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从不留外人。”
青年的脸色淡淡的,好像蒙了层淡淡的薄雾,眸中也像结着层化不开的冰,冷淡无情的话语在这冷清的殿内掷地有声,隐隐含着薄怒。
“师、师尊?”余猛地抬头,杏眸睁大,红唇微张,师尊真的生气了?
上清此话虽是对着余说的,但那双眸子却移至戚泽面上,仿若一座巨山压着他。
少年背脊挺得笔直,勉力支撑着本就残破的身子,唇齿间充满了血腥味,努动着唇,俯首跪拜:“晚辈斗胆。”
“请上清仙君收戚泽为徒。”
“你、说、什、么?”上清仙尊眯着眼望向他,压着清冷外皮下蓬勃的怒意,一字一句地问。
“晚辈仰慕仙君已久,请、上清仙君收下……”毕竟是世间最强之人,戚泽似是受不住,哇地吐出一大口血,美若殷红的血液溅在淡绿色的玉石上,触目惊心,然他仍是咬牙坚持说完,“收下戚泽为徒。”
上清仙君居高临下地睨着戚泽,眼底轻视之意呼之欲出,“区区凡人,凭何认为本尊会应下你?”
余被眼前之景吓到,忙扶起戚泽,塞了一颗回春丹给他。
“师尊不可!戚泽他、没有修为……”她不敢对师尊不敬,也不甚了解他,可从身边人口中得来的话术得知,师尊为人虽冷漠异常,却不会刻意要一人的命。此番为何情绪如此外露,若她刚才没有感觉错的话,上清仙君方才是起了……杀心的。
上清仙君拧眉看她,语气难得严肃,“息儿,你在替他求情?”
“息儿、息儿不敢,只是……”余掌心冒着虚汗,语无伦次,面对上清仙君她总有着深深的敬畏之意,“只是师尊不该如此对一介无辜之人。”
“息儿认为本尊错了。”上清仙君沉下眸子,言语淡淡。
余埋着头,绞着衣角,咬唇艰难道:“息儿,不敢。”
“唉。”
上清仙尊叹息道:“你可知他是何人?”
余心尖一颤。
“他是天生魔体的凡人,此生注定入魔为害世间。”
“魔尊漫天寻你,而你……”上清仙君话音一转,看向不支倒在玉石地面的少年身上,轻嗤:“刻意找上我徒儿,就是为上我青云山寻求庇护。”
余死死捏着衣角,眸光中淌过受伤之色,原来自己……只是被利用了吗?
“抱歉……”这句话是对着余说的。
戚泽挣扎着起身,抹去唇角的鲜血,“不管仙君信与否,晚辈只是……想要活着。”
“代为救我而惨死的族人活下去。”戚泽长睫垂下,肩膀耸动,喉中卡着血,顿着词,“我、我不想入魔。”
上清仙君丝毫不动容,挥袖背过身去,冷冷道:“与本尊何干?”
“这世间本就存在蝼蚁的生存法则,本尊为何要干涉其中?”
戚泽不语,浑身被悲戚侵染,他的眼睛泛着红,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血来。
“师尊。”
“息儿不认可。”久久未语的余突然开口,她挺着小身板,眼眶微红,撑着地面,望着上清仙尊的背影,认真而言。
“世间任何人都有活着的权力。”
她撑着地面,心中涌出莫名的情绪,似乎不是自己,又好像是自己的情感。
“他们不是生来就是蝼蚁。”
“息儿恳请师尊,给戚泽一个机会。”
上清仙君的背影一震,虚握的拳松了又紧,似在压抑着什么,“你可确定要本尊收下他?”
“息儿……确定。”
在她看不到的方向,上清闭了闭眼,睫羽颤动。
“那便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说:
戚泽是谁应该不用说了吧qaq现有的剧情看不懂的可以评论区问【】狗作者
剩下还有很多没揭开,大家很快就能看得懂的,宿世百相这个副本很重要。
其他的后文会解释,师尊为何爱而难言,他为什么不让戚泽入门,长芜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第43章 挡四十三刀
时值正午, 殿外艳阳高照,暖如春暑,日光却一丝一毫都无法踏入殿内半步。
与上清仙君修炼的功法有关, 他常年居住的上清殿处处渗透着无法散去的冷意, 在他话音落下之时,殿内的温度又冷下几分。
戚泽在余说出那番言论之时就将眸子抬了起来,那双漆黑的凤眸如浸在水里的琉璃珠, 落在言辞切切的余身上, 眸光复杂晦暗, 似要看透她。
余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着跪坐在蒲团的姿势,垂首作礼。
“戚泽。”
上清仙君眸底深处蕴着刻骨的寒意,眼神和动作都带着清清冷冷的仙气,说了二人进门后最长的一句话。
“入门后, 若被本尊发现你有入魔的倾向,亦或是伤着息儿半分, 本尊定会亲手将你挫骨扬灰。”
“师尊……”余猛地抬头。
“若伤着息息半分,不必仙君动手, 晚辈定会先行自我了断。”
戚泽目光炯炯,瘦弱的背脊挺得笔直,言语掷地有声。
余不直觉地揪紧了袖角, 心中的不安未曾散去,反而愈加深了。
*
最南面的山峰是整座青云山花卉最多的地方,又因此地四季如春, 那座峰头常年百花争艳, 姹紫嫣红的一片, 霎时好看。
初夏的风拂过垂坠的花枝, 带起一片粉色的花雨,粉嫩的花瓣随风落至少女柔顺的乌发,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之取了下来。
少女倏然转首,朱红步摇的流苏蹭刮在少年的手背,漂亮的杏眸中折射出惊异之色,“阿泽,你回来了?”
