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李承珩倾身而上,牢牢地覆在孟追欢身上,他冷哼一声,如麻的箭矢似是扎穿了他的血肉。
待箭声停歇,孟追欢忙推开他,向外后面喊去,“军医呢,快来军医啊!”
在等军医来的间隙,孟追欢跌坐在地上,替李承珩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这不是她经历的第一次阴谋,也是她意料之内的刺杀,可当李承珩替她挡住面前的飞箭流矢、奸人暗算之时,孟追欢说没有一瞬间的触动是假的。
李承d比军医来得更快,他手持马将这被五花大绑的三五军士踢入孟追欢的房间,“大哥,久违了。”
牛术上前替李承珩将背上的箭矢一一拔下,疼得他直哆嗦,他仍旧有空张嘴嘲讽李承d道,“老天无眼,竟让你还活着。”
牛柳听得不舒服,手下拔箭的力气便使得更大了些,又取了金疮药来敷在他的伤口上疼得他嘴里尽是骂骂咧咧。
“得观世音娘娘庇护,我不仅活了,还得了杀左贤王、灭契丹这样哥哥征伐一世都讨不来的战绩,”李承d拿起一支羽箭擦掉箭矢上的血,抵住李承珩的脖颈,“你说阿爷要是知道,你连亲兄弟都敢杀,会不会废了你?”
“说得就像阿爷对他的兄弟有多好似的,”李承珩叹一口气,“我说我未曾设局陷害你,都是陈定国一人所为,你信吗?”
李承d沉默不语,他确实有此疑虑。
“你未设局又如何,你只要放任就可以了,你们上位者只要皱了皱眉,底下就会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地替你们将事情办好,”孟追欢总算缓过了神,冷眼看着眼前背上血肉模糊之人,“李承珩,你答应过我只做阳谋,不做阴谋,现在你失约了。”
“孟追欢,现在我告诉你我的答案,”李承珩抬头望着眼前埋怨他失约的女人,“我不会休弃我的妻子,永远不会。”
“这些人都是丹帜军军中人,刺杀皇子的罪名足以为陈定国定罪。李承珩,我会把他们交给周清烈依军法处置。”
孟追欢拿起箭矢,一如当初在掖庭中李承珩威胁她的模样,箭矢划过李承珩那张与李承d五分像的脸庞,血珠滚滚渗出,“李承珩,破相了的人可当不了储君。”
李承d将牛术留在了房中替李承珩治伤,他将孟追欢拉走。
孟追欢本以为今日已经这么晚了,他会带自己去歇息,他去将孟追欢扛上了马背,快马加鞭离开了伊州,孟追欢无措地在马背上推着李承d,“阿d,有什么事儿明后天再办吧,我今天真的累了。”
李承d却不说话,只是将马驾得更快的些,黑夜并未让他迷失方向,当空的皓月将眼前的景象映照得越发清晰、沙石戈壁望不见一丝水泉,只有疾风与马鸣在山中呼啸。
孟追欢拢了拢自己的衣襟,“阿d,这里是哪儿?”
李承d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你前夫命人凿的供养石窟,你不知道吗?”
孟追欢摇了摇头,“我从未来过这里。”
李承d拉着她便往石窟中走,越往里走,石窟便越发低矮阴森,火折子的微光将彩塑壁画映照得栩栩如生,敦煌的风沙将彩塑的鲜艳浓丽褪去,只留下一层残败的袈裟。
这里有警示世人的禅语故事、也曾描摹了供养人的人生传奇,这里既有莫高莫尊的西天佛陀,也绘着静穆无声的众人百态。
李承d拉着她,到了一面石墙前,这幅壁画仍旧保存完好,画中人石榴裙罗带纷飞,斜红绕脸蕊面桃妆,孟追欢抚摸过粗粝的石壁,“阿d,这是我吗?”
李承d点了点头,他抚摸过眼前人因长时间走马,而染上风尘的脸颊。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与壁中观音是如此的不像,她妥帖的妆面下是她算计诡诈的眉眼,她丰艳的皮囊下是她豺狼蛇蝎的心。
“孟追欢,你看着这幅壁画,你告诉我,在这十几年中,你可有变过心?”
