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说起叶方欣的故事，夏慕生同样不置可否，目前已知且认识的穿越者只有他跟刘俊，他们都没有各自的原型。
“刘俊说过他希望自己有原型。”夏曦澄下了床，靠着旋转椅坐在电脑前，准备把刚写完的文章投到杂志社的邮箱里。
“有原型未必是件好事。”夏慕生削好苹果，将苹果切成两半，其中一半给了夏曦澄，“你想想，喻欣见到方欣就会发现自己是被‘改编’的人类，因为你的设定，她很容易跟自己的原型共情……”
站在喻欣的角度，她的原型是叶方欣。
她拥有和叶方欣相似的经历，唯一不同的是两人的结局不同，当她来到现实，在原型活着的时候，她会为原型打抱不平，原型死了，她的反应也绝不会是袖手旁观。
替原型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原型却早已灰飞烟灭，可想而知，若程序让一个拥有原型的角色穿越到现实世界，麻烦可能会更多。
“假如喻欣也穿越到这里，要我复活方欣，这我做不到。”夏曦澄叹了口气，现实世界的人自然不会任由他人摆布，意志也不会任凭他人决定。
夏慕生颔首同意：“每个小说人物的自我意识不同，当然排除不了她容易把两个世界混淆的可能性，以为作者既可以操控小说，也可以操控现实。”
闻声，夏曦澄无奈地笑了笑，心想小说作者可不是超自然生物，没有那么神通广大，要是真的能操控现实，必然不缺有心之人利用这个技能惹是生非。
现如今随着小说世界的程序不断进行修复，残留下同类感知能力的夏慕生发觉周围潜伏的小说人物越来越少，意味着小概率事件发生的次数也减少了。
等这批小说人物回到各自的世界或是不得已走向死亡，不为常人所知的穿越将成为一段极其特别的历史。
夏曦澄很想告诉在她梦里出现过的喻欣，那不是索命，是新生――鲜活的生命在其他地方延续下去，勇敢地反抗糟糕的过往。
碰上闲来无事的时候，她简单地复盘第一版《破冰》，得出自己开始写作不久后总会无意识受到叶方欣影响的结论。
在她笔下的每个小说人物都是开局异常“潦倒”，结局苦尽甘来，没有谁是先饱尝幸福之后才突然一落千丈，大家最初都有各自的忧愁和烦恼。
成绩名列前茅的夏慕生无法轻易与别人交心，拥有正常家庭的许白璐情场受挫，甚至是起到推动情节作用的配角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让我猜猜，夏大作家又在想什么？”鼻尖被轻轻一刮，夏曦澄回了神，抓住夏慕生的手挠了挠手心。
“要写出好作品就该多思考，不然脑子都要生锈啦。”
幽默的言语逗得夏慕生笑着说有道理，坐在旁边翻起高等数学书，他接连几天除了研究工作，剩下的时间都留给了夏曦澄和大学专业课本。
夏曦澄看到熟悉的高数书就畏惧，当初要不是她找老师恶补一番，这门科目十有八九要挂科，让她无数次后悔填错了志愿，没有事先了解充分。
“慕生，你在这里大学都毕业了，还学这些做什么？”夏曦澄觉得可以但没什么必要，崭新的现实身份直接让夏慕生从高一跳级到大学毕业的程度，又要工作又要读书的压力不小。
“确实有了这个学历，不过知识还没跟上，不能耍赖。”夏慕生翻着高数书，“政治和英语都看完了，高数比较难啃。”
他想靠自学去填补学历上的漏洞，并非再像芯片接收信息那样“不劳而获”，夏曦澄转过头面向电脑屏幕，表示佩服：“行，说不定你自学的成果比我当初学的还好。”
“不然你陪我重温一下？”
“婉拒了哈。”
次日来到公司，夏曦澄很想趴在桌上再睡一觉，她努力公平地去分配上班和写小说的时间，尽量让花在二者上面的时间持平。
处在适应期，她不得不泡杯咖啡提提精神，给刘俊发了一条消息之后，她提着杯子走向茶水间，迎面就看到老板从二楼走下来。
她条件反射般紧绷住自己，想到谢云棋的恶作剧让她在老板面前出过丑，耳边偶尔会响起老板斥责她的声音，想忘都忘不了。
像往常那样礼貌地问候，她看到老板朝她轻轻点头，擦肩而过时，老板言简意赅：“最近干得不错。”
轻飘飘的话如同拂面而过的微风，夏曦澄一怔，老板早已从她身侧走向办公区。
等她回到工位，浓郁的味道冲入鼻腔，大概是因为多加了一点糖，冲泡好的咖啡比先前要甜一点，周围传来清晰的打字声，时不时就有人互相传送文件，轻声打着招呼。
过去是怎样的？一定比现在还苦吧，毋庸置疑。
毕竟都是一路亲身经历过来的，冷静下来思考，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她曾置身于一个更加浮躁的环境里，过度敏感紧张，任由别人以审判的目光观察、议论，不知不觉也将那些人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
下了班，大家陆续离开，闹过矛盾的两个男同事勾肩搭背，约好一块吃顿晚饭，胸前的领带随风飘动，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澄姐，生哥，我们先走了！”何见川拉着郭钰回过头招了招手。