“嗯,师……姐。”戚泽慢条斯理地将她弄乱的流苏理顺,淡声答道,“这次的任务比较顺利。”
余朝他挤了挤眼,佯怒道:“怎么,三年未见与我生分了不成?”
“息息。”戚泽双手枕在脑后,向后倚靠在树干上,仰面望着层层叠叠的粉色花海低喃。
时光飞逝,此时距离戚泽入门已逾百年,余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年,他面容已经长开,容颜更甚当年,身体也不复当年那般瘦弱,一身黑衣,身姿如松,修为也早已超过她。
这百年里,余被上清仙君留在青云山,离开青云山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多的时候是留在上清殿学习心法,亦或是在长芜道君那处学习剑法。
随着戚泽修为的成长,接到的任务也越来越多,二人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这次你打算留在青云多久?”余学着他那般靠在枝丫处,侧首看去,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眸内,略微一怔。
少年清澈的黑瞳内可见少女娇俏的丽颜,秀眉正轻轻蹙起。
戚泽好看的唇角掀起,似真似假道:“我不走了,息息觉得如何?”
“噗嗤。”余微愣过后,嬉笑着锤了下他的肩,“你走不走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闻言,戚泽敛下眸,嘴角勾起的弧度略略抿直,转瞬又笑着与她说:“逗你的。”
余鼓起脸,锤在少年松劲坚实的肩胛处,戚泽的脸色微白,摸向怀中的手一顿,很快敛去眼底的异色。
他如以往那般从袖袋中拿出一枚通体暗红,花纹古朴的镯子递给余,“息息,看看可喜欢?”
余伸手接过,就如同以往拿过他带回来的各种玩物一般。
“这镯子是我在凡间淘到的。”戚泽余光小心地看着她的神情,“不算多稀有,图一新奇。”
“真……好看哪。”余带上后才发现,镯子周身还镶嵌着一圈似金非金的丝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戚泽眉眼松了下来,弯着眼:“那卖家说这镯子名为聚灵镯,可集万物之灵气,对息息的身子可有益处咯。”
“阿泽费心了。”余含笑摇头,若真是如此,这桌子就不会流落凡间,更何况时间还有哪处的灵气比得上青云山?
“对了,你此番回来,去向师尊请安了吗?”
少年笑容微收,低声道:“尚未,过会就去。”
这些年余已经能够很好地适应余息这个身份,在被限制的这百年中,她也渐渐了解了上清仙君,实则是个待弟子很好的师尊。
他并未苛责过阿泽。
自己也不再惧怕于他。
“那我……”余站直身,捻着一片落至眉心的花瓣。
“师妹,原来你在这?”还不待她说完,另一道熟悉的女音由远及近,“咦,小师弟也在呢。”
来人正是二师姐月锦薇,自百年前外出任务归来,她也未再离开青云山,这百年来多亏了她陪伴在余身边,排解无聊。
余面上一喜,忙走过去牵着她,亲昵地蹭了蹭:“师姐师姐。”
月锦薇勾了勾她的鼻子,抚着她柔顺的发丝,直言道:“大师兄似是有事寻你都找到我那处去了。”
“我想着你应在此处。”
余微诧,“大师兄找我?”
“像是急事。”月锦薇收回手,淡笑着:“快去吧。”
“那我,阿泽……”余扭头看向捻着花瓣的少年。
戚泽回眸,面色如常道:“大师兄既有事,师姐便去吧。”
“嗯!”
余走后,月锦薇唇角的笑容淡了些,转身欲离开,却听少年漫不经心地说:“三师姐若是喜欢,就应该争取。”
“那你呢?”
月锦薇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师弟又是如何想的。”
“我?”少年单手倚着树干,挑眉睨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深,一字一顿道:“该是我的,自当会是我的。”
“同样的话,送还师弟。”说罢,月锦薇不再停留,拾步离去。
月锦薇走后,原地只剩戚泽一人,少年垂眸看着落了满地的花瓣,漆黑的眸底红色一闪而过,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意,喃喃细语:“就算不是我的,那我也要得到。”
“水中月触之即散,那我何不掬捧至杯中,只照亮我这小小一处,那也够了。”
微风卷起满地花瓣,残花落地,沦为下一份花泥,顺和的日光印着少年掌心湿润黏腻的花汁。
“魔主!”
