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三年前东宫太子妃突然被仙人接走,太子殿下一日白头,那一向受宠的陈侧妃生下一个男婴,却是死胎。先有陈贵妃暴病而亡,后有陈侧妃生了死胎,就连嫁给宋王的庶女也生不出一子半女,坊间传闻,陈家气数已尽......”
“哥哥,太子妃真的被仙人接走了吗?”少年仰着头,赤色眸子里不知为何氤氲出一片水雾,脑海里一晃而过一些陌生的片段,他慌忙捂了头。赤袍男人起身,伸手按在他的太阳穴,轻柔地揉捏。片刻后,他开口问道:“阿颜,你可饿了?”
被唤“阿颜”的少年期待地抱住他的胳膊,撒娇道:“哥哥要带我去吃好吃的吗?”自他从混沌中醒来,哥哥就一直不让他下山。赤霄对上朱颜渴望的眼睛,点点头。
熙熙攘攘的长街之上,人人皆着春服,朝城东护城河而去。“哥哥,今天是什么节日啊?好热闹......”
“凡人的节日,上巳节。沐浴祈福。”赤霄快走几步,上前牵了朱颜的手,叮嘱道:“人多,休要乱走。”朱颜嘴里嚼着绿豆糕,反手将赤霄的手抓紧,说道:“我不会把自己弄丢的。”
二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有侍卫高呼:“前方行人速速让行!前方行人速速让行!”赤霄被人猛地撞了一下,手中蓦地一空,片刻又有一只手递过来,他看也未看,拉着那人便走。
第64章 万墟浮生镜
众人纷纷避让开来,唯有朱颜茫然四顾,不知所措。身旁有一好心人拽着他的袖子拉他往后退了一步,这才避免一场祸事。
朱颜同旁人一样垂首立在路侧,听到轱辘轱辘的声音越来越近,忍不住抬头去看。带着暮春气息的风忽地吹来,刮起他鬓角的碎发,也掀起马车帷幔一角。他看到有个满头白发的男人端坐在轿子里,那人貌若潘安,却不知为何双目空洞无神。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轿子里的人猛地朝外看去,蓦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心口处一悸,险些呼吸不过来。他大喊道:“停车!停车!”
众人不知出了何事。一众侍卫也剑拔弩张,以为出现了刺客。一头白发的男人焦急地从轿子里钻出来,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记忆里那张熟悉的脸庞。他一个跳跃,站在轿顶,悲伤地大喊:“阿颜――阿颜――”
此时被怀瑶一路拉着踉踉跄跄已走到人群外围的朱颜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忍不住回头,便看到说书先生口中的主人公――当朝太子站在轿顶,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什么。
“怀瑶公主,那人是太子吗?”
“回小殿下,是。”
“那他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吗?我好像看到他哭了......”
“或许吧。小殿下,你需快快同我去找魔尊,不要在此地逗留了。”怀瑶催促道。二人的脚步忽地一顿,一位长须发皆白的老者突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是那个说书先生!”朱颜惊讶地喊道。“识相点的,就快点让开!”怀瑶自掌心凝出一团黑气,随时准备攻击。老者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自己长长的胡须,朗声笑道:“不知魔族公主是要将这位小公子带去何处啊?”
怀瑶面色一僵,故作镇定说道:“自然是去找魔尊大人。”下一瞬她警惕起来,问道:“你是何人?怎知我魔族公主的身份?”老者笑而不答 ,抬了抬宽大的衣袖,怀瑶只觉一阵清风拂面,再睁眼已不见了朱颜与老者,虚空中幽幽传来一句话,正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
“拆什么破庙?破什么亲?”怀瑶怒不可歇,手腕翻转间,一旁经过的路人已被凭空扼住了喉咙,连挣扎都来不及,便痛苦地死去。
“妖怪啊――有妖怪――”有人大喊着跑远。怀瑶猛地回头,正奔走呼叫的那人身形猛地一顿,嘴巴大大地张着,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片刻后,身体直挺挺地朝前栽去,片刻后化作一滩血水。那血水又被凭空出现的几道暗影分而食之。很快,空气里只残留一些血腥味,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更远处有人往这边看了看,只看到天空的北方有淡淡的乌黑色似云似雾的东西,冉冉从低处升起。身在祝府的祝辞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挑眉问道:“那里是何处?”
