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龙引——王贪爱【完结】
时间:2024-07-13 14:41:14

  孟追欢叹了口气,又转头释然了,正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如今咋暖还寒、雪水初融,曲江池上浮着的薄冰才碎,便有铺子造了小舟置于湖面,供人租住一夜,或是饮酒赏灯、或是吟诗作乐。
  说是雅致意趣,实则却总逃不过男男女女的风月事,总绕不开不肯归家的浪荡子。
  七年前,自己亦在这曲江池上醉卧酣眠,是耶非耶两不知
  出自《李夫人》白居易:去何速兮来何迟,是耶非耶两不知
  。
  孟追欢打发了人,往平康坊请了玳瑁娘子与她泛舟游湖,再暖上一壶温酒,又吃上一锅乳酿鱼,也算是不负如此良宵了。
  玳瑁抱着琵琶入了船舱内,孟追欢便拉着她往炉子前烤火,“你手怎么这样冰,春寒料峭也不多穿些?”
  “穿得跟个球似的,筵席上的人看什么?”玳瑁将两只手放在嘴边哈了一口热气,“旁人可不管我们冷不冷。”
  孟追欢将她的手揣在自己怀中,“那我为你赎身可好?”
  玳瑁低低地叹了口气,“这话我听过无数次了,平康坊比我貌美的人、比我可怜的人比比皆是,都排着队等娘子为她们赎身,犯不着将银子花在我身上。”
  “不是为色所迷,也不是怜悯于你,只是慨叹你的兴衰际遇,欣喜你的才高行洁。”
  玳瑁听完后抿嘴一笑,贴着她的耳朵道,“我只入腰金衣紫、高官显爵之家,娘子待腾飞之日再来为我赎身吧。”
  孟追欢卧下以肘撑头,笑着对她道,“我相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玳瑁随手一拨琵琶弦,便是清风明月、乐中含情。
  她的手上有着一层薄薄的茧子却纤细白净,弹罢一曲后,她便一掌托住孟追欢的头部,一掌为她喂酒,孟追欢往日没被人喂过,头一歪便多半洒在了衣襟上。
  玳瑁忙抽了手帕在她的胸口擦拭,孟追欢只觉她满身脂粉,暗香袭人,便仰躺了过去由着她擦。
  这时却听外面“砰”的一声,孟追欢只当是与别家船撞了,便不再理会。
  电光火石间,却是马的枪头已然抵在她的脖颈处,玳瑁此时正趴在她身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承d旁边的杨吹花很有眼色地将趴在她身上的玳瑁拉起,“王爷,我先将此女带出去审问,您再在此……审问国公夫人。”
  说罢,杨吹花似是怕李承d一个不留神将她捅死,还将他家王爷使惯了的马带走了。
  孟追欢忙从软榻上爬起来,脸涨得通红指着李承d,“王爷身为明光军统帅,怎么擅自上元灯节带兵入城?”
  李承d轻笑了一声,“上元灯节不行宵禁,圣人命我明光军与右金吾卫一同巡视长安,访拿娼赌盗贼,换句话说,我今日是奉旨来扫黄的。”
  孟追欢恶狠狠地盯着他,“曲江池上漂着这么多船王爷不去抓,独独抓我这一船,王爷这不是以权谋私,蓄意报复吗?我明日便要参你一本!”
  李承d上前便按住孟追欢肩头,“那你呢,身为朝廷命官,却在曲江池上行艳事,我明日也参你一本!”
  “我行什么艳事了,我只是……我在学琵琶!”孟追欢顿了一顿,“我素喜音律,你可不能诬人清白!”
  李承d用手把住孟追欢的下巴,指了指她的胸口,“学琵琶,你学的是什么曲子要两个人叠在一起学?还学得这里全是酒渍?我也来跟你学学?”
  孟追欢心虚,不敢答他,只用手抱小腿,缩在桌角处。李承d看了便越发生气,先是拿绳子将她手腕捆住,又喊了杨吹花进来,竟是要写笔录,俨然一副捉贼要拿赃的样子。
  “这船是哪里来的?”
