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你恨我,是不是就不会轻易忘记我了。”朱颜喃喃自语道。
晚上的时候李澄明歇在了临韶殿,差人来禀告的时候说是陈明韶身子不适。朱颜撇了撇嘴,鬼才信。
一晃两日已过,朱颜望着渐趋圆满的月亮心事越来越重。用过早膳,她带着苍苍、青禾准备去后花园走走,刚出栖霞殿便和满面春风的陈明韶迎面碰上。苍苍莽撞,险些撞到陈明韶,还未等苍苍反应过来,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打在了她的侧脸。她“ 嗷~~”一声跳到朱颜身侧,委屈的泪珠子“吧嗒吧嗒”不要钱似的落下来。
打她的是陈明韶身旁的一个宫女,朱颜抬眸,那丫头正气势凌人地骂道:“瞎眼的奴才,若是撞到了我家主子,动了胎气,仔细殿下把你抽筋扒皮!”
“绿珠!”陈明韶嗔道,“太子妃面前不得无礼。”说罢她面带愧色微微施礼,“还请姐姐勿怪,我这侍女也是关心则乱,冲撞了姐姐。”
“陈侧妃怕是忘了,本妃没有乱攀亲的毛病。”朱颜微微笑道,视线落在她稍稍隆起的腹部,关切地问道:“这是几个月的身孕了?”陈明韶收起脸上的尴尬,一脸陶醉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羞赧着脸庞说,“回,回太子妃,太医昨日诊断说已有五个多月了......”
朱颜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哦,已经五个月了,孩子应该成型了......”她抬眼看向绿珠,冲她招招手,“绿珠是吗?来本妃这里。”
绿珠无所畏惧地走过去。太子妃又如何?谁不知道这个太子妃是个不下蛋的,嫁给太子两三年都无所出,哪像他们娘娘,方嫁给太子便有了身孕。这整个东宫都知道太子最宠他们家娘娘了。见绿珠眼里的不屑,朱颜突然捂着心口,难受地说道:“青禾啊,我这心口突然特别疼过......”
“啪――啪――”一左一右两个耳光前后在绿珠耳侧响起。绿珠不可置信地捂住脸颊,瞪着青禾。朱颜长长舒了口气,“嗯,这下心口不疼了。陈侧妃,本妃有个毛病,见不得不长眼的蹄子在主子面前蹦Q,这绿珠今日本妃就替你教训了。”
陈明韶脸色发白,隐在袖口中的手微微收拢。面上却是一副恭顺温良的模样,冲捂着脸的绿珠说道:“还不快谢太子妃赏赐!”绿珠捂着脸跪在地上忙不迭说着道谢的话。苍苍在一旁忍的辛苦,待陈明韶一行人走远了才放声大笑起来。
临韶殿。陈明韶一屁股跌坐在美人榻上,气的胸脯起伏不定。绿珠匍匐在她的脚边,弓着身子,脊背不停地抖动。良久,绿珠才哽咽着说:“都怪奴婢,让主子受了这么大的屈辱。”
“奴婢好担心,若是小殿下出生以后,太子妃还,还这么对待主子,可,可如何是好?”绿珠呜咽着说。她爬过去抓住陈明韶的裤管,苦口婆心地说道:“主子,您就算不为自个儿想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小殿下考虑考虑。在奴婢看来,太子妃顽劣不堪,根本不及主子的万分之一。主子这样屈居她之下,不如......不如处之而后快......”