收拾好桌面，夏曦澄跟着夏慕生一起走下台阶，顺便分享自己的感触。
“换换心态就好，这样轻松点，别把人看得太无私，也别把人看得太恶毒。”夏慕生抬手揉揉夏曦澄的发丝，比起从前，他也有所改变。
遇见彼此，他们都成长了不少。
走过最后一层台阶，夏曦澄发现一辆豪车跟它的主人停在公司附近，她低头拉开挎包的拉链翻找一圈。
“刘俊，这个点不接孩子？”跟随夏曦澄和刘俊走到副驾驶座的车门旁，夏慕生随口问。
“让管家去接了，曦澄突然联系我，那我肯定得赶过来啊，万一有什么急事可耽误不起。”
将墨镜往头发上抬，刘俊轻挑眉毛，露出略显痞气的笑容，仿佛是人设里的玩世不恭还没完全褪去。
他揪了揪头发，环顾四周，又低声道了一句：“漏了件事没讲，我现在不能感知到同类的存在，算不上残次品了。”
夏慕生耸耸肩，告诉刘俊就算还有这个感知能力也没什么用处，小说世界的程序修复结束后，再也不会向现实世界投放“自己人”。
“等等，这个还给你。”夏曦澄总算从挎包里翻出阿晚的身份证，在刘俊回应夏慕生之前递了过去。
身份证上明确地印着“程落婉”三个字，以及另外一些与其相关联的信息，这张小卡片夹在刘俊的指缝间，刘俊垂眸望向卡片上的人像，瞬间没了方才游手好闲的兴致。
实际上他还会经常见到阿晚――在扑朔迷离的梦境里，或是在拼凑完整的回忆碎片里。
“为什么要还？”
第87章 妄想恋人（刘俊篇）
“可是我想和你相爱啊。”
――刘俊
作为阿晚第五本小说唯一的主角，刘俊直接被小说世界的程序选中成为穿越者。
在原著里，他生活在一个美好祥和的城市，遇到的每对夫妻都很恩爱，孩子们沉浸在愉快的童年中嬉笑打闹，大家走走停停，不用忙碌地奔波在上班路上。
领导者制定的规则比较合理且健全，懂得适当听取群众的意见，因此整座城的幸福指数趋于稳定，平日里没多少惹人头疼的争端。
小概率事件发生之前，刘俊正在热闹的集市里闲逛，有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搬来工具变魔术，只有两个小孩在捧场，大人们匆匆一瞥就转向了卖水果、衣裳或珠宝的小摊。
“快来看一看，神奇的魔术表演即将开始！”经过男人不断吆喝，这才引来一些无所事事的看客，其中包括刘俊。
本以为真能见识到绝妙本领，可男人接下来的表现令观众大失所望――动作转换不够娴熟，想把杯子里消失的小球变回来，结果怎么捣鼓都以失败告终，后来的几个小魔术也出现了失误。
大部分看客都摇头叹息，两个小孩却看得开心，觉得那是魔术师故意为之。
刘俊站在人群里不屑一顾，大胆地评价：“哥们，你这魔术不耐看呐，漏洞百出。”旁人纷纷看向他，魔术师也愣住了。
率先开始起哄的是小孩，他们仍然对魔术表演保持期待，还问刘俊会不会变出不一样的魔术。
“那我就来露一手，等着瞧，我变的魔术可看不出破绽。”刘俊自信地挑起眉头，记得父亲曾教过他不少变魔术的技巧，让他在闲来无趣时能消遣时间。
眼看魔术师想把道具借给他，他摆摆手，抽出夹在身侧的红色方巾，打算借用其中一个小孩手里的弹珠。
谁知刚要询问，他顿觉头晕，周围的人也开始露出难受的表情，纷纷倒在地上，而他是最后一个倒下的人。
等他清醒过来，一条长长的裂缝显现在身边，望见裂缝底下的场面，他发出一声惊呼，后来根据大纲投射出的模拟世界，他也就知道了自己是个渺小的小说人物。
若非亲身经历，他甚至觉得这就是一场精彩绝伦的魔术表演，命运在跟他开玩笑。
顺利穿越后，一切都变了样，该死的程序给他输送了不少与国企职员相关的信息，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拥挤的地铁里，有个穿着碎花裙的女人握紧细杆站稳身体。
看到那女人的第一眼，刘俊就听到程序迫不及待地提醒他。
“您已成功找到目标人物――未命名小说的作者程落婉。”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适应陌生的环境，地铁运行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些，本就不大的空间挤满了学生和上班族，比起这个地方，他更喜欢小说里那座过着慢生活的城市。
想回去，那就不得不跟自己的作者取得联系。
“程落婉小姐，你坐这儿吧，我站着就行。”他盯着阿晚，紧接着站起身将自己的座位让出来。
阿晚把手机收回口袋，礼貌地道谢，坐下之后才察觉到不对劲，她抬眼疑惑道：“这位先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闻声，刘俊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坏了，这才刚遇到人家就引起怀疑，周围还有很多人在场，不可能只花几秒钟的时间就解释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我在你的小说里出现过，你应该……”
