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的相亲对象和卷发男不同，对方剪的是寸头，鼻梁上戴着一副黑色的方框眼镜，看上去还挺有书生气，斯斯文文，像极了校园小说里在学习和堕落边缘挣扎的小角色。
三人面面相觑，沉默半晌，夏曦澄受不了这样的氛围，她被一个陌生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浑身都不自在。
“那个……你好，我是夏曦澄。”她主动伸出手。
一开始就拒绝别人有点残忍，稍微过渡一下更自然，事后要是叶盈问起这事也能方便糊弄过去。
“你好……我叫王文。”
王文低声说着，抿着嘴唇，怯生生的，跟上一个相亲对象卷发男对比起来显得乖顺不少，或许和夏曦澄一样没多少恋爱经验。
他的双手在桌下摩挲着，许久都没抬起来，夏曦澄垂下眼眸，略显尴尬地收回了手。
坐在旁边的夏慕生感受到陌生的目光转移过来，作为这次相亲的“第三者”，他清了清嗓子，熟练地报上身份：“别担心，我是夏曦澄的弟弟，夏慕生。”
两个人的相亲有第三个人的存在确实奇怪，轮流介绍完自己后，时间好像就此凝固，每一张面孔都在僵化的边缘徘徊。
良久，见王文还是没有进一步动作，夏曦澄拿出手机扫了桌上的二维码，想到上次来咖啡厅没喝到咖啡，反而被逼着喝酒，她就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来跟她相亲的男人难道不该绅士体贴一些？连两杯咖啡钱都不愿意掏，还都想让她难堪似的。
“慕生哥觉得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停在某个高昂的价格上，夏曦澄抬眼一看，王文伸手提了提快要滑落下来的眼镜，这话一出，夏慕生也愣住了。
“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王文眼神躲闪着，还补充了一句。
这个比夏慕生还像中学生的男人看起来硬朗，说起话来却是另一副样子，语气也轻，没有任何侵略性。
“说实话吗？”夏慕生似乎想起了什么，弯起眼角，坐在身侧的夏曦澄预感会听到对她不利的言论，伸手就锤了一下夏慕生的膝盖。
膝跳反应在这时候充分地表现出来，突然被这么一锤，夏慕生有些吃痛地皱了皱眉，王文还在朝他眨眼睛，比想象中还紧张。
“不着急，等你跟我姐认识久了就知道。”
服务员端来三杯生椰拿铁，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三个客人，她不敢多言，把咖啡杯摆正位置后就回到了柜台。
喝下去的咖啡忽然变得索然无味，夏曦澄发现王文的目光还停留在夏慕生那儿，看都没看她一眼。
“那……慕生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聊天的话题往不可明说的方向发展，夏曦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夏慕生难以掩饰的咳嗽声，她抽了一张餐巾纸递过去。
推门离开的时间比上次还早，摇晃起来的风铃响个不停，就像人的笑声。远离了茶悦咖啡厅，咖啡渐渐散去，夏曦澄低下头，手臂还被夏慕生拉着。
他们就这样走出咖啡厅，把王文一个人留在原地。
“夏慕生，你等等，咖啡都还没喝完――”
回过神来，他们离茶悦咖啡厅已经有了一段距离，这时候再回去无非就要面临更加尴尬的局面。
“这次轮到他买单了。”
在感情认知的方面，夏曦澄有时候很迟钝，就像现在，她不太明白夏慕生中途离场的原因，王文没跟他们起冲突，态度也没有卷发男那样恶劣，夏慕生的眼神却在听到那句问话后有了生硬的变化。
“叶阿姨给你找的相亲对象都是些什么人……”夏慕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没松开夏曦澄。
深思熟虑，那两个相亲对象都不太靠谱，夏曦澄晕头转向，把夏慕生的手拉下来，过了几秒才恍然大悟：“王文他是不是……”
一种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被挖掘出来，夏慕生没接话，算是默认。
在相亲的场合，王文没心思关注真正的相亲对象夏曦澄，反而总是盯着夏慕生这个局外人，和夏慕生说话时更局促不安，情窦初开般小心翼翼，小脸染上些许红晕。
想到这里，王文硬朗和柔弱的矛盾形象也就能解释清楚了，在这个世界上，像他一样对同性更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但当下的处境依然艰难，毕竟那是暂时被大众视为反世俗的感情。
震惊片刻，大脑几乎都空白了，夏曦澄瞪大眼睛：“折腾半天，我妈这是想让你去相亲吧？”
“你说呢？明晚还有一个。”夏慕生抬手扫去肩上的落叶，又回到了面无表情的神态。
短短六个字让夏曦澄听出另一层意思，她笑着要去撞夏慕生的手肘，夏慕生灵活地躲开，抬腿走到前面的小道上。
路灯像往常一样照耀着他们前行的路，夏曦澄微微低下头，看着夏慕生的影子在灯下一晃又一晃。
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夏曦澄意外地发现，夏慕生是个怪可靠的男人。