黑影落下,单膝跪禀:“一切已准备就绪。”
“做得不错。”少年隐在桃树背面,绝美的面容拢着阴翳,一点一点擦拭手中残余的花汁。
黑影犹豫着开口:“那,魔主是否现在离开青云山?”
“离开?呵。”戚泽抬手抛去擦手的巾帕,将之燃灭,“本尊尚未得到自己所要的,为何离开?”
“可……据大祭司预言,您将来会、会……”黑影硬着头皮,似想劝他早日离开。
“会死在苍衡剑之主,上清仙君手中?”少年无所谓地接道:“本尊此刻未必会败给他。”他深知这百年来窝在青云山不曾离开,根本就是因为早已伤重,更何况他又亲自传授余息仙力,如今孰胜孰负还不一定。
“魔主慎言!勿要冒险!”黑影身子剧颤,俯首撑地:“您是深渊的君主,身上承着越族阖族的希望!”
少年低低笑着,透着万般的诡异,“我倒是不知何时我的人竟成了母亲的说客?”
黑影大骇,“属下不敢!”
“不敢就给本尊滚回去告诉她。”戚泽漆黑的眸子里红色翻涌得厉害,强大的威压将整片桃林的花瓣震落了一半,“待本尊杀了上清这老东西后,定会亲自斩下魔尊的狗头,将整个越族带出深渊,重回魔族。”
“是……是!”
黑影走后,少年走出树后,垂眸看着满地残迹,“这可是息息最喜欢的地方。”
风起,人消。
所有的桃树竟同一时间抽芽结出新的花骨朵,在转瞬间盛开。
*
“我不信!”余猛地后退,躲开长芜欲扶她的手,直直撞到身后的桌子,桌上的玉质杯盏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她水润的杏眸瞪大,不停地摇着头,“阿泽,怎会入魔呢?”
“汪汪汪!”一只通体雪白的幼犬在两道人影之间焦急地吠叫,这是二十年前长芜在青云山脚下捡到的幼犬,送予了余,两人为其取名小江。
“小息。”长芜伸出的手僵立在半空,琥珀色的眸子略带受伤地看着她:“你……不信我?”
“我怎能信?……”她垂下眸,视线落在玉盏的碎片上,那是戚泽之前出任务时给她带回来的,“阿泽他明明好好的,怎么会入魔。”
长芜敛眸隐去心底莫名起来的怒意,看着眼前自己呵护了百年的小师妹,“趁他此刻还未归来,你不要离我身边太远,若是被入魔的他伤……”
“他没有入魔。”
余打断了他,长芜一顿,一种可能在他心底浮现,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她,“你们刚见过了?”
余有些惧怕长芜此刻的眼神,别过脸避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长芜痛苦地闭上眼,仿佛脱了力般,嘶哑出声:“你还……喜欢我吗?”
“我喜欢、喜欢大师兄啊谩!庇嗲抬头,眼眶微红,啜嗫道。
整个青云山上下都认为她喜欢他,自他救下她至今喜欢了百年,余自己从不曾怀疑过自己会不喜欢长芜。
长芜收回手,长袖盖过他虚握的拳,指尖戳在手心,“那你为何宁愿信戚泽也不信我?”
“我……他是师弟。”余哑然。
长芜上前一步,说话的声音很轻,“你我共处百年,他与你真正相处的时日不过十余年,你怎能不信我而信他呢。”百余年的相伴竟抵不过他偶尔归来时的片刻相处吗?
“小息,收到消息后我本也不信……可我亲自去了黄石城。”长芜抬手按在她的双肩,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眼尾拢上红色,“我亲眼看到城守府内满地残尸,城守一家皆死于魔气之下。”
“而戚泽一刻之前……才离开城守府。”
余含泪的眸内,那抹光一瞬间摇晃,“阿泽他……会不会是被人嫁祸的?”
长芜骤然松开手,凝着她,哑声接上:“自那次出事之后,黄石城遍布仙人,三师弟亦在其列,根本不会有妖魔敢踏入半分。”
“小息,你是不是忘了五师弟是天生魔体?”
远比常人更易入魔,远比常人更易……修魔。
’啪嗒’眸内积蓄的泪水终是落下,落在满地的玉盏碎片上,
余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口。
长芜上前一步,伸手搂住娇小的她,缓声哄着:“小息,五师弟他做了错事,我们不能包庇他。”
“他,会死吗?”
长芜沉默了,答案不言而喻,他们都清楚。
百年前长清仙君所言犹在耳畔。
挫骨扬灰。
余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推开他,转身欲离开房间。
“小息!”
长芜一改往日的温柔,温润的眸中隐隐浮现执拗,拉住了她的臂膀,阻止她离开,“不要走。”不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