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陵沉下脸,有些自责,他方才该跟上来的。
他顺手拿过谢锦薇和陆时芊手中的东西,护着几人道:“先离开这里。”
“嗯,走吧。”谢锦薇冲他感激一笑,拂去衣摆上沾染的灰尘,牵着余的手一同离去。
走出两步,她回首看向原地那包被留下的酥饼,眸光微动,终是转身离开。
待几人走远,风吹影动,奇怪的是众人似乎无意识地避开地上那包散落了一地的糖油酥饼。
“嗒、嗒、嗒。”
轻慢的脚步声靠近那处。
来人缓缓蹲下身子,白得几近透明的手掌小心地拾起地上散落的酥饼,动作轻缓,视若珍宝。
瑰色的唇角扬起,低声喃喃:“阿锦看到我了吗?”
“你还记得我吗?”
他将收起来的酥饼小心翼翼地塞入怀中,风吹起他的袖摆,内里似有白色皮毛的活物鼓动着。
风再起,原地已无那人身影。
*
“啪――”
白色的不明活物被抛掷在地,雉乌单膝跪地,双手交叠拱礼禀道:“回尊上,我在龙东大街捉到了这只逃窜的半狐妖。”
他落在半狐妖身上的目光隐含杀意,令其不自觉地弯起身子,发出害怕的‘呜呜’声。
谢无祭整个身子靠在椅中,慵懒无骨,闻言抬了抬眼,唇角微勾,“啧,鹿灵怎么没把你带走?”
弹指一缕黑气落在小白狐的身上,光影顿现,小白狐化身为一个半大的少女。
赫然是苏家之事后消失无踪,苏林与狐妖阿柚之女,苏小枫。
狐族的天性令她感受到这房内两人的强大,与之对抗无异于蚍蜉撼树,不禁蜷缩着跪倒在地,甚至未看清上首之人的面容,就抽噎着求饶:“二位哥哥,放过枫儿吧。”
“呵。”
青衫少年直起身子微微俯下,双手交握置于膝盖处,来回转着指间的黑玉戒指,觑着苏小枫讽道:“那日你不还想要本尊的命吗?”
“怎生现在跪地讨饶?”
听着越发熟悉的语调,苏小枫猛地抬起头,语调变了音,尖叫道:“是你?!”
看着少年周身强大的魔气,她的音量渐渐拔高:“你、你是魔修?!”尾音越发颤抖。
昏暗的烛火打在少年精致绝伦的脸庞,描摹着他的眉眼,嘴角含着浅笑,怎么看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人模样。
落在苏小枫颤动的眸中,却比地狱上来索命的恶鬼更为恐怖。
谢无祭睫羽上下眨动,见她如此胆小,失了兴致,反手敲着案几,“雉乌,问出鹿灵在何处。”
“是。”
光影交错,苏小枫甚至来不及喊出一个‘不’字。
*
余几人回到客栈时恰逢宵禁前夕,入门时还遭到了一番盘问,待问清他们是青云宗和谢家人之后,领头人瞬间变脸,将他们迎了进去,一个劲的说着好话。
不禁看出新上任的代城守为人圆滑奸诈,驭人‘有术’。
涪陵面色不太好,耳边嗡嗡了一个下午,这会见到这领头人如此聒噪,根本没什么耐心应付他。
谢锦薇心领神会,挂着疏离的笑,直言几人疲乏需要休息,那人才讪讪离去。
涪陵尽职尽责地将三人送到所住的院子外才离去。
余跟陆时芊与谢锦薇互道了好梦后,将自己摔进了馨香绵软的被褥中,双眼瞪直了无睡意,她有些无措,不知心中这种感觉是何。
阿祭,在干嘛呢?
这个客栈里有孤鹤长老坐镇,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她,还是睡不着,不是担忧,就是纯粹地想知道阿祭在做什么,他……睡了吗?
小锅抚着胸口,内府的小锅本体又开始不断轻颤,不知缘由。
“啊――好烦G。”
余坐起了身,目光落在刚落栓的房门上,目光纠结。
须臾,她果断披衣蹬鞋,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弯着身子悄然溜出了小院。
一抹同样无法入眠的倩影见之,犹豫一瞬也跟了上去。
*
“叩叩叩。”
“阿祭……睡了吗?”余歪着头,将耳朵贴在门上,她能感受到里面有人!
房内之人早已发现她的到来,坐于案边,凝着那抹娇小的身影,嘴角抽了抽。
没得到回应,余有些泄气,她贴着门扉蹲下,闷声道:“阿祭……我睡不着。”
“嗯。”
等了许久,房间里面的人沉闷的应了声。
余:“……”怎么有人睡了还能发出声音的?
而且阿祭的声音怎么听着怪怪的?
她探起小脑袋,扒着门扉的缝隙似乎想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一只嫩白纤美的手自后揽上了她的肩膀。
“?你在这做什么?”