陈明韶一脚将绿珠踹开。绿珠捂着胸口,委屈地望了陈明韶一眼,迅速低下头去。她知道,她家主子把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良久,陈明韶吩咐绿珠道:“绿珠,你稍后遣人去栖霞殿送些上好的首饰给太子妃赔罪,并邀请她明日上午一同去赏鱼。”绿珠眼前一亮,忍着胸口的不适,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连声应着安排人去了。
栖霞殿,朱颜由着苍苍故意将临韶殿的侍女戏弄了一番,将送来的首饰悉数扔到地上,砸了个稀碎,却应下了明日的邀约。青禾担心地看了她两眼,朱颜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何异样。可她分明就觉得自家主子太反常了。反常必有妖啊。
翌日,青禾特地给朱颜弄了一个美美的妆。初夏的池塘,还有些冷风,一身薄衫的朱颜远远望见陈明韶披了件艳丽的披风站在鱼池旁。随着淡淡柳风,披风时不时被掀开一角,露出她圆圆的孕肚。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一闪而过,朱颜扶着头,极力想在脑海里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
“姐姐......太子妃,您瞧,这荷花开的多好。”见朱颜过来,陈明韶忙亲昵地迎上去说道。朱颜皱了皱眉,想起栖迟山那一溪荷花,皱了皱眉道:“荷花有什么好?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陈明韶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太子妃,这初夏时节,百花盛开,您怎地伤春悲秋起来,今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朱颜将视线落在她的孕肚上,附在她耳边温柔地说着狠毒的话:“陈明韶,每天装淑女累不累啊?我俩本就是情敌的关系,非要在我跟前弄出个姐妹情深的戏码来。我为什么心情不好?自然是你肚子的问题。什么时候你这肚子的东西没了,我自然就开心啦呀......”
陈明韶一瞬间脸色煞白,下意识向后退一步,却不妨脚下有块石头,冷不防就被绊了一下,人仰面就朝池子里跌去。朱颜大吃一惊,忙伸出手掌,欲凝结精神力去拉她。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李澄明看到,却以为是朱颜在伤陈明韶。他一时气愤至极,提了银丝软剑直奔她而去。
“噗嗤――”只听到一声利器扎入皮肉的声音,朱颜低头一看,一把明晃晃的利剑穿透自己的胸口,刀尖在日光下泛着幽幽冷光。她忍着痛,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将陈明韶一点点拉回地面。李澄明焦急地去查看陈明韶的伤势,发现她只是湿了衣角,披风掉进了池子里。
“明韶,你可有哪里不适?”
陈明韶心有余悸地摇摇头。她抬头不解地望向朱颜,她原以为太子妃要致自己于死地,谁知她却救了她。她咬了咬唇,这是个彻底除去太子妃的机会,她不能错过。她极力握着李澄明的手,啜泣着说:“殿下,妾身,妾身和我们的孩子,差点......差点就见不到殿下了......”
朱颜冷冷望着郎情妾意的二人,心一点点沉下去。身体里似有万只蚂蚁噬咬,骨骼也似乎在扭曲变化。那把银丝软剑还插在她的身体里,阻止她的身体快速愈合。可周围却没有血液溅出来,一旁的侍女满目惊骇,纷纷捂着嘴巴。
“你放心,本宫定会给你和我们的孩子一个交代!”李澄明将陈明韶交给侍女,居高临下地望着朱颜。朱颜脸色苍白,挑眉看向他:“我没有害她。更没有害你们的孩子。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
李澄明俯身,朱颜以为他良心发现,要拉自己起来。却见他越过自己伸向前方的手,用力地将银丝软剑拔出来,而后退后两步,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朱颜疼的眉头一皱,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双膝忍不住要跪在地上,却在即将接触地面时用手努力地撑着,缓缓站起来,神色倨傲地对上李澄明恼恨、不可置信的目光。然后听到这个说会保护自己一辈子的男人满目悲伤地控诉:“阿颜,往日里我由着你胡闹,可没想到你这般不知分寸,草菅人命!”
朱颜只觉胸腔里一股不受控制的热流涌向喉咙,忽地吐出一口黑血来,身上的衣衫蓦地一松,她下意识朝自己的胸摸去,那里已然是一片平川。与此同时,原先受过伤的位置缓缓有鲜血流出,渐渐氤氲成片,如滴在池子里的水墨一般,逐渐洇湿整件衣衫。钻心的疼痛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她忍不住闷哼一声,身子晃荡了一下。
第63章 重塑肉身
觉察到朱颜的意识开始消散,苍苍再也顾不得出门前她叮嘱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得现身的话。她抱着流成血人的朱颜,嚎嚎大哭。“主人――主人――”
“苍苍别哭......”朱颜虚弱地用手去宽慰苍苍。“苍苍不要怕,我没事。”与此同时,她用传音入密之法传信祝辞,告诉她自己愿意将那一魄还去。“你个坏人!你个大坏人!”苍苍忍不住冲李澄明吼叫。
李澄明虽在气头上,此刻看到朱颜浑身是血的模样也失了神。“你......你不是......”
