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血色。
那人浑浊的眸光有一瞬间清醒,待看清后,疯得更为彻底,“大师兄―!”
*
“戚泽,时至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没有错吗?”
白色衣袂滑过碧玉地面,染上血色,缓步至两人身前,上清仙君冷肃着脸,从戚泽手中接过余,屏气凝神替她取下胸口的苍衡与承影剑,几乎浓郁成实质的仙气包裹了余周身,将她的面容拢在一圈雾霭中。
戚泽没有动,神色平静地看着上清仙君将浑厚的仙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余体内,双臂颓然松下,心中一直坚持的一切,在仙魔差距面前仿佛都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自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能够与上清抗衡,能将余带离困顿她的青云山,从此天高海阔任她游,可他……救不了她,而上清能救她。
纵然上清输送给她的仙力远比戚泽的精纯,可余明白于事无补,师尊肩上背负的是仙界的责任,他不能再为自己耗费灵力。
余抬手按住了上清冰冷的手,因极力忍着痛楚,她的下颌颤抖得厉害,艰难地摇着头:“师尊,不必再为不孝徒耗费仙力。”
上清仙君睫羽颤了颤,被她握着的手微微僵硬,打断了她:“无妨,本尊心中有数。”
“师尊,息儿虽不了解承影,可你我都知苍衡剑所刺之人,魂飞魄散,再无、再无……”后面的话余实在说不下去了,她明白自己就像个漏油的灯,无论输多少仙力,终究都会油尽灯枯。
“不会魂飞魄散,我会救你……”上清仙君面上的镇静终究绷不住了,素来深沉如墨的他,霜白的眸内盈满对失去她的惶惶不安,这种情绪外露的情况已经近千年没在他身上出现了。最初,他不过是想看看自己的劫究竟是何物亦或是何人?未曾想,未曾想……
余努力扯了抹笑,忍着痛楚,话语一转,带着祈求道:“师尊,这最后的时间能不能让我与阿泽在一处……息儿还有话未对他说完。”手中勉力推着上清,试图脱离他的怀抱。
上清仙君输仙力的手微顿,缓缓松开了她,“……好。”
有上清输来的磅礴仙力做支撑,除去了承影剑上残余的魔气,余面色看起来没有那么差,胸口的伤也不再流血,但那份痛楚仍是如影随形,未曾消减半分。
她蹒跚着向戚泽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面向着戚泽的方向轻唤:“阿泽。”
戚泽紧绷的身子骤然一松,丢了傲骨,几乎是爬到她身边,颤巍巍地抱过气息微弱的她,抖着唇不断的说:“息息,我在,我在。”
“对不起,骗了你。”余又说了一遍,很慢很慢地抬起手手上触目的鲜血已经干涸,将她脆弱的皮肤崩得很紧,血管几乎突在外面,她一下又一下地擦拭掉他脸上的泪痕。
“这百年错得离谱,竟还不如你能看清自己的心。”余难受地蹙眉,对上戚泽鲜红的魔眸,一字一句说得认真虔诚,“刚才说不喜欢你是假的。”
戚泽的心就像被揪着上去,他垂首深埋在她的脖颈间,滚烫的泪水再度撒出来,低哑道:“我知道了。”
少年浑身颤抖,泪水止不住,余耳侧皆是他的哽咽声:“息息,我也错了,我不该执着于一个答案,不该来这里,不该杀长芜。”
他深知余现在的这句喜欢是用什么换来的,他怕极了,怕极了……失去她。
“阿泽,不怪你。”余上齿抵着下唇,咬得生白,她知道是上清仙君输进去的仙力在渐渐失效,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伸手拽着少年的用衣袖,迫使他抬头看自己。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亦或者说是她想再看看他。
戚泽以为是让他不要杀人,还未等她说完就满口应下,“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好、好活下去。”余已经疼得握都握不住剑了,悄然松开手,说话变得很吃力。
正如少年了解她,余知道他本心不坏,族人拼死将他送出深渊,尚未及冠便面临魔尊的追杀,万般无奈来到青云山寻求庇护,纵然他最初的心有不纯,可他从未害过自己。
可他生性偏执,余怕他做出违背这百年努力的事,即便眼眸痛得快睁不开,余仍是对着他笑,一如这百年的每一次相处。
那方上清仙君已经察觉到她气息逐渐微弱,双指并拢正欲出手,却听“蹭”地一声,苍衡剑如有所招,横亘在他身前,凛冽的锋芒尽出,阻止他靠近余。
“息儿,你?!”能驱使苍衡剑的人,除了她,别无二选。
余已经看不见了,生命尽头,她的五识会逐一散去,勾了勾惨白的唇角,她恳切地求着:“师尊,你的身上还有责任。”
“息儿不要你救。”
戚泽抱着余的手渐渐收拢,从苍衡剑指向上清仙君时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无声地抱紧她,原来都是命理。
“哐当”一声,苍衡剑落于地面,剑身上的银白光芒渐渐消失,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
上清仙君眼底一片惨淡,阖上了眼,一滴晶莹似冰晶泪珠顺着眼角垂落。
一只素白染血的大手摸上了渐失光芒的苍衡剑,一旁孤零零的承影剑像是意识到主人要做什么,嗡嗡叫着。
耳畔是众仙家要上清仙君清理门户的声音,戚泽嘴角的笑似讥似讽,他将剑柄塞入少女失了五感的手中,帮着她收拢手心,拿剑尖指向自己的胸口。
“息息。”戚泽弯起好看的眉眼,将手中的魔灵镯套入皓腕,褪去血色的黑眸如一泓清泉,仔细记着怀中少女秀美的五官,似要将其印在记忆深处。
少年清润的声音轻柔如风,可惜余听不见了。
“噗嗤――”
剑刃再入血肉的声音,少年含笑执着她的手将苍衡剑刺入自己胸口,他紧紧拥着少女渐凉的身子,“可我不能答应你。”
“因为我不能失去你啊。”戚泽松开了余的手,任由殷红的鲜血自伤口处汹涌流出,思绪流转,大祭司曾预言他会死在苍衡剑主手中,而苍衡剑的主人竟是与自己朝夕相伴的余息,此番也算殊途同归。
少年唇边肆意的笑意越来越大,气息越来越弱。
唯独好好活着这件事他不能答应她,是她将自己捡回来的,怎么能丢下他独自离开?