  “青龙坊内有一姓齐的铺子所造。”
  “船舱内是什么构造的,你一一说来。”说罢他便拉着绳子将孟追欢从地上拽起,指着船舱内的物件一个一个地问道。
  “这是奶酿鱼,是刚从曲江中捞出现煮的。”
  “这是炉子,取暖温酒用的。”
  “这个呢?”李承d伸出手指了指。
  “这是软榻。”
  “这是你做什么使的?”
  孟追欢瞪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吗,你的新婚夜不是就在这里吗?还要我详细说说吗?”
  李承d长出一口气后,便对着在桌案上奋笔疾书的杨吹花,“这句不许写!”
  “那天晚上你喂酒得喂酒,解衣裳得解衣裳,比今天有过之无不及――”
  只听杨吹花倒吸一口冷气,“王爷,这句能写吗?”
  李承d却不答他,伸手便将孟追欢的头掰过来,“你还敢提那夜里的事?是嫌罪名不够还想再加上几条吗,如果不是你给我灌醉了,后面的事会发生吗?”
  “你那天晚上可不像喝多了,我还没见过喝多了的人脱裤子脱得这么快的。”
  “这些通通都不许写。”李承d瞥了眼杨吹花的方向。
  杨吹花将那页笔录叠好后便揣在了怀中,又对着李承d拱手道,“王爷,已子时了,我该下值了,这后面的笔录让金吾卫的人来写吧……”
  李承d对着他摆摆手道,“你带着平康坊里的那个一道出去,今夜的事谁也不许提。”
  杨吹花道了句“喏”便踏上李承d的那艘小舟划走了,孟追欢跪坐在软榻上不发一语,也不知李承d会如何搓磨她。
  孟追欢心里只想着要好好出一口恶气,也给李承d些委屈受,她张口便是,“你还不走,怎么你是要跟我在这儿偷情吗?”
  李承d嗤笑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沉默了半晌后,却突然开始抽他身上的带了。
  腰间的环佩在这狭窄的船舱中叮当作响,他随手将鱼袋扔在桌案上,绛紫色圆领袍衫倾身而下,孟追欢这才恍然发觉他想做什么,她喉中不免带了些哭腔,“李承d……我好好解释……你不要这样对我。”
  李承d就这样半挂着袍子将她圈在怀里,亲了亲她被勒红了的双手,“祸到临头了知道服软了,可惜晚了。”
  李承d想,鲜卑有句话叫,屎涨到了开始挖茅坑了。说得大抵是孟追欢这样的人。
  孟追欢此时此刻,眸中蓄泪,眼眉低垂,天然一副啼妆样,唇口微翘,嘴角耷拉,嗔怒是她,笑靥也是她。
  李承d望着她如今面上百般情绪,明光军中,有人吹嘘自己过往的淫靡逸事,亦有人传授旁人如何舒服,如何畅快,他每每撞见,便会以秽乱之名呵斥。
  可他也有肮脏污臭的念头,有濡湿了被褥的绮梦。
  曲江池一夜,被困的不在那艘飘摇小舟上的,不该只有他一人才对。
  待到日中时分,晓阳当空了,孟追欢才醒转。她瞅了瞅胸前全是斑斑红痕,她的衣衫堆叠在脚下,珠钗昨夜里尽被李承d扯下,和他的鱼袋一同置于桌案上。
  李承d正在船舱外撑船,口中哼唱着的竟是她惯爱弹得那首《绿腰曲》,听着她O@地穿衣声,他才道,“马上便靠岸了,青龙坊内有个小摊的光明虾炙做得颇好,待会儿我们便去吃。”
  孟追欢不答话,李承d只当她仍在生气。
  孟追欢却瞥见李承d的鱼袋仍在桌案上,她趁着穿衣的间歇翻了出来,除却金鱼符外,还放着秦王之印,明光军上将军之印,及一方刻着“照夜白”的小印。
  李承d惯来在私人来往信件中用这方照夜白之印,孟追欢将其拿出后,便印在了随身的手帕上。
  船只轻轻靠岸,孟追欢轻轻地为李承d将鱼袋系上。她腿脚酸软、不想走路,只双手环在李承d脖颈便要他背,李承d促狭似得捏了捏她的鼻头,便将她扛起,又将船交给了岸边的小郎君,这才背着她往那做光明虾炙的小摊去。
  这光明虾炙所取的虾便是曲江之虾,又放了胡荽、小蒜腌制过,再串了串在炭火上烤制,多烤一分则柴,少烤一分则腥,很是考验师傅的手艺。
  李承d陪着孟追欢连吃了几串后,这才开口道,“欢娘莫生我气了。”
  “哼,说要分开的也是你,纠缠不清也是你,你这人好拧巴,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孟追欢嚼了嚼口中的虾肉,将脑袋转过去不理他。
  “你就当昨日我被你气昏了头,一切未发生过。”
  孟追欢啐了他一口,“什么没发生过,你爽快都爽快了,怎不把弄出来的玩意儿塞回去?”