“岐水镇。”弦思看了一眼说。他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玩耍的俩崽子身上,沉吟片刻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知澈静静地听完弦思的吩咐,郑重地点点头,小大人似的说道:“舅舅放心,我会保护好妹妹的。”弦思宠溺地揉了揉德音的头顶,从袖袋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串珠子。珠子泛着莹莹光泽,只不过颜色略有不同。青色的那串戴在了知澈的左手腕上,黄色那串则戴在了德音的左手腕处。
“哥哥,好神奇啊,不见了不见了!”德音眼睁睁看着黄色的珠子戴在手上很快与肌肤融为一体,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她一时觉的有趣,雀跃起来。
知澈却顾不得看她。他认真地听着弦思接下来说的话。
“这两串珠子不是普通的珠子。”上面有他的神力,怎会是普通的?“除非你们主动触碰别人,任何人若主动碰触你们则会受伤。”说着,弦思从袖带里掏出一个白瓷瓶交给知澈,吩咐道:“这是清坤丸。如果你们不小心误伤了人,给他吃一颗便是。”
知澈听话地将白瓷瓶收好,一一记下弦思的吩咐,欲言又止。
“说。男孩子做事要果决利落,不要吞吞吐吐、拖泥带水。”
“舅舅,娘亲,也不能主动碰触我们吗?”
弦思一拍脑门:“自然可以!我,你姨母,你的父母都不受这珠子的限制。”说完他又担心地看了知澈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澈儿,别怪你娘亲,她被抹去记忆,并不记得你和妹妹。”
知澈垂下头,说不伤心是假的,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的娘亲陪在身边?可他也隐隐察觉出来,娘亲,舅舅,姨母,鹤川,梅淮卿叔叔他们与很多人又不一样。
两人正说着,鹤川与鹤风从虚空中走来。待至三人面前,鹤川手心朝上,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德音“哇――”一声,就要好奇地上前摸一摸,知澈眼疾手快捉住了她的手,嗔道:“大人说事,小孩子别捣乱!”德音立刻瘪了嘴,嘴角咧了咧,乖乖地站去了一边。
祝辞自远处走来,走动间周身隐隐有流云般的光晕涌动。鹤风惊讶道:“司乐上神!”祝辞微微颔首,抬眼在那铜镜上看了一眼,问道:“这便是用凝聚了万人生气的人间铜镜锻造的万墟浮生镜?”
鹤川点点头,解释道:“我和鹤风耗费一千多个日夜,总算打造出这面稀世绝镜。”他往虚空中一点,铜镜翻转到另外一面。“这万墟浮生镜的另一面便是神器昆仑镜。众所周知昆仑神镜可穿越时空,万墟浮生镜则可以困住作恶多端的众恶灵。”
“如此甚好。”弦思答道。“其实也不好。”鹤风小声说道。不过大家都在兴头上,没人留意他反常的脸色。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到时候就由他来吧!
“神界式微,魔界势涨,此事不能再拖了。打开神魔凡三界通道之事,不能再等了。”祝辞看了眼弦思,两人的视线碰在一处,弦思慌忙看向别处。方才那双眸子里,往日的温柔深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消失了很久的杀伐之气。他怕,怕再一次与祝辞失之交臂。酝酿在脑海里许久的话在这一刻脱口而出。“阿辞,我们成婚吧!”