女子疑惑的声音随之响起。
“谢姐姐,你吓、吓死我了。”余回身看到来人后,拍了拍胸脯,喘着气道。
听到来人的声音,房内的身影也是一僵,扶着案几的手掌捏得发白,气息不稳。
对上谢锦薇揶揄的神情,月华铺洒,映出余面色微微涨红,有些不自在地抓着身后的门扉,眼神飘忽,小声道:“谢姐姐,这么晚还不睡呀……”
谢锦薇捂嘴轻笑,眼底尽是宠溺之色,“你不也没有睡,还偷偷跑到这处来?”真是太可爱!
“我,我。”她不知道如何解释,说是来保护阿祭也说不通。
却听房内那人轻咳一声,哑着嗓子道:“我要歇了,你们回去罢。”
明晃晃的逐客令。
“好,好吧。”
阿祭还是在生她的气,得到这个认知余不禁再次耷拉下脑袋,圆滚的杏眼中皆是失落,迈着沉重的步子转身向着院门口龟速挪动。
谢锦薇有些心疼,紧随着她离开,待至院门口时,她折身向着昏暗的房间望去。
月影横斜,透过窗棂处,隐约可见房内那人向着床铺移动的身影。
谢锦薇心细入微,凝着秀眉,这身影与阿祭似乎无二,可这个‘阿祭’的声音有些奇怪。
“谢姐姐,打扰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身侧传来余低落的声音。
谢锦薇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失笑道,自己真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阿祭不过与自己同等境界的剑修,这么晚了不在客栈能去哪儿呢?
作者有话说:
PS:快和好了!两个人总要有个互相认清内心的契机,下面的副本会帮助共情,教会她情为何物!
第34章 挡三十四刀【二合一】
后半夜气温骤降, 月色被卷厚的云层吞噬,繁星隐去,秃鹫在空中嘶鸣一声迅速散去, 急雨倾盆而下。
雨水很快就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形成一片水洼。
白底绣金纹的锦靴踩进雨洼, 雨滴声噼里啪啦落在伞面的撞击声随之而起,宛若玉落破碎之音。
少年青色的衣衫被汹涌的雨水浸透,颜色愈深呈现墨色, 几乎与周遭的夜色融为一体。
骨节分明的大手执着一柄乌骨伞, 伞面微微倾斜, 低垂的伞沿露出半截曲线完美,白皙如玉的下颌。
垂于身侧的另一只手执着通体泛蓝的长剑,剑身沾染的血液被雨水冲刷,四分五裂,顺着纹路蜿蜒而下, 汇于剑尖,滴落不见。
“鹿灵, 别来无恙。”
下颌线微动,低沉的嗓音仿若恶鬼低语, “真是让本尊好找。”
脏污泥泞的地面蒙着一圈血色,距少年一尺开外俏生生立着一娇滴滴的美人,若是忽略其身后肆意疯长的几条蓬松长尾。
女子着素白交领仙裙, 颜若渥丹,清眸流盼,曳地的仙裙沾染着血与泥, 却不显狼狈。
她五指成爪, 艳若桃李的长甲泛着一圈泠泠的光, 那双顾盼生辉的媚眼此刻正望着对面的少年, 带着滔滔的恨意,仿佛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只是她明显不敌少年,妍丽的俏脸毫无血色,深深喘息着,肩胛处破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汨汨流着血,将身上的白裙浸透,血色迷眼。
鹿灵冷哼一声,没有讨饶:“哼,北翟王终于爬出你那安乐窝了?有能耐你就将我杀了。”
少年并未气恼,摩挲着墨黑色的乌骨,低低地笑着。
伞面移开,露出一张带着半截邀月面具的脸庞,深红如血的眸子淡淡地睨着强弩之末的鹿灵,“逃了这么多年,你也没有长进。”
他走近两步,长剑轻挑,剑尖抵着鹿灵的下颌,讽道:“怎么灵烟没有教你吗?”
“你……!”鹿灵被他噎住,眸光紧紧盯着攻到身前泛着幽蓝光芒的承影剑,身形踉跄,向后急退了一步后再无路可退,那双眼中终于开始涌上惶恐之色,她压着狂跳的心,厉声诘问:“你,究竟还要什么?”
北翟王如猫捉老鼠一般逗弄于她,仿佛耐心的屠夫,笑着看猎物濒死前的挣扎。
“当年你自鹿城盗走的天心杵现在在何处?”北翟王收回剑,反手置于身后,眉眼下挑,如深渊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压得鹿灵喘不过气。
九条狐尾亦如萎靡不振般,纷纷耷下,只有尾巴尖还在左右晃动。
压制鹿灵的魔气依旧如巨山一般无法撼动,她抵着喉口的血腥气,脸微微向左撇去,避开北翟王的注视,强自镇定道:“你既已知晓我投诚灵烟夫人,那天心杵必然在圣宫,又何必再问。”
“几天前,青云宗那名身负魔种的小弟子被苏家狐妖执一诡异的法器重创,法器及那名弟子后被青云宗孤鹤连夜带回昆吾宗。”北翟王望着她,平淡地说着,“而伤他的法器与天心杵似乎无二。”
见他说得极为详细,鹿灵的脸色越发难看,神情激动仿佛被踩着尾巴的猫,抖擞着指尖,颤巍巍指着他,语不成调。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明明知晓天心杵在青云宗却故意问她,不过是拐着弯告诉她涂华城发生的事他一清二楚!