孟追欢知道眼下的局势她不开口最好,哄骗一二最好,但她还是忍不住和盘托出,“没有。”
“我视青云直上如挚宝,我看封侯拜相为珠玉,”孟追欢望向他,“我从来都没有变心,因为我的心从来都不会在你身上停留。”
孟追欢背过身去,“李承d,你如果要得是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妻子,替你生儿育女,打理内宅,那我们还是尽早分开吧。”
李承d却不回答她的话,他在壁画前紧紧攥住她的手,“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喜欢过上孔文质和李承珩,像喜欢我那样的喜欢。”
孟追欢闭上眼睛,她点了点头,“孔文质和我志向相合,李承珩和我意趣相似,我的阿d既没有办法与我说风月,也没有办法与我论鸿儒。”
李承d听得此言,他的手终于虚虚滑落,耷拉在腰际。
孟追欢抱上李承d的腰,她将眼泪抹在李承d的胸前的衣襟上,“可那又怎么样呢?阿d,我是人不是野兽,我不会见了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便欢喜,见了一个志趣相投的便要娶回家当赘婿。”
李承d反抱住孟追欢,他温热的手掌在孟追欢的背上来回轻抚着,“欢娘,我也绝不会让你如同我阿娘一般困在深宫中寂寥一世,你若是想济世安民,我便送你上青云,你若是厌倦了政斗党争,我便陪你归隐田园。”
孟追欢扑哧一笑,她倚靠在李承d的肩膀上,“那就凑活凑活过吧,这么多年都凑活过来了。”
李承d哼了一声,“反正你这么多年都三心二意的,我也只能忍一忍了。”
最后一丝火光被黑暗吞噬,李承d温热的唇瓣吻上孟追欢的眉心,“你说这算不算亵渎神明?”
孟追欢站定不动迎合着他越发急促地吻,“看不到便不算亵渎神明。”
李承d单手抱起孟追欢,将她扛在肩上,他轻拍了拍孟追欢的屁股,他悄声道,“我知道哪里可以。”
石窟昏暗,伸手不见五指,李承d似是很熟悉这里的路,在黑夜中他依旧健步如飞,孟追欢不由得贴他贴得越发紧了。
点点的星子为石窟中相拥的爱侣指明方向,李承d用厚实的貂裘替孟追欢遮住夜半席卷的黄沙,他们往鸣沙山的北部走了许久,总算是见到了一间瓦舍。
李承d推门而入,对着孟追欢道,“我和刘三郎草草搭的,勉强也能睡一晚上。”
孟追欢见那地上摆了石臼,还有些鲜艳的矿石,桌案上横着几支画笔,想是他们二人尚未带走的,到处都积满了灰尘,孟追欢不由皱了皱眉。
李承d似是察觉到了她未宣之于口的嫌弃,他寻了绢帕,就要倒随身水壶里的水来擦拭,孟追欢忙伸手拦他,“我们没带多少水,待会儿还有其他的用处呢……”
李承d将貂裘脱下垫在那张有些摇摇欲坠的直脚床上,孟追欢刚一坐下,那木床板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李承d只扒开了孟追欢翻领胡服的一个衣角,他有些快了的鼻息将她那细小的汗毛全都惹得立起,他那分不清是酥爽还是欢快的齿痕一点点印上她胸前雪白的团子。
他那火热的手掌很快将孟追欢因衣服扒下而生的颤栗煨平,如果说在曲江池上的李承d是一道烟熏火燎的烤羊腿,此时此刻在她身上煽风点火的李承d便是一道要小火慢炖才能品出味来的羊汤。
孟追欢将腿夹得越发紧了些,淋漓的水泽好似要将她流干一般,那温暖的貂裘上全是令人看了发热的春痕。
“阿d,你慢些,我好渴啊。”
她本意是想让李承d将水壶递给他,他却自己饮过后,以口为杯慢慢地渡给她,孟追欢只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征伐,敌人老谋深算、心狠手辣,只是为了将她吃干抹净,连口中的最后一丝空气都不留给她。
孟追欢的腰肢慢慢地伏动着,从最开始的迎合,慢慢地没了气力。
若是跟从前在崇文馆中骄矜傲物的孟追欢说,有一天你会和你最不喜欢的李承d浑身裸裎地躺在一张摇摇晃晃的直脚床上,她一定会被吓得连做好几夜的噩梦。
但是如今他们二人汗水浸湿了发梢,肉肉相贴却不觉得腻人,房中满是腥甜的气息,夹杂着孟追欢似小兽的嘤鸣,与李承d马儿般的嘶吼。
孟追欢轻轻咬着他的耳朵,“要是让石窟里的神仙听到了怎么办?”