众人皆惊。祝辞却突然拂袖而去。“谁要跟你成婚?!”鹤川没有错过她佯装微恼的脸颊陡然飞起的那朵红云。他默默收了万墟浮生镜,再抬头时脸上已是满脸喜色。
“弦思上神,我小仙去外面置办些婚礼用的物件。”
鹤风一条胳膊攀上他的肩头:“我也去!”弦思笑了笑:“有劳二位。”说完便拔腿去追祝辞了。
路上。鹤风冷不丁锤了心不在焉的鹤川一下,调侃他:“还在肖想女神呢?”鹤川不知为何一下恼起来,化作原身,展翅而起,冲鹤风就是一顿猛啄,鹤风也恼了,倏地“扑棱”飞起来,冲至半空同鹤川打斗起来。
长街之上,有孩童看到这个画面,大声嚷嚷着:“快看啊!两只白鸟在打架!”“那不是鸟!是鹤!”另一个小孩纠正道。
“看鹤打架啦!看鹤打架啦!”几个孩子拍手大笑。
“鹤川,你发什么疯?!你不怕被几个蓬头稚子嘲笑,我还要脸呢!”鹤风抛下这句话,振翅冲林间飞去,鹤川紧随其后。片刻后,从林间一前一后走出两个谪仙般的男子。
“对不住,我一时没忍住。”鹤川垂头丧气地说。抬手使了个仙法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收拾妥当。
鹤风气不打一处来:“你忍不住?有本事去跟弦思上神打一架!”“我不敢。”鹤川小声嘀咕。鹤风鄙夷地嗤了一声,二人此后一路无话,置办了些婚庆用品,于暮色四合时分回了祝府。
“鹤川,方才有个小姑娘一直跟在我们身后。”进了祝府,鹤风提醒鹤川。鹤川满脸不屑:“就是个疯子!”
“画师!鹤川画师――”
“看,你不屑一顾的那个疯子,在喊你呢!”鹤风接了鹤川手中的东西,催促他赶紧去处理。
“公主找本画师何事?”
“我......”思灵眼睁睁看着鹤川从方才自己无论怎么拍都拍不响的桃木门里走出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你要成婚了吗?”大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鹤川抱臂斜斜倚在门边,挑眉看她,面露不悦,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公主有何干系?”
“我......我喜欢你......”思灵小声说,慢慢低下了头,用力绞着手中熏了竹叶清冽香味的锦帕。鹤川的视线也随着她的动作落在那帕子上。这小丫头在刻意用他喜欢的气味接近他。他突然俯身逼近,凑到她耳边不怀好意地问道:“如何喜欢?”他一把揽过她盈盈一握的腰肢。思灵呼吸一滞,头埋的更低,呼吸也急促起来,结结巴巴地说:“就......就很喜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下来。鹤川猛地推开思灵,万分嫌弃地掸了掸自己方才被她碰到的地方,眼睛看向栖迟山的方向,冷冷地说:“吾乃栖迟山上仙,汝乃凡世一粒粟。吾有长生之寿,汝之命短如蚍蜉。如何在一起?”
“你,你真的是神仙?”思灵失声问道。鹤川恢复一惯的清冷模样,心底某一处突然霍然开朗。是啊,在祝辞上神看来,他是不是也如蜉蝣一般?想通了之后,一直郁结在心的东西哗啦一声被冲散,鹤川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千年了,他的心里终于不用再沉甸甸的了。
“思灵公主。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
思灵转身离开,边走边喃喃自语:“嫂嫂也是仙吗?他们都说嫂嫂被仙人接走了。嫂嫂走了之后,哥哥的魂儿就丢了......”
第65章 重逢
打发走了思灵,鹤川一身轻松地折身回院子里,见弦思带着两个孩子正准备出去,一脸好奇地问道:“你们去哪儿?”
德音心里向来藏不住事,开心地答道:“舅舅带我们去找爹爹。”鹤川不解,更多的是不舍。但心里也明白,皇宫那个地方灵气充沛,一般的邪崇不会轻易靠近。他伸出手摸了摸德音的后脑勺,嘱咐道:“进了皇宫可不比在这里,凡事听你澈哥哥的话知道吗?”