  李承d见她说得直白,忙去捂她的嘴,“那你想如何?”
  孟追欢咬了他手心一口,“我要你,做我见不得光的男人,做我的通房大丫鬟,和以前一样,你可愿意?”
  李承d听了这话便沉了脸,孟追欢转而抽了李承d的手帕去擦手,“我过几日夜里去找你,你记得给我留个小门。”
  孟追欢将李承d气得七窍冒烟、急火攻心后,便独自一人归家了,她只对赤豆说让她找个刻印的,刻个手帕上的章。
  赤豆瞥见照夜白三个字便觉不妥道,“伪写官文书印者,要流二千里啊,娘子不如再想想?”
  朝廷官员、宫府侯爵的印玺自然无人敢刻,但这照夜白的私印,却不大有人识得。
  孟追欢捏了捏赤豆的手道,“我应你,只用这一次,用完你便将那印毁了可好?”
  赤豆终是点了点头。
第19章 :古鼎龙涎香犹喷
  正月十七是孟追欢往万年县县廨上值的第一日,窗前的桃花尚未结苞,朔风呼哧打得窗棂作响,原来的县丞伍相庆正跪坐在桌案前等着与她交接文书,她上前行了个插手礼道,“恭贺监丞高升,鸿胪寺典客署可是好去处。”
  伍相庆摆了摆手道,“哪里哪里,要说全大梁的官,都比这万年县里的官好做。”
  孟追欢明知故问,“万年县所居的都是诗礼之家,簪缨世族,如何难做?”
  “孟县丞玩笑话,这里面随便拉上一户,都够小的喝一壶的了,每天坐在这儿,都是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过活。”
  “那还未问过监丞,有哪几姓是千万开罪不得的?”
  “这几户虽谈不上什么百代门阀,但素日里最喜挟势力、弄是非,得罪了轻则祸及己身,重则阖家惨死。我今天就做做善事,写与你,你熟记便要烧了。”
  孟追欢展了展那几页薄纸:
  赤尾鲤鱼翻东海,水贼河盗入龙门,钓叟泉州李。
  空明缥缈三清地,美若琼浆蓬莱河,道法崔仙人。
  ……
  满门辉映连珠璧,瑶池不换太原王,太原自有太原皇。
  野雉一朝做凤凰,泥菩萨也能着金装,薛家的鸡竟打了李家的鸣!
  孟追欢一一读过去,除却皇族李氏、外戚薛氏外,都是盘踞万年的连宗大姓,如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等一干人。话里话外都带着对这些权贵的揶揄。
  她笑了笑,转头就将这张纸烧了,“谢过伍监丞了,只是这顺口溜还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再孟追欢与伍相庆交接了文书后,便拿了昨夜所写的策论与客京华,她与李承d同在崇文馆念学多年,私下都能将对方的字模仿个七八成,又有“照夜白”的私印在,孟追欢瞅了瞅客京华的神色,知道他是信了。
  “不抑兼并,孟县丞这是第一天便要为世家谋算起来了吗?”
  客京华翻到李承d的批复和私印后,更是眼前一黑,这女人给王爷灌了迷魂汤还是吃了蒙汗药了,这样荒谬的主意他也敢应。
  “王爷命你我二人着力促成此事,客公可明白?”
