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太没用了,喜欢就去争取,你在这里伤风悲秋做什么?’
孰料它的叫声刚停下,狗头一转就对上了白衣少年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如一滩死水暗藏危险,他对着紧闭的房门轻喃出声:“是吗?”
就好像听懂了它的话一般。
“汪――?”
*
余二人再次出来的时候,院内已经不见了季云的身影,留下帝江耷拉着狗头,趴在屋檐下等他们。
一见余出来,又兴奋地扑上去扯她的裙角。
然而还未等它习惯性地原地打滚,就被人拎着后脖颈提溜起来。
那人提着它左右甩了甩,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好看的薄唇轻勾,“这狗长得倒是挺别致,就是有些阴魂不散。”
此话一语双关,帝江听得后脊一凉,密密麻麻的寒意渗如四肢百骸,下意识就要朝着余的方向吠。
‘姑奶奶,别被他――’骗了,就是这疯子派人将我关起来――
‘你若敢说,本尊保证明日你还会回到那里。’
可还未等帝江告状成功,那人的声音就钻入他的识海,令它再不敢叫一声,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叫声以示不满。
“怎么了?”余的心思不在此处,她正盯着自己皓腕之上的暗红镯子若有所思,这是阿祭刚才在房内拿出来送予她的。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的镯子,她却有种暌违已久的感觉。
故而她只听得前半句姑奶奶,困惑地望向在谢无祭手中做乖巧状的‘某狗’。
“呜――”
谢无祭随手将它丢了下去,弹了弹手上莫须有的狗毛,笑得自然,“我看帝江许是狗瘟犯了。”
余扑哧一笑,蹲下身拍了拍帝江的狗头,哼哼道:“走吧帝江,带我们过去。”大师兄将它留下来,肯定是知道帝江认路。
动作起伏间,帝江看清了余袖中若隐若现的手镯,神色倏地变得很激动,一双狗眼瞪直了,若不是受了限制,也许它会不停地叫。
这个、这个东西它的传承记忆中有!魔族分支越族的圣物――魔灵镯!
*
两人一狗来到谢家前厅议事堂的时候,其他人陆陆续续都到了,就连谢允都出现在了上首的位置,正与孤鹤长老笑着说什么。
孤鹤的身侧是季云、岑欢、陆时芊以及涪陵。
涪陵如同无事人一般,抱剑立在一边,全然看不出昨日受了那么重的伤,无上仙尊果然强大!
几人一一打过招呼,“八师弟,小师妹。”
“小师妹你在巫山秘境中可曾受伤?”涪陵见到自家小师妹黏了上来,关切道。
虽然心中存着对两人一同出现的疑惑,可饶是他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得到,两人昨夜‘同床共枕’呢。
陆时芊对这个颠覆高冷剑修形象的傻师弟有些忍俊不禁,觉得他真的是‘睁眼问瞎话’。
她亲昵地拉过余的左臂,忍不住多嘴道:“六师弟,瞧着小师妹那水灵的模样哪像受伤的样子,倒是你死里逃生,还是注意些。”
涪陵黝黑冷峻的面容微红,难得没有回驳陆时芊,许是挂念她的救命之恩,闷声道:“我当然知道,就是关心下。”
孤鹤见二人来了,温文尔雅的俊脸绽出一抹浅笑,轻声道:“小十四,昨夜你做得不错”
“昨夜发生的事我都听无上师弟说了,昨夜涪陵情况紧急,是你带着时芊去请他出山救人。”说到这,孤鹤温润的面上隐隐浮现怒气,冷哼道:“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们放心,青云宗定不会让自己的弟子吃闷亏。”
“可是,无上师叔呢?”余左看右看,唯独不见无上仙尊的身影。
“师弟他回秘境了,他知道昨夜你和时芊累着了,临走时特地嘱咐我辰时再派人叫醒你。”孤鹤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灵茶继续道:“你都准备妥善了吗?”
小锅觉得孤鹤身上的气息一直都是青云宗众长老中最为和善的,她回以一笑:“嗯!”
谢允亦转过视线,好看的眸子若有若无地扫过余和谢无祭,嗓音醇厚,“既然青云宗众人都在此处,那么本君便当着你们的面宣布一事。”
谢允戴着扳指的长指轻敲着案面,“蓟临会之前本君曾说过,将会……”
“家主!”禹稷突然神色匆匆走至他身侧,附耳密语几句。
谢允那张惊世的面容陡然沉了下来,长指微曲,颇重地敲了敲案面,轻哼一声,冲他摆了摆手,“罢了,无妨。”
余手搭在陆时芊臂弯,对此不知为何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她另一侧的谢无祭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今日本君在此除了要与诸位告别,更是为了小女锦薇与贵宗大弟子季云的合籍一事。”他再度抬眸看向几人,尤其是一直在一旁做壁上观,不言不语的季云。
他这话一出,堂内众人没有几人露出惊异的神情,大多知晓此事。
余顿时有些无所适从,好像来到凡间至今,除了保护‘男主’一事尤为顺利,其他的都未曾按照命书剧情在走。
‘男主’改了名字,女主没有和‘男主’在一起,反倒是被她父亲许给了大师兄。
大坏蛋谢无祭,就仿佛世间没有这个人一般,她至今未曾听人提到过他。
还有昨夜那个光怪陆离的梦……究竟是为什么出现的?