德音听话地点点头。
孟夏。春服携寒去,夏衫揽花忙。
东宫太子突然认回在民间藏匿六年的一对儿女,缠绵病榻已久的皇帝龙颜大悦,大赦天下。而作为抚育皇太孙的大功臣沈重突然解甲归田,其长子刑部侍郎沈廷也递上辞呈,成家娶妻。对于沈家极为反常的做法,坊间众说纷纭。有人夸沈家功成身退,明哲保身。也有人耻笑沈家放着到嘴的肥肉不要,缺心眼。
丞相府,哦,不,现在匾额上的名字已经换成了“沈宅”。沈重原本要把宅子还回去,毕竟丞相一职已经辞去,没必要再占着原来的“窝”不挪。然而皇帝发话了,生怕沈重举家迁至江南老家,他的外甥举目无亲,便把原来的丞相府赐予了他们。既然皇帝发了话,金口玉言,沈重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皇帝的好意。
沈宅里,沈重气的大骂。“老狐狸!说什么狗屁甥舅情深,还不是怕他儿子的皇位坐不稳?!”弦思皱眉,沈重瞧见了,慌忙捂了嘴,忙不迭地道歉:“神仙莫怪,老朽一声气愤,口误口误!”
弦思微微蹙眉,说道:“您同我不用这般客气,好歹您养育我这一世二十余载,我依旧尊称您一声‘父亲’。”沈重的面部表情有些精彩。“神仙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什么就是什么。”
弦思与沈重出了书房,去了前厅。沈卿云也从夫家赶了回来。此时见父亲与兄长过来,连忙站起来。
弦思望着台阶下黑压压站着的一片人,开口说道:“我最后再问一遍,有没有人现在想离开的。离开之人若日后后悔了,沈府也不再留用;留下之人则与沈府休戚与共。”
下头站着的人虽乌泱泱一片,但慑于弦思的威严,没人敢窃窃私语,只隐晦地打着眼色。半柱香后,愿意留下的人与打算离开的分成两方阵营。沈卿云举目望去,打算离开的那些人里,除了父亲的那几个妾室及其子女,多是一些仆从。留下的这部分人里,除了她的生母陈婷房中仆从,还有父亲房里的人,自然,还有兄长院子里伺候的三四个人。她粗略算了算,有二十余人。
离开的人无论亲疏贵贱沈家都给足了银两。留下的人维持着原来的安排不做大的变动。只不过突然空出来许多房间,偌大的沈宅一下显的空荡荡的。
自从沈家遣散一部分人之后,弦思便在沈宅外面做了一个结界,里面的人可以随意出去,但想回来只有特定的术法方可。弦思与祝辞成婚后便住在了祝府。不过,他搬去祝府不是因为新婚燕尔浓情蜜意,而是岐水镇里的妖魔鬼怪快要镇不住了。千年时间已到,神魔凡将再次迎来一次大劫难,他和祝辞得抓紧时间商量对策。
“树倒猢狲散。”栖霞殿,李澄明正陪两个小东西用膳,听到沈家的变故时不禁感慨道。
德音刚塞了满嘴的绿豆糕,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爹爹,猢狲是什么?”
知澈瞥了她一眼:“一种灵长类动物,特指北方猕猴。”
“哥哥,泥猴是浑身都是泥的猴子吗?”德音将嘴里的东西咽下,这下吐字分明了。知澈怕她接下来还有问不完的问题,含糊地“嗯”了一声。李澄明也不解释,催促道:“快吃吧!”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这俩祖宗来了之后彻底给废了。他心想。但他什么也不能说。隔了六年时间的父子亲情,没有那么容易就拾得起来。
德音不再说话,乖乖地吃饭。内殿突然传出一声不满的嘀咕:“吃个饭话还那么多,要不要人家睡觉啊?!”听到熟悉的声音,德音筷子一丢,飞快地往里面跑去,一头钻进帐子里,“吧唧”一下亲在半梦半醒之人的脸庞。
朱颜“嗷”一声从榻上一跃而起,嚷嚷道:“哪个小兔崽子?!”德音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将头耍赖似的埋在她的颈窝里使劲蹭来蹭去。“娘亲,我是你家的兔崽子。”
朱颜两手捧着她的头往外挪。“小音音,我说了多少次了,我是个男的!男的!出去问你爹你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