“我会自愈吗?”朱颜脑袋剧烈疼痛起来,识海里蓦地出现两个神识,一个是她自己的,一个是祝辞的。她忍着撕裂的疼痛,苦笑着说:“就......因为......因为我会自愈......所以,所以......你才......肆无忌惮的伤......伤我......”她深深吸了口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也会痛......”
“瞎......子......”朱颜嘴里蹦出这两个字,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李澄明看她十分痛苦的模样,俯身看着她,却不信她是真的受伤。“阿颜,我知你在栖迟山学了些法术,你不用弄出这个惨惨的样子吓唬我。我,我不是真要处罚你的......”
朱颜已经无力抬头去看他。一阵清风拂过,祝辞翩然落在她身边。见她模样十分凄惨,忍不住问道:“何人伤你至此?”
朱颜用力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快......快把......你那一魄......收走......赤霄要......要......毁天......灭地......”祝辞犹豫了一瞬,用神识进去她的识海,眼前一亮,即刻下定决心将自己那一魄抽走。
看着丝丝缕缕的白丝从朱颜身体里缓缓抽出,李澄明大惊,大喊道:“不可以!不可以阿颜――”他努力冲向前去,却被结界硬生生挡在外面。
结界里,朱颜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原先收在她袖袋中的清音古筝“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苍苍哀嚎一声钻了进去。祝辞调息片刻,抱着清音立在半空,居高临下望着匍匐在地面上的众人,冷冷说道:“凡人李澄明,你信奸佞,伤发妻,吾以神之名起誓,此世除却朱颜,你与他人之子嗣,均不得活。”
闻听此言,陈明韶大骇,只觉两股战战,待祝辞走后,众人反应过来时,她的裙底已殷红一片。
是夜,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从临韶殿端出来,陈明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从殿内传出来。渐渐地,那声音也歇了下去。稳婆战战兢兢地抱着襁褓走出内殿,扑通一声跪倒在满头白发的李澄明面前,哆嗦着嘴唇说道:“回殿下,死胎,是个小公子.......”
李澄明疲惫地抬了抬手,沙哑着声音说道:“送去福华寺,超度了吧。”
栖迟山后山的一处山洞。正在闭关的赤霄突地感觉胸口一空,他内视一番之后大惊,化作一阵魔风直冲东宫而去。
彼时李澄明正坐在栖霞殿黯然神伤,手里握着沈丞相给朱颜办认亲宴那日她戴的面具落泪,眼前忽地一黑,一个姿容艳丽、额间印着青色獠牙印记,着一身赤袍的男子杀气凛然地站在自己面前。
“你是何人?”李澄明怒视着眼前之人。“本尊问你,那丫头在哪儿?”
“阿颜?”李澄明似是回答,又似在问自己,“阿颜在哪儿?”顿了顿,他痴痴地笑道:“阿颜被我杀了......”他抬起头,视死如归地望着赤霄说:“阿颜被我杀了。你杀了我给她报仇吧?”
赤霄眸中红光大涨,抬手一挥,一道黑红之气迅速箍紧李澄明。李澄明渐渐涣散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释然和解脱。他喃喃道:“阿颜,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瞎子......”
“想死?没那么容易!”赤霄倏地收了手。李澄明失去禁锢,身体瘫软在地上。“那丫头本身负有自愈之神能,如何被你杀害,细细与本尊说来!”李澄明眼前一亮,问道:“高人可是有复活她的办法?”