季付面色淡淡,躬身行了一礼,“晚辈,谢过谢仙君,定不负仙君的厚爱。”
谢允似乎不欲多言,他说完这些阖目,拧了拧眉心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本君也不多留。”
他这个动作落在余眼中,有些熟悉,却又不知哪里熟悉。
谢无祭捏了捏她的手心,轻声问:“怎么了?”
小锅对上少年好看的眉眼,摇了摇头,她一定是化形不久,这双眼睛用得不够熟练,方才有一瞬间她竟然觉得阿祭同谢家家主谢允有些神似?
谢允倏然起身,同孤鹤简单说了两句话,越过众人离开了议事堂,侧身嘱咐:“禹稷你送送他们。”
“是。”
同来时一样,谢家仍是用云舟送众人前往涂华城。
随着云舟缓缓升空,黄石城变得越来越小,余一直望着谢家大门,始终等不道那抹窈窕的身影出现。
她咬着下唇,心下的不安越来越大,她直觉谢姐姐不会高兴,不然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她甚至都没有来送送她们。
陆时芊最是见不得余难过,拍了拍她,“你在担心锦薇吗?指不定她今日有什么事耽搁了,安啦~黄石城是谢家的地盘,她不会有事的。”
经她一提醒,余突然想起那日在大街上看到谢锦薇和那位慕道友的背影,当即扯了扯谢无祭的袖子,问道:“阿祭,你还记得前日我们在……”、
谢无祭知道她要问什么,故未等她说完就回道:“嗯,记得。”
“你说……会不会是他?”余一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手指微微收紧。
“不知。”谢无祭低眉看着她,眉眼温柔,似哄着她,“但正如五师姐说的那般,谢允不会允许别人在他的地界伤他的女儿。”
当着余的面,谢无祭没有掩饰眸中的轻慢,亦是直呼谢允本名,言辞之间毫无对其的尊重,因为他知道余不会在意。
“哦……”余心中稍稍好受一些,趴在云舟扶手处向下眺着翻滚层叠的云海。
陆时芊早已悄然松开余的手,将云舟甲板的空间让给他们,退至一边找涪陵唠嗑。
*
出发时已近午时,故云舟到达涂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像大片大片泼洒的墨。
早在出发前,孤鹤就与涂华城代城守联系过了,此番都在上次云舟停留的地方等着。
余昨夜陷入梦魇,到了夜间后精神一直不太好,下云舟的时候险些栽倒。
玄衣少年皱着眉,不顾众人的眼光,将余打横抱起,一路抱回了昔日的苏府。
反正二人的关系众人都看在眼中,只差过明文,办合籍仪式。
路过季云身侧之时,两人对视了两三息,他忍着近乎窒息的感觉,眼下喉口的腥甜,保持委婉的笑意:“小师妹云英未嫁,八师弟还是注意些为好。”
谢无祭深邃的黑眸半眯,唇角的笑意微凉:“大师兄是不是管得有些多了?”
所幸其他人已然先行,他们落在后面,无人注意到此处的气氛凝滞。
季云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道:“无裘师叔不会同意的。”
“无论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你所谋……”
谢无祭打断了他,轻睨道:“你当真以为我忘了?”
“唔……云霁……他……杀……”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余已然伏在谢无祭怀中昏睡过去,细腻的额角沁着薄汗,显然又困顿于魇中。
谢无祭神色骤厉,右手执着她的手腕,眸光陡然一沉,“我听闻沈家有诸多秘术,其中有一项便是入他人梦境。”
“……是。”
谢无祭眸光锁在怀中小人愈加红的俏脸上,头也不抬道:“如今的沈家谁会?”
季云早在余喃喃出声的时候,身子就被她的话语震立在原地,如同生根腐烂的树根。
她,说的是云霁。
“我会。”微凉的晚风刮起白衣少年的鬓发,月华落在他皎洁无暇的面上,清清冷冷,一如他看似平淡的话语。
“八师弟需要我入小师妹的梦吗?”
他沈云霁非愚钝蠢笨之辈,巧合多了那就不是巧合。
她知道六孔埙,无意识叫他的名字,还会唱娘亲幼时哄他所唱的童谣……
余她……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第58章 挡五十八刀
少女白皙莹润的小脸仿佛拢着一圈迷离的烟纱, 面色酡红,额角的绒发被细密的汗水打湿,唇角无意识地努动, 呓语声阵阵。
床榻前的纱幔被挂起, 一黑一白身形修长的两名少年立在榻前,静默无言。
“看出什么了?”谢无祭周身气息已调转,眼睫压得很低, 语调如冰。
季云屏息掐诀, 气沉内府, 半晌后缓缓摇了摇头,“看不出。”
仿佛意料之中,谢无祭淡淡嗤了一声,俯下身子将余身上盖得衾被掩好。
季云静静凝着他的背影,他从眼前的谢无祭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那是属于少年魔王的傲慢,然更多的是与上一世谢无祭不同的陌生感。
若非说是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就是‘人气’……一种本不该出现在谢无祭身上的东西
“但十之八九是魇术。”季云抿了抿唇,又道:“而且是一种以我目前修为根本看不透的魇术。”
“魇术?”黑衣少年掩着被角的手一顿, 品着这两个字,黑眸底下隐现阴郁,“当真是这玩意?”