  “万年县中世家大族倾吞豪夺之时本就屡见不鲜,”客京华将那张纸拍在桌案上道,“于县丞而言,这只是薄薄得一张纸,可是压在万年县下,就是一个又一个流离失所的家。”
  孟追欢轻轻笑了笑,“是这样,却也不是这样。”
  她向客京华拱手道,“这是秦王之令,还请客公配合。”
  孟追欢今日未着官服而是穿了一身云纹锦的翻领胡服,又梳了交心髻,妆面齐全,怎么看也不是劳形案牍的样子。
  她说罢便离去,只留客京华一句,“我下午要赴崔家三娘的马球约,县廨中事就劳客公督办了!”
  客京华叹了一口气,先将那写了秦王批复和盖了秦王私印的策论烧了,又召来了门外侍立之人道,“今年粮价恐怕是保不住了,你与秦王的账房说,务必趁现如今,多多囤粮。”
  客京华说罢又再叹一口气,到时候粮价飞涨,饿殍遍野,也可以秦王之名开仓赈灾济贫,只望这把不抑兼并的火别烧到他明光军身上。
  他又复而叹息道,这个家没我是真的要散啊。
  光化门外有这崔家三娘所设的马球场,孟追欢来时,只见尘飞蹄、蹄飞杆、杆飞球,场上青旗与红旗各占一方,打得难舍难分。
  崔三娘名曰崔玉珍,穿一身宝花绫罗,便笑眼盈盈地来挽她的手臂,“欢娘竟来了,别是因我误了县廨中事。”
  “万年县的县令客公,从前在明光军中做事,有他看顾,误不得,误不得。”
  崔玉珍只当她是纨绔病又犯了,便叉开了话题道,“我祖母托你二婶为我说亲,她竟想把她家儿子说给我,说得千好万好,我却不信你二婶这张嘴。”
  “我二婶是怎么说她儿子的?”
  “说他身高六尺,芝兰玉树。”
  “这倒也没说错,脑袋空空光长个儿了,什么都没得夸了,便也只有长得高能拿出来说说了。”
  “又说他克己复礼,后宅和谐。”
  “他阿娘连他的房中事都要过问,是有够和谐的。”
  “还说他八斗之才,厚积薄发。”
  “在他这个年纪,李承d都去打突厥了,孔文质都越次入对了,他连个明经科都考不上,还要靠家族荫官,怎么不算厚积薄发?”
  崔玉珍拍拍自己的胸口,“听你这一说,幸好我祖母没应她。”
  孟追欢将崔玉珍拉在一旁,“那你可想好要找个什么样的了吗?”
  “我那些伯父叔叔日日就知道炼丹烧汞、漫言清谈,只望着我去找个高官厚禄的人家,狠狠收上一笔聘礼,再贴补他们的门楣。”
  崔玉珍哼了一声道,“我说还不如和你一般找个短命的,丈夫死了便无人再管,我无论是出去经商、还是做官,都自有一番大前途在。”
  孟追欢扑哧一笑,“你那些叔叔伯伯不是在找银子吗,我倒知道哪里有银子。”
  望见崔玉珍疑惑地神色,她再解释道,“圣人在万年县行新法,要将从前分与农户的口分田都收回去再卖出去,又开了永业田的自由买卖,这又是多少土地,地能生钱啊。”
  “此事却仅仅在我万年一地,你便回去与你那些叔叔伯伯说,你可凭着与孟家八娘打马球的交情,帮他们吃下更多的地,他们则要允了你分家自立女户,更要将你阿爷在世时所备下的嫁妆一并带出,立下字据,嫁娶与宗族再无干系。”
  崔玉珍伸出手将孟追欢牢牢拉住,“欢娘,你不日便要青云,不必为我如此……”
  “我帮你亦是帮我自己,你自幼失怙,我也从小丧母,如若我们任人摆弄,岂不是要被族里人生吞活剥了去?”孟追欢拉住崔玉珍的手,“他们吃下这么多地,却不怕也有撑死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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