“是你,是你!”
“果然是你屠了狐狸洞!”
“啊――北翟老狗我要杀了你!”
眼见面前方才镇定的女人逐渐疯狂,张牙舞爪想找他拼命,北翟王眯着凤眸,红眸未动,脸上盈满了恶意的笑,“比起当年鹿江所做之事,这又算得了什么?”
许是提到了她的父亲,鹿灵的眼神清醒了些许,如被遏住了咽喉,声嘶力竭:“我说了……古越族一事与我们无关,不是父亲做的……”
仍是这一套说辞,北翟王面色渐沉,“本尊要听的不是这些。”
“我要你娘当年从古越族偷走的玉盘。”
“鹿灵,你知道我的耐心不好。”
鹿灵如同失了气力一般,颓然卧倒在地,溅起的泥水打在伤口处,生疼。
她却若无感,干裂的唇瓣翕动,神智有些错乱,“不是娘拿的,是大祭司拿走的,我真的不知道……”
“求求你,杀了我吧,整个九尾狐族都被你屠尽了……”
“……也不差我一个了。”
她缓缓垂下头,抱着双膝,仿佛失了希望之人,无所求但求一丝死。
雨势渐收,圆月探出一角,银辉披洒,落在少年的半截邀月面具之上,泛着泠泠的光。
“鹿灵,求死没有那么容易。”
“……”
*
晨风微拂,旭日东升,夜里下了场急雨,次日却是个艳阳天,空荡的大街人声渐渐多了起来,夹杂着各种吆喝叫卖声。
青天白日下一艘巨大的云舟自远方而来,镶金鎏银,纱幔缭绕,处处彰显着奢华二字。
为防城内百姓惊慌,它停驻于涂华城外,宛若一头蛰伏的巨兽,巍峨起伏。
余和谢锦薇是一同被陆时芊叫醒的,出门时她低垂的眼睑有着淡淡的青色,肉眼可见地气色不佳。
昨夜回去她又和谢锦薇说了好一会话,索性便宿在了一起。
陆时芊一问方才知晓二人难以入眠,登时叹息一声,她手中可有安眠助睡的丹药,保管二人睡个好觉。
岑欢是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面上气息红润,气息沉稳,看起来昨夜睡了个好觉。
几名少女在院中相遇,岑欢眸光若有似无地扫了余一眼,而后冲几人略略点头后就径自走开,前往前厅。
“二师姐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陆时芊看着岑欢离开的背影,与身边两个小姐妹八卦道。
谢锦薇和岑欢几乎没有接触,并不了解她,故而没有说话。
余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一声,随着两人一道出了院子。
陆时芊眨了眨眼睛,她好像明白了,真正心情不好的那位在在自己这边呢!
“跟师姐说说,你们还没有和好吗?”陆时芊挤了挤她,有些诧异,素日里看起来八师弟也不像对小师妹无感的样子,怎生突然就这样了?
“大师兄说我不是喜欢阿祭。”余小脸一皱,头垂得更低了,她也没打算瞒着两人,语气焉焉的。
“嘿!喜不喜欢与他一个外人有何关系?”陆时芊这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平日里看着大师兄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怎生还插手人小两口的私事,她顿了顿,接着道:“你听师姐的,喜欢这事别人……”
“可我,我觉得大师兄说得并无不对……”余缩着脖子,小声打断了她,“然后,然后阿祭就不理我了。”
“什、什么?!”陆时芊话语变了调,看向余的美眸立时瞪大,感情是她自己将人惹“生气”的?
这话一出就连谢锦薇都侧了目,“,你……”
“大师兄说若是喜欢一个人就要和他成亲,可我……不能和阿祭成亲的。”余扁着嘴,说这话的时候还偷偷看了眼陆时芊。
后者则是为她所说的话微微一愣,直言道:“若是二人真心相互喜欢,为何不能成亲?”话刚一说完,谢锦薇神色一顿,嘴角的笑淡了几分,似是思及自己即将面对的事。
陆时芊一左一右牵过她们,脑子有些发涨,叹了口气道:“走吧,我们上了云舟再聊吧。”
等她们到前厅时,几名男弟子早已收拾妥当,或坐或立,因几人相貌均异常出色,远远看去各有各的风采。
涪陵着利落短打,手中执着诛邪剑倚在门口,目光落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一身铮然剑骨,仿佛一把随时出鞘的利剑。
季云与孤鹤站在一道,头顶莲冠,白衣高洁,似乎在与什么人说话。
先一步离开的岑欢就立在谢无祭身侧,正偏首与他说着什么。
谢无祭又换回了一身黑衣,满面冷清,静静坐在里侧的案边,手执一盏香茗,目光低垂,看着微黄的茶水出神,偶尔偏首应上几句。
三人的说话声甫一传到前厅,坐在角落的玄衣少年抬了抬眼皮,寡淡的眸光精准地落在余身上,触及其眼睑处的青黑时,目光微滞,转瞬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