李承d托着她的腰肢,将她身下的泥泞用水擦洗干净,“神仙听了也要下凡来,尝一尝人间的情爱是什么滋味?”
孟追欢望向他,将浑身上下的气力都搁在李承d身上,“那你说,究竟是什么滋味?”
“就像被草原上的一种毒蚊子细细叮过,越搔越痒,就算挠破了挠出了血也只想继续挠,”李承d的手仍旧在孟追欢的身上摸索着,“可惜这样的滋味,神仙来了也不换。”
第57章 :坐断伊州战终休
李承d替孟追欢草草收拾了一下,他们便纵马回到了伊州城中。
周清烈已然坐在主帐中等他们二人,周清烈对着李承d遥遥一拜手,“李忧民居然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世道不公啊。”
孟追欢笑着拍拍李承d的肩膀,“周老将军这是夸你,生子当如照夜白呢!”
周清烈摇了摇头,“我可不敢生这样的儿子,要是真生了,再怎么装疯卖傻,也离死不远了。”
“李忧情欺负南周的孤儿寡母登基,得位不正自然心中怯弱,也就忌惮开国功臣,”孟追欢面中染上一层郁色,“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死后,自己最宠爱的妃子与小儿子,也会死于亲弟之手吧。”
“李忧民不敬兄长,”周清烈忽而盯了一眼李承d,“所以他的儿子也手足相残,若是当年和我们一起打天下的同袍还在,要感叹一句报应不爽啊。”
“就算是我这样的寻常人家,也要被叔叔伯伯惦记,父亲留下的一二分赀产,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自然是好,做不到也不必强求,”孟追欢拉住李承d的手,她轻轻地替李承d辩解道,“对错是非自有后人评说。”
周清烈这几日忙着审问陈定国手下军官,军中大小大小事便交由了赵冲、李承d二人处置,突厥与大梁的边境互市已开,孟追欢便日日与当地刺史一同协助处理着互市的事务。
伊州城虽比不过长安的繁华,却自有一番异域风景在。云沙苍茫凝天光,高山之下雪犹飞,沿途的胡商在城中整顿行囊稍事休息,街边的人家烤着胡饼储存着粮食过冬。
宝音图递给孟追欢一张满是麦子香气、被烤得焦酥的胡饼,她们二人边吃着胡饼边漫无目的地在伊州城中走着。
孟追欢被胡饼烫得直吹冷气,“可惜回了长安便吃不到这样香的胡麻饼了。”
宝音图抬眼看向她,“王妃不是还有事未办成,便要回长安了吗?”
孟追欢疑惑道,“还有什么和谈事宜未商讨到吗?”
宝音图清冽的声音空旷辽远,“王妃,你还没杀我呢。”
孟追欢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她忙拦住身后欲拔剑的杨嚼蕊,她询问道,“阏氏,你是如何知道李忧民让我杀你?”
“你的好祖母去信给我,八百里加急让我速去逃命,”宝音图轻轻一笑,“王妃,我若是死了,你将我的尸身带回长安安葬可好?”