阿晚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惶恐不安，地铁正好停下，没等刘俊说完那句话，她就匆匆走出地铁。
刘俊急忙跟过去，他总觉得再不快点走，自己就要被地铁的门夹成一块肉饼了，事后回想起来，这形象确实很像蓄谋已久的傻骗子。
“程落婉小姐，我是刘俊啊，真没骗你，我就是穿越过来的……”
费了不少力气和时间，他最后以那本未命名小说的大纲走向为证据说服程落婉，对方好不容易相信他，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好你个刘俊，怎么从书里跑出来了？”那语气听来好笑，恨不得把人直接塞回去似的。
跟随阿晚回家，刘俊很快就知道了阿晚的近况。
由于丈夫被宣告失踪已久，阿晚提出了离婚诉讼，她被准予离婚，工作的同时还要忙着照顾孩子，遇到刘俊后，她默默删掉了父母推给她的管家联系方式。
依靠程序输送进大脑的信息，刘俊本可以试着去阿晚所在的国企面试，可他厌恶那种高压的工作环境，宁愿留在家里帮阿晚照顾孩子，阿华和小月也很喜欢他身上的幽默感。
在小说里没来得及变出来的魔术顺延到现实世界里，刘俊小试牛刀，让孩子们眼睁睁地看到被方巾包裹的小球消失。
眨眨眼睛，那个小球又回到原位，从方巾滚落到小月的手心上，一场再简单不过的魔术表演哄得孩子兴奋不已。
“刘俊哥哥好厉害！”
“哎，低调低调。”二十七岁的年纪被叫成哥哥，显得年轻不少，刘俊N瑟地笑起来。
恍惚间，刘俊觉得阿华和小月很像原著里捧场的孩子，明明相貌完全不同，给人的感觉却非常相似。
阿晚的第五本小说……是为了什么而写呢？
把方巾挂回腰间，刘俊正想好好思考，厨房里传来阿晚催促的声音：“你们仨赶紧过来吃饭！”
下班回来，阿晚迅速从工作狂转变成家庭主妇，她关掉抽油烟机，照常把头发盘起来，两条长长的“龙须”垂在脸颊旁边，返回厨房洗过手后解下绑在腰间的粉色围裙。
她是个成熟稳重的女人，似乎是因为操劳习惯了，深邃的目光里充满倦意，却仍会在看到两个孩子兴高采烈时如释重负，好像再累也值得。
“味道不错，阿晚，不如你教教我做菜吧。”刘俊细细品尝阿晚做的每一道菜，想要拜师学艺，其实他不想看到阿晚筋疲力尽的样子。
他差点忘了，阿晚不仅要工作、照顾孩子，闲下来的时间基本留给了小说，执着于创作故事。
所以若能为这个创造者分担点什么，他刘俊心甘情愿。
刚开始做阿晚的徒弟并不容易，他冒着把厨房炸掉的风险屡次尝试，在阿华和小月的怂恿下硬着头皮握紧锅铲，如临大敌般，将新鲜的鱼翻了个身。
“都二十六了，怎么还怕这个？”阿晚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嫌他不争气，“我再示范一遍给你看。”
“师傅莫急……”
胸口沉闷，刘俊又感到一阵痛感缠上了心脏，他不自然地皱皱眉头，趁现在还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忍耐，他站在一旁说笑，没有打扰到阿晚的教学过程。
直到后来他的厨艺才被阿晚认可，总算甩掉“厨房杀手”的称号，达到可以出师的程度。
某次阿晚刚好在饭点回家，看他摆满一桌子的饭菜，阿月和小月乖乖坐在椅子上摇晃着双腿，大家被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笑容满面，显得温馨至极。
当时的刘俊相当于一个无业游民，没什么正经工作，自愿在阿晚上班的时候负责照看好孩子。
“刘俊，辛苦你了。”
卸下满身疲倦坐下，阿晚感到眼眶有点湿润，她长吁一口气，抽出一张纸去擦刘俊鬓角的汗珠，对方刚好夹了一块牛肉放到她碗里。
“没事，你最近好像瘦了，多吃点。”
两人四目相对，从前未能意识到的情感在暗中酝酿，错开视线，只需要一个瞬间就能明了心底的渴望，可鼓起勇气承认和面对现状却难如登天。
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产物，而她是结过婚、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
饭后，他们难得有兴致走到宽敞的阳台赏月。迎着晚风，阿晚抬起下颌，轮廓分明，两根如龙须般的发丝轻轻飘动，双手缩进羽绒服的口袋里取暖。
刘俊垂眸瞥了一眼阿晚的袖子，忍住伸手的冲动。
“阿晚，故事里最开始出现的魔术师……就是你前夫吧？”尽管此刻揭人伤疤当然不合时宜，刘俊再三犹豫还是决定问出口。
他只是想……再多了解了解阿晚的内心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