“喂，夏慕生。”尾音上扬，夏曦澄才知道自己竟然喊出口了。
夏慕生侧过身，停在离夏曦澄大概五十米的地方，站得跟路灯一样笔直，他对上夏曦澄的眼睛：“又怎么了？”
在创作之前，她还从没想过笔下的人物会鲜活地出现在眼前，夏曦澄思绪万千，这一刻她觉得触发了穿越的小概率事件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把双手伸到背后，迈开步子。
“没什么，就是想到你很久都没来检查我写《破冰》了。”
第20章 错觉
在夏慕生的注视下，夏曦澄一蹦一跳，迎着微风靠了过去。
虽说一直都被催着写稿，但夏慕生之前说过每天早上都要检查《破冰》的进度，坚持几天就没再去细看了。
“写作业要靠自觉，别让老师操心。”夏慕生继续往前走，为自己的疏忽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走到半路，手机弹出一条自动扣款信息，夏曦澄仔细一看，是茶悦咖啡厅的小程序从她的余额里自动扣走了钱。
她反应过来：“完了……刚才那三杯咖啡是我用小程序点的，扣的是我的钱！”
第一次相亲花的是夏慕生的钱，第二次相亲花的是夏曦澄的钱，这么想来相亲就像是一场又一场骗局。
他们走得狼狈，高兴早了。
“那你努努力，把钱赚回来不就得了？”
话说得轻松，想到三杯咖啡的价格，夏曦澄瞬间感到眼前一黑，商业街的物价本来就高，普通的咖啡也就算了，但那是茶悦咖啡厅的咖啡，破费一场。
连续来了两次都闹得不太愉快，咖啡厅的服务员恐怕都想把他们拉黑处理。
有了前车之鉴，夏曦澄对父母给她安排的第三个相亲对象也就不抱任何希望。
相亲后上班，下班后相亲，这就是她最近密集的行程，忍不住给叶盈发了几条吐槽信息，叶盈却让她再耐心等等。
等什么？又要去跟下一个卷发男或对她毫无兴趣的小青年周旋？
她将信将疑，照常忙完一天的工作，天一黑就知道快要见到下一个相亲对象了。
关上窗户，夏曦澄卷起袖子，给打印机换好墨盒，远远就看到郭钰抱着一沓材料朝她走过来。
过完新年回来，郭钰买了一件英伦风格的卡其色风衣，整个人似乎也变得知性干练。
“曦澄姐，告诉你个好消息。”郭钰本想卖关子，结果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老板要派我到另一家公司去培训学习。”
“真的？”夏曦澄惊喜地拍了拍郭钰的肩膀，据她所知，老板给每个人的培训机会都不多，总是让那些比较有潜力的人优先培训。
沉浸在自己烦恼的事情上太久，这些天她很少主动跟郭钰聊天，连吃饭时也心不在焉，痛骂着那两个不愿意给酒和咖啡买单的男人。
郭钰点着头，正想再说点什么，一串陌生号码出现在夏曦澄的手机上，不知是谁打来了电话。
“喂，对，我是夏曦澄没错。”夏曦澄把打印机打出的A4纸取出来，认真地确认数据，“明天是吗？好，没问题。”
她把那张A4纸放在夏慕生的办公桌上，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在郭钰在场的情况下，她随便编了一件小事把疑问和好奇都搪塞过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她拉着夏慕生呆站在早餐店门口，夏慕生蹲在她身旁，嘴上叼着一根长长的树叶，一头雾水地问到底在等谁，她才如实揭开谜底。
“第三个相亲对象，刘俊。”
“倒是学聪明了，没跟人家约在家楼下。”夏慕生低声说着，像在夸奖，更像是嘲讽，这让夏曦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穿了一件防晒衣，往后退了一步，仍然能感受到皮肤在灼烧。
犹豫片刻，她想走到对面的树下，迈步之前看了一眼夏慕生，想到对方那宽大的臂膀，说不定能帮她挡挡阳光。
“瞧你腿都要蹲麻了，不然先站起来缓缓？”她想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好让夏慕生察觉不到真实的意图。
说罢，夏慕生像块雕塑一样纹丝不动，忽然一抬头，叼着的叶子掉在地上，夏曦澄不明所以，跟着夏慕生的目光看过去。
一辆黑色的豪车加快速度朝这里行驶，阳光给车牌镀上一层金，夏曦澄认出来那是今年最流行的高档汽车，前不久还被汽车行业的销售员捧上了天。
豪车慢慢地停在面前，车门一开，戴着墨镜的男人从车里钻出来，海魂衫在风里摇摆，脚下踩着一双人字拖，看样子就像是来度假的。
“他这是在过夏天吧？”夏慕生按着膝盖站起来，靠在夏曦澄的身边嘀咕，夏曦澄瞪了他一眼，他马上转过头看向别处。
这声音不大，刘俊却听清了，他抬手摘下墨镜，把墨镜收回裤兜，先向夏慕生伸出手：“你好，我听曦澄说你是她弟弟，很高兴认识你。”
称呼直接过渡到“曦澄”，夏曦澄有些排斥来自陌生人的自来熟，同时又觉得有些奇妙。
兴许是想到了王文，夏慕生垂眸瞅着那只伸过来的手，不得不开始提防，抬起手，两个手心还没贴到一起就放开了。
见状，刘俊也不恼，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面对着夏曦澄弯下腰：“上车吧，曦澄你就坐在这里，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吃饭。”