他们死也要死在一起。
那些还在叫嚣的仙家纷纷噤声,似看疯子一般看着眼前含笑结束自己生命的少年魔主,不由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看向场内尚还站立的上清仙君。
孰料那清冷入骨的人竟看着地上光芒大盛的同心石红了眼,失了神。
少年的鲜血一路蜿蜒流向一旁早已浸透余鲜血的同心石。
……
据仙历记载,4177年十月,青云山遭魔族偷袭,上清仙君五名徒弟死了三个,疯了一个,还有一名不知所踪。
事后上清仙君宣布闭关,从此再没出现于人前,后世曾传言上清仙君因心痛难抑,早已陨落,还有人说曾在青云山脚下见过他。
同年圈地自居的魔族发生巨变,原本的魔尊被镇压至深渊,而深渊下的越族重见天日,在一妖冶的魔族男子带领下重振往日荣光。同时,九天仙族宣布三界割据,立下仙凡魔三界条约,一直持续了几千年。
直至后世朝夜魔尊的出现,三界再度动荡。
*
疼,好疼。
余醒来的时候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头疼欲裂,动一下都能倒抽一口冷气,而更为难受的是她隐隐作痛的心。
她按着生疼的额角,艰难地爬起身,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虚无的空间,四周皆白,唯有一枚玉枕。
“你醒了?”
一道清灵的女声在余耳畔唤她,她猛然转身,却只见一团模糊的身影,面容五官什么都看不清,勉强根据声音能知晓其性别。
“你是……?”
那团身影反问她,“想知道我是谁,不若问问你的心。”
“唔。”余只觉得她的声音熟悉,但分辨不出她是谁,而随着意识的恢复,她的脑海中迅速涌入过往百年在青云山经历的事情。
一时心脏骤缩,疼痛之感远超初醒时的头疼,在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泪水挂满了双颊,下意识喃喃:“阿泽……”
“你是余息吗?”稍稍缓过来后,余突然开口。
那团身影笑了笑,没有直接承认,“你倒是聪慧。”
将所有的事连起来一想她便反应了过来,她是灶王爷的小锅化形成人,绝不可能是三千年前青云山上的余息,那么自己这些杂乱的记忆来源应是如同自己在命书上看到过的术法――共情。
‘余息’间接地承认身份却令小锅眉头轻蹙,可那感觉太过真实,心痛之感如影随形。
她眸光微怔,原来余息对戚泽的那种感觉才是喜欢吗?
那她对阿祭……
‘余息’绕着她转了个圈,打断了她的思绪,言语之中步伐关切,似乎一瞬间和她热络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刚从宿世百相中出来还不太适应?”
余心中疑窦丛生,“宿世百相是什么?”
‘余息’指了指角落里的玉枕,好像不大愿意替她详解什么意思。
“阿祭他们呢?”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最关心的还是‘男主’在哪里。
若她没记错,失去意识之前阿祭是和她一起消失的。
“阿祭?你是指你的同伴?”‘余息’晃了晃,飘到玉枕旁边,“我已经送他们出去了。”
不待余发问,她又笑了一声,问她:“你要出去吗?”
