜酒。”
  “如果魏娘子请的话,我一定去。”
  “请你个大头鬼啊。”魏若若给他一暴栗,“我逗你的,我才不要嫁那个衰人!”
  “魏娘子……”
  魏若若又给他一暴栗,“前头还叫人家若若,这会儿叫上魏娘子了,脸变得真快。”
  “你既要嫁人,岂敢再以闺名相称。”
  “哼,无情无义的臭男人,我要嫁人,你都不说挽留我。”
  “我……我拿什么挽留你?”秦避慌乱无措,一副受伤的神情,“我们之间的感情何去何从从来不由我决定,我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力。”
  “谁说你没有?”魏若若忽地倾身,红唇欺上去。刚开始秦避还很生涩,渐入佳境,知道追逐她了。
  魏若若不禁春心荡漾,拉过秦避坊市间飞奔,回到她延康坊的房子,待要和秦避继续,秦避却面红耳赤地躲开她。
  “若若,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了,我又不是处子,你有什么好顾虑?”
  笑嘻嘻望他:“莫非你是第一次?”
  秦避脸又红了几分。
  “还真是真的?”
  “我又没成过亲,当然是……”
  “来嘛。”魏若若拽他到身边,袖子滑落,露出一双玉臂,搂着秦避的头,与他念淫词浪语,“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秦朗等什么,还不与我帷帐里解罗裙?”
  好好的汉子,给她缠得骨软筋酥,呼吸都乱了。
  “不行……还是不行……”
  “哪里不行?”品行端正的男人真麻烦,换做沈浊,早不知多少个回合了。呸,她怎的又想起那条软泥鳅,晦气!
  “你的名声的要紧,万一不小心有了身孕……”
  “有了身孕怕什么,正好拿来迫我爹同意咱俩的亲事。”
  秦避闻言虎躯一震,更不敢和她欢爱了,“那样一来我秦避与小人何异?”
  魏若若哀叹,她是久旷之人,甘霖近在眼前,却云雨不得,苦煞她!
  抱着被子嘤嘤嘤。
  魏县令观魏若若还在与秦避来往,使了点手段,令他丢了差事,之后又故作好心,施舍了他一个衙役的差事,其目的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另一个重要原因乃是魏若若平时最是讨厌他手下那班衙役,嫌他们脏乱、嘴里污言秽语。魏县令故意把秦避和他们塞在一起,旨在叫魏若若认清他们是同类人,秦避除了相貌比他们生的好些并无任何不同。
  但渐渐地,魏县令就觉出了秦避的不同。秦避素爱洁净,衙役们常呆的班房是被糟蹋惯了的,终年弥漫着难闻的气味,秦避每天提前半个时辰到衙门,不干别的,先打水清理班房,半个月下来,班房洁净一新。
  其他衙役们见他打扫勤快,也不好再像平时那般随意乱丢乱扔,规矩多了。又见他衣饰整洁,连小姐都爱亲近,自觉地也干净了起来,日熏月染,衙役们的精神面貌不觉焕然一新。
  县衙里主薄罹患口疾,告假三月,魏县令一时找不到替代之人,愁不可言。秦避主动提出替他分忧,魏县令初时不信任,交给他几件小事做,他样样完成出色,轮到关窍事,竟也不含糊。
  除此之外,秦避对审案也十分在行,常常给魏县令出主意。魏县令不知不觉愈发倚重他,不出半年,俨然离不开他了。
  县衙任务繁重,不比在大理寺时规律。为方便照顾母亲,秦避在县衙附近赁一居,将母亲弟妹搬来此。魏县令观他侍母至孝,对弟妹悉心教导,爱护有加,人品、能力具佳。早淡了干涉之心,由着魏若若和他好了。又想秦避父母真不会起名,叫什么避,分明是一块璧。
  他的女儿这次真的捡到宝了。
  于是来年六月初六,紫阳花盛开的时节,魏若若果真如她所言那般顺利出嫁。
  花轿经过长街,魏若若掀开盖头一角,透过帘缝向外张望,恰逢秦避回顾,一经对视,俱醉倒在对方眼眸中。
  紫阳花蓝蝴蝶似的花瓣被马蹄踏落,经风一拂,蝶舞纷纷,笼罩一对璧人。几若天造地设,再没有这般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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