孟追欢开口解释道,“阏氏,圣人确实向我下过杀你的命令,不过是提防你阻拦和谈而已,如今既然和谈已成,我便没有杀你的必要。”
“那王妃可是高看了李忧民,”宝音图对着她眨眨眼睛,眸中闪烁着精光,“他们两兄弟从来都没有容人的雅量,只有赶尽杀绝的残忍。”
孟追欢对着宝音图拜了拜手,“这件事确实是我们大梁的不对,我给阏氏赔个不是。”
“王妃做不了杀人如麻的刀俎,”宝音图勾起唇角,将她拉起身,“我也不会是案板上的鱼肉,我们两夫妻和你们两夫妻一般,都是罗刹夜叉。”
孟追欢见她笑眼盈盈,便知此事算是揭了过去,“可汗可不像恶鬼,倒是比大梁考科举的书生还要孱弱一二。”
“他是这样啊,身子不大好,对什么事都温温柔柔的,又擅长哄孩子,”宝音图思索了片刻,对着孟追欢挑了挑眉,“不过就是软禁他爹、逼奸他妈、杀他弟弟、偶尔还坑害坑害你们大梁人罢了。”
孟追欢被她这骤然地坦诚吓了一跳,宝音图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放心,他现在已经从良了,不知道能良多久,至少二十年吧。”
“原来玄武门之变,从来都不只发生在大明宫中,”孟追欢在心中轻叹一口气,“不知他是否也会在父亲的坟前日夜叩拜,祈求长生天的原谅。”
孟追欢在互市中买了许多丧葬之物,和那十六丧葬队一同为此次战役中死去的将士修造坟冢、祭奠哭丧。
在梁律中,杀人是要以牙还牙、以命换命的,可拱卫家国为杀人添上一分悲壮的色彩。因为要应对危机,因为要抵御外侮,所以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暴力与征伐是正义的,针对邻国的阴谋与诡计也同样可以流芳百世。
孟追欢在英雄冢前洒上一壶烈酒,她不喜欢替死去的人来做决定,但是她知道,若是孔文质葬在此处,他想来会叹一声死得其所。
孟追欢牵起杨嚼蕊的手掌,“嚼蕊,其实我也希望他还活着,虽然我明知道不可能。”
“从前我也这样想过,”杨嚼蕊抱剑看向眼前的累累坟冢,“可当我看到畏缩野蛮的契丹人时,我知道,那不可能是他的将士。”
祁连山太远,斡难河难逢,孟追欢终是无法达成孔文质的遗愿,她只能替他在英雄冢前,燃最后一柱清香。
打理完伊州城中最后的事务,梁军正式拔营。
孟追欢又再一次被李承d安插在了那十六丧葬队中,他们却不唱挽歌,而是哼起思乡的小调。
如今已是冬日,梁军一路向南仿若大雁南迁,从无尽的大漠走向荒芜的麦田,从泠冽的北风走向寥寥的寒霜,经历过不见塞外关山之远,孟追欢愈发地贪恋起长安或迤逦或颓靡的生活。
她终是在冬至前夕赶回了家中,吃上了祖母包的羊肉牢丸。
她依稀记得前年冬日,宇文飞燕给她下帖子,召她入宫宴饮。她与眉娘冰释前嫌、和好如初,吃醉酒后她还误闯了从前她所居的蓬莱殿侧殿,害李承d白吃了一顿阿娘的竹板炒肉。
思及此处,她不由眼带笑意。
她近日特地拉了李承d一同归家,在祖宅前干冷的风中,她遥遥瞅见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
此时她的堂姐孟追月正抱着一个雪白的团子在怀里哄着,又轻轻乖着她的背,见孟追欢来了,才摇摇怀里的小人,将她唤醒。
“小姨母,你回来了!”孟祚雪的声音甜得就像浸了蜜一般,虽被吵醒,她却一点脾气也没有。
李承d本以为自己这长日行军、盔甲未卸、不修边幅的样子会吓到小孩子,忙转过身去,孟祚雪却不哭不闹,“小姨母,这是新的小姨父吗?”
孟追月就要上去捂孟祚雪的嘴巴,轻声嘀咕着,“臭丫头又乱说话!”
孟追欢却不觉得尴尬,她从孟追月怀中接过这小糯米团子,“是啊,阿雪,快叫人。”
孟祚雪趴在孟追欢怀中乖巧叫了两声姨父,李承d耳朵一热,“阿雪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