季云微微颔首, 看似无意道:“难道此人的魇术之高明,竟凭你的修为也看不出来?”
谢无祭没有因他的话而被激起怒气,转过身来与之对视, 削薄轻抿的唇弯了弯, 幽幽道:“你觉得此刻本尊允你在此的原因是什么?”
季云笑了笑, 调转了话题, “此刻我虽不知晓,但若是入了小师妹的梦便能确定。”说谎之时,只当是骗过了自己,那骗过旁人便不是什么难事,季云字字斟酌,赌得便是谢无祭不会深究他的话。
闻言,谢无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漠的眸光似在推敲他的话真实性。
“啪”的一声,陷入梦魇的余蹬开了掩好的被角,额角的汗珠越来越多,几乎浸湿了下面枕巾。
“你若伤了她的神魂,我必要碎了你的魂。”谢无祭眉头倏然皱起,心中亦有顾虑,可眼下不能再拖了,可她的梦中……结合之前的只字片语,不难猜出在她的梦中那个‘谢无祭’杀了‘沈云霁’。
“沈家秘术虽不说旷烁古今,但从不会害人性命,更何况还有心魔誓的掣肘。”季云目光复杂地望向余,转瞬移开了目光,言辞恳切,“我惜命,师弟……你该信我。”
“沈云霁。”谢无祭眉宇间的戾气渐深,突然唤他本名,嗓音冰寒,“无论你在她梦中所见所闻是什么,出来后本尊都会将你剔魂。”剔魂顾名思义,是生生将他的记忆刨除,是魔界最为阴毒的术法之一,昔日朝夜魔尊惯会使用的手段。
谢无祭深知季云说得不无道理,可他不是‘他’,魔魂还在沉睡,他们融合之前他就算有幽影戒也用不了全部魔气,拿捏不了季云。
然即便季云以渡劫期魔修的修为也断不可能看出他身上的端倪,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地方。
“悉听尊便。”季云垂于袖中的手掐着软肉,保持着镇定。白皙如玉的大掌倏地掐诀结印,低垂的眼帘很好地掩饰了他内心所思。
他心中有预感,若是成功入了她的梦,自己一些无法想明白的事也许就此迎刃而解。没错,他骗了谢无祭,即便不入余的梦境,他也能想办法解了她的魇术,无非是过程艰难了些,需耗费他为数不多的灵力。
各怀心思的两人心理博弈后,一时相顾无言,目光聚焦于榻上的余。
随着古老的术法于季云手下被施展出来,温和的灵光渐渐裹挟住白衣少年,他的神识化为一道流光隐没入余的眉心,身形软下,半伏在床沿。
须臾,一阵风将他掀落在屋内的地毯上。
“嗤。”
昏暗未灯的房内,玄衣少年倚进宽椅,“茨渠,沈家的事要加快了。”
*
“阿祭你没事吧?”
季云甫一进入梦中耳侧就传来少女焦急的呼喊,鼻间嗅到若有似无的少女馨香,萦绕身侧。
少女温热娇软的身躯似乎正伏在他怀中,不停地摇晃着他。
“阿祭你醒醒!”
“阿祭,呜呜呜。”
季云睁眼,入目即是余发髻上的两个小揪揪,除了那次在仙鹤上他的刻意为之,他们从未如此亲近过。
可她此刻伏在他怀中的紧张与担忧仍是为了谢无祭,他的内心一时五味陈杂,道不清分不明究竟是什么感情在牵制他。
他按着她的双肩,低声道:“小师妹,你看清楚……我不是八师弟。”
余抬眸看去,眼前依旧是看不清脸的白衣男子,说话的声音亦不是她曾经听过的。
他白色的衣襟下,胸口暗红一片,伤口凝着触目惊心的血痂,显然被刺伤了很久。
余伸出手按着他的伤口,泪水顺着眼角争相涌下,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直抽噎,说话断断续续,“阿祭,你、没事了吗?”
一股无名邪火突然窜了起来,季云微微蹙眉,单手抓着她的两只手,抵着她的下巴,呼吸急促,声音低哑:“小师妹……看清楚我是谁。”
余被迫昂起脸,长卷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耷在眼睑上方。
眼眶通红,泪珠挂在面颊欲掉不掉,她哽咽道:“什、什么?”
季云垂首,态度亲昵,近乎耳语道:“我不是阿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