赤霄敛眸看向他,李澄明心里存了期待,细细回想白日里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将整件事汇报给赤霄听。赤霄垂下眸子,沉吟半晌方叹了口气说道:“原来是嗜血珠,罢了......”李澄明只听一声叹息,抬头间已不见了人影。赤霄出了栖霞殿,寻着朱颜的气息径直寻祝辞而去。到了祝府,却被一道灵气浓郁的结界挡在外面,他抬手轻轻一扯,便撕裂出一道裂缝,一脚跨了进去。
人刚出现在院子里,就有两个小家伙亲热地迎上来,一左一右拉住他的手。拉住他右手的小姑娘眉目间神似朱颜,也如她般是个话痨。他忍住了要将她丢去一边的冲动。
“梅叔叔,你去了哪儿?怎么走了这么久,都没人给阿音做饭了。姨母也不做饭,鹤川叔叔每天给我们从外面带饭吃,都没你做的好吃......”赤霄揉了揉眉心,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一侧的小男孩突然松了他的手,又将那个自称叫“阿音”的小女孩拉去一边,警惕地看着他说:“妹妹,他不是梅叔叔!”梅淮卿寻常一身红衣,这人虽然跟梅淮卿容貌一样,可浑身散发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赤霄冷笑一声。两个孩子眨眼之间已不见了他人影。他在一处匆忙布置起来的闺房里寻到朱颜的气息,见弦思和祝辞都在,便隐去气息,作壁上观。
“阿辞,你答应过我,不会夺舍阿颜。”弦思望着榻上的那一柄古筝,哀伤地说。“是她传音入密唤我。我到之时,她已身受重伤,她说......”祝辞忽地一顿,冲虚空说道:“赤霄,来者即是客,现身吧!”
赤霄的身形慢慢出现在二人面前。“本尊今天来不是同你们打架的。那丫头在哪儿?本尊要带她走!”弦思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气愤地怒斥道:“若不是你在她体内放了嗜血珠,让她沾染了你的魔气,以她的资质,本可以修......”
“朱颜肉身已毁,眼下只留一丝魂魄附着在清音上。”祝辞打断弦思的话,将视线投向古筝。“若要她重塑肉身,需为她修一座庙宇,以虔诚之心侍奉三年方可。”
赤霄陷入沉思,倏地抬头,瞥到祝辞头顶的扶桑簪,伸手便去夺。祝辞与弦思大惊,以为他要夺走扶桑簪打开三界通道。谁知赤霄只是虚晃一枪,目标却是榻上的古筝。
“这丫头本尊便带走了,放心,本尊自有复活她的法子,就不劳二位上神费心了!”弦思与祝辞望着赤霄离去的背影气的直跺脚。“狡诈奸猾!”祝辞气得破口大骂。
“姨母......姨母......”软糯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祝辞抬脚出门,脸上挂着笑问:“小阿音啊,怎么了?可是饿了?还是渴了?”
德音连连摇头。知澈站到她面前,条理清晰地将方才遇到陌生人的事告诉了祝辞。祝辞微微颔首,宽慰他们道:“此人乃姨母的一位故人。不过他脾气不好,以后你们若不慎碰到他,小心避开。”
“可是姨母,他长得和梅叔叔一模一样啊!梅叔叔去哪里了?”德音小声嘀咕道。与祝辞并肩站在一起的弦思继续撒谎:“阿音啊,舅舅不是告诉过你们嘛,你们的梅叔叔回天上任职去了,要好久好久才能回来哦。”德音与知澈是凡人,撑个几十年的光景,待喝了孟婆汤,这一世的记忆自然忘得一干二净。
说罢,弦思朝知澈眨了眨眼。知澈会意,他心里明白,梅淮卿大概是永远也回不来了。他听隔壁丞相府邸的老奶奶说,人死了就回天上去了。
三年后。暮春时分。一年清景渐阑珊,花落东风满地斑。啼鸟也知春已去,绿杨枝上语绵蛮。
京都茶楼锦运楼的二楼。白色纱帐被暖风缓缓吹起,影影绰绰的光影里,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哥哥,这个老爷爷我看着好眼熟!我之前是不是见过他?”脆生生说这话的是一个容貌姣好的清秀少年,着一身青色长衫。端看他眉如柳叶,唇不点而朱,只是脸色看上去稍显苍白,似是大病初愈。
“阿颜,你自小长在哥哥身边,怎会认识区区凡人?”坐在少年身旁的,是一个有双邪魅众生、和少年一般赤瞳的男人。他懒懒地睁开眼睛,楼下的说书先生正说至精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