“我也去。”夏慕生面无表情地插话，刘俊笑着说人多热闹，在夏曦澄坐上副驾驶后才给夏慕生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上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一株小小的玩具盆栽在阳光的照耀下摇晃着幼苗，夏曦澄看了看转动方向盘的刘俊，对方热情高涨，主动问她想去哪个餐厅吃午饭。
这个男人给夏曦澄的第一印象莫过于有钱，完全不同于前两个相亲对象那样抠门，连一瓶啤酒和三杯咖啡的钱都不舍得花。
在轻松自在的谈话氛围下，夏曦澄渐渐放松，她凭借着脑海里模糊的印象，举例说出几个想吃的菜品。
刘俊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积极地回应着夏曦澄的想法：“你也喜欢吃原舒家的意面？我之前经常吃，味道一直没变过。”
“对对对，他家的招牌……黑椒牛柳意面，我很喜欢。”
两人聊得开心，直到碰上一排红灯，刘俊再次转动方向盘，跟在另一辆车后面，轻轻地踩了刹车。
话题戛然而止，夏曦澄扭头看向窗外，后视镜里的夏慕生专注地盯着街边来回走动的人群，上了车后，这家伙就没开口说过话。
她转过身透过狭窄的缝隙观察夏慕生的状态，车就在这一瞬间启动，刘俊又开口问话：“曦澄很关心弟弟啊，慕生有什么想吃的？”
像对待朋友一样亲切的语气没能打动高岭之花，对夏慕生而言，那恐怕就是讨人喜欢的小把戏，哄得了女孩，对他却没用。
他闭上眼：“都行，听我姐的。”
最终吃午饭的地点定在了原舒――一家知名的高档西餐厅，轻轻推开门，牛排的香味扑面而来，人满为患，夏曦澄望而却步。
她一转身，刚好撞到刘俊的海魂衫，扎起来的丸子头差点散下来，刘俊抬手扶住她，点开手机里的预约信息，说自己早就决定好要来原舒了。
两人靠得极近，夏曦澄紧张地眨了眨眼睛，她拉开距离，鼻头微微发红。
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把他们带到一张小木桌前，指明桌上贴好的二维码，把一本菜单摆在桌上：“三位看清楚再点单，现在还有黑椒牛柳意面买一送一的活动哦。”
对着菜单，夏曦澄和刘俊商量片刻，问及夏慕生的意见，夏慕生还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拿起手机看新闻，只说点的东西跟夏曦澄一样就行。
招呼服务员收回菜单，刘俊忍俊不禁：“慕生还真是随和，吃什么都不挑。”夏慕生低着头没理刘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身体朝窗户的方向倾斜。
“刘俊你别介意啊，我弟从小就是这种性格，不爱聊天。”夏曦澄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为夏慕生解释。
她担心刘俊会露出异样的眼神，谁知刘俊却挑起眉头，毫不顾忌地打趣：“这有什么？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当时还被老师揪着耳朵教育了很久。”
那极具感染力的笑容让夏曦澄觉得自己的视线被拉得很长，长到好像可以窥探到刘俊曾经的生活，设想刘俊相当于富家公子，从小得到的教育资源就比一般人要多，父母认真照顾他，老师用心培养他，这才使得他跟别人不一样。
只凭善解人意这一点，刘俊就已经弯道超车，把其他同龄人甩在身后。
“冒昧地问一下……你今年多大？”夏曦澄盯着刘俊的眼睛。
“二十七。”
两岁的年龄差不算什么，也就不存在被七大姑八大姨诟病的可能了，夏曦澄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张了张口，还想问点什么，毕竟机会就在眼前，不好好争取就又要错过了。
关键时刻，刘俊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夏曦澄鼓足勇气想要说出口的话马上咽了回去，有时候她很讨厌碍事的手机。
早知道会这样，她坐上车时就该提出把手机的声音和振动都关掉的建议。
“不好意思啊，我先去接个电话。”
因为一通电话，刘俊暂时离席，这时候牛排和意面刚好都被端了上来，牛排下面的铁板发出“滋滋”的声音。
浓郁的香味勾得夏慕生垂涎欲滴，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拿起叉子和刀子就往牛排上戳，身旁的夏曦澄也有些克制不住，等不到刘俊回来，她拿起叉子，准备开动。
还没挑起意面，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早上喝了不少水，那些水挤压在她的胃里，翻江倒海之后，离拉开水闸好像就差临门一脚。
放下叉子，她扔下一句话就往卫生间的方向走：“我很快就回来！”
穿过人群，夏曦澄准确地找到了女厕的位置，赶在身后几个女生过来之前，她快步走进最后一间没锁上门的卫生间。
原舒的服务周到，连卫生间里的设备也齐全，夏曦澄眼尖地看到离女厕最近的洗手台上有一个半透明的柜子，里面放着卫生巾和漱口水，只要有需要就能自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