余赶紧点头,目露热切,留在这对她无益:“想。”
“我可以答应送你出去,但是我得从你这拿走一样东西。”
‘余息’靠近她,缓缓抬起了一团形似手的东西。
“什么东西?”余不自觉地向后退,宿世百相中一遭共情,她成长了很多,譬如不会再轻易上当。
‘余息’似是若非地说了一堆话,“你在宿世百相中的记忆,这与我魂魄的修复不利,我必须拿走。”
余抓住了重点,宿世百相中的记忆,那本就不是她的,而是属于眼前的‘余息’。
“好,你拿走吧。”
眼前一团白光闪过,余的身影越来越淡,耳畔再度传来‘余息’的声音,“谢谢。”
这声谢谢来得莫名其妙,余来不及多想就被一股吸力带入玉枕中。
下一瞬,她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头顶传来少年轻柔地声音,“你可有事?”恍然间似乎和什么声音重合。
微风,桃树,黑衣少年,她记不清了……
余揉了揉眼,可算看清了眼前人,对上了少年乌黑清亮的凤眸,回身抱住了他,又惊又喜,“阿祭!”
谢无祭被她抱了个满怀,耳尖微红,干咳一声提醒她洞内还有其他人。
“?”余茫然抬头,正对上身侧几人各异的眸光,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妥。
以往的她不会有这些情绪的。
正愣神间,她被少年温柔地放了下来,双脚落地的一刹那还带着些不适应的恍惚感。
谢锦薇走到她身侧,轻轻扶住她,关切道:“,你可有不适?”
“谢姐姐,我没事,就是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余抬眸地一瞬间被旁边的壁画吸引,“这是什么……”当初进入岩洞时,她一心都在谢无祭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壁画。
“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熟悉?”谢锦薇顺着她的目光一同看去,再度看向壁画上的白衣人,感叹道:“我回到岩洞后,不记得自己曾经被壁画带去了何处,经历了何事。”
“大家都是一样吗?”
谢无祭回眸看她,迟疑一瞬,轻轻点头。
“小师妹,你……”季云若正望着余,正待开口却被墙角倚墙假寐的慕锦打断,只听他一声冷哼,“此洞甚是诡异,有空说些有的没的,不如先离开。”
“诸位别忘了我们还在巫山秘境中。”
季云清俊的面容终是起了薄薄的怒气,慕锦三番两次针对于他。
“慕道友说的是,我们先出去再说。”谢锦薇也反应过来,此地的不同寻常,想来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是上清仙君遗留的洞府。
既决定了离开,余转身去拉谢无祭的手,却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腕间。
就当小锅要低头去看时,少年温凉的手盖住了她的眼睛,熟悉的灵草薄荷香盈满口鼻,“先出去吧。”
谢无祭似乎不适应叫她的名字,向余伸出了手,“……。”
等几人出了岩洞时,外间的急雨停了下来,天色刚蒙蒙亮,曦光攀上天际,整片天空如水洗一般。
出洞后,谢无祭反常地没有松开余的手,长指向上搭在她手腕处,摩挲着什么。
少年眉眼温柔,从他的视角看去,那截皓腕处赫然是一枚暗红色的镯子。
余担心他再度受伤也没松开他的手。
从余的反应中,他不难猜出‘他’出来过,可那不重要。
他还要感谢他。
这场梦真的太长了。
作者有话说:
嗯~~真的都忘了吗~
余息X戚泽,这个副本下线咯~下面是对老婆患得患失的某狗祭了。
PS:狗作者抛出问题,无上仙尊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为什么要收留谢无祭?还有谢锦薇当初中的媚毒为什么那么难解?【因为某人暗中下手了呀,狗祭背大锅】
第47章 挡四十七刀
“汪汪汪――”
‘姑奶奶!你把我忘了, 呜呜呜――’
一只银白的幼犬如一阵旋风冲到几人身边,咬上余破破烂烂的红色裙角,屁股向后撤, 用力拽着, 狗嘴发出呜呜呜的叫声,显然在发泄不满。
余的注意力本来在谢无祭身上,被这突然的叫唤声音拉回了神思, 垂眸诧异地看向‘发泄’不满的帝江, “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毕竟刚才在岩洞中的情况很特殊, 众人刚恢复意识没多久,又不知自己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何处,遭遇了什么事,神思恍惚,只想着快些离开岩洞, 故而也就没注意到帝江去了哪里。
帝江心中稍稍被这番解释抚慰了一半,但是狗嘴仍不饶人。
余不知为何瞧着帝江顺眼了很多, 颇为认真地给它道了歉,“对不起啊, 将你忘了。”
“汪汪汪!”
‘原谅姑奶奶了!’
为表示诚意她特地弯下腰,伸出一只小手摸了摸帝江的头,触手毛绒绒的感觉, 余眉眼弯弯,脱口而出道:“我今后不会再丢下你了。”
‘这是你说的!’帝江顺势衔着裙角打了个滚,缺了个一块毛的尾巴摇得欢腾, ‘姑奶奶真好!’
话一出口, 小锅微微一愣, G, 自己怎么会这么说?
余直起身,敲了敲脑袋,有些困惑,难道是自己的恍惚劲还没过去?
但她没敲两下就被一只温凉的大手捉住,谢无祭伸手包住她的手,取而代之,有些凉的指尖按在她的额间,轻声询问,“,你可是还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