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虽然但是,她不至于这般弱?
谢无祭微微一笑,搂着她放至一旁的矮榻边,“在屋内等着。”
沈云霁在一旁默不作声几乎与夜色融合,脸上浅淡的笑意失了个七七八八,有些沉闷。
……
出云峰经久不用的驿点旁,驿灯闪烁着不稳定的光。
青年站在光影交错处,暗红色长袍如夜间浓重的一笔色彩。
“说。”谢无祭看向对面如霜似雪的白衣男子,眼尾上挑,心中是止不住的恶意与杀意,几乎一直在忍耐。
像是感受不到他身上浓郁的杀气,沈云霁坐至一旁的石凳,头顶的冠带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唇角噙着笑,直言道出一个惊天的秘密:“谢无祭,你可知我上一世就曾见过你。”
谢无祭眸中的黑色宛如无尽海最深处的漩涡,冷眼盯着他:“你知道些什么?”他当真如他所料是长芜转世?
沈云霁唇角噙的笑未收,“上一辈子我就死在你剑下。”
谢无祭眼睫半眯,不,不对,长芜可不是死在他手中,那么他说的上一世又是……
“你可还记得当初小师妹所中魇术?在她的梦魇中,我见到了自己的前世。”
谢无祭慢慢向后靠去,冷笑:“看来你是有几分本事,剔魂也奈你不得。”
沈云霁笑笑,没有多做解释,继续道:“那一世,你……”
等他说完,谢无祭唇边的笑意散尽,长指搭在桌沿,垂眸深思,似是信了又似没信。
两人都有些沉默。
半晌,沈云霁又道:“这三百年来我发现自己许是错了。”
“也许根本没有上一世。”他又将自己的原本的话推翻,“今生与前世的诸多不同,我渐渐确认,所谓的前世应是有人替我安排了一场预见梦,令我深陷其中的痛苦,从而走上他安排的路……”
白色长袖滑下,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其上的黑色魔纹若隐若现。
驿灯的昏黄烛火落在两人面上,映着一圈融融暖光,晚风自一旁吹来,勾起阵阵凉意。
“所以……”谢无祭虽是笑着,目光冷了下来,周遭翻涌着冷冽的气息,“这与古越族大祭司有何关系?”
沈云霁的嗓音很淡,“大祭司她……正是已故的家母。”
沈云霁缓缓抬起微垂的双眸,玉白的长指自怀中取出一陶制的物什,置于石桌。
谢无祭愈加冷淡的眸光略过有些熟悉的东西,唇角勾着猩红的笑意,声音降至冰点,一字一顿,“母债子偿?”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挡九十二刀
在愈加浓厚的魔气侵染下, 晚风裹挟纷飞的竹叶,盘旋成圈,化为齑粉。
上空的鸟雀长鸣, 嘶叫着坠落在地。
余在屋内等得心焦, 伸手推开一隙窗,见二人在的那处,微风轻荡, 弥漫着山间雾霭, 看不真切。
好似一切平静。
谢无祭浓稠漆黑的凤眸转瞬化为血眸, 撑着石桌俯身紧紧攥着沈云霁淡然的面容,杀意毕现,丝毫不掩饰。
撑案的手背青灰色的血管中涌动着炙热的红光,似乎有什么要破体而出,他薄唇扯了扯, “戚执穗既是你娘,那你当是知晓她做了什么。”
黑色的魔气自下而上攀附于沈云霁四肢, 殷红的鲜血不消片刻便透过白色的衣摆渗透而出。
“是。”沈云霁平静的眸光微微颤抖,珍重地抚上六孔埙, 闭了闭眼淡声道:“娘……她背叛了古越族。”随着强盛的魔气侵入,沈云霁的唇角溢出血丝,身形摇摇欲坠, 挽起的袖管处黑色魔纹向上肆虐,脖颈处白皙的肌肤布满黑纹。
“呵。”谢无祭眼睫半垂,蓦然出手掐在他脖颈, 阴鸷冷嘲:“你倒是敢说。”
沈云霁抬手抹去唇角的血丝, 语调很轻:“我会替她偿还这一切。”他的眸光低垂, 落在那只青筋凸起的大手, 心下暗忖……冰冷的体温,血管中却流动着诡异炙热的血液,谢无祭果真不正常。
“以你这条贱命抵全族的命吗?”
“沈云霁,你配吗?”
谢无祭掐在他脖颈间的手,掌心倏而用劲。
沈云霁一张嘴,便是止不住的血,他艰难道:“古越族几万条人命以我之残躯不配偿还……但……我愿以命……助你揪出当年在沈如晦背后操纵一切的人,求……你给我一次……机会……”他何尝不是古越族遗脉,母族覆灭虽不是母亲亲手所害,可她罪无可恕,他身为其子亦难逃其咎。
“本尊大可杀了你再……”谢无祭眸中的血色越发深邃,几近赤墨色,其内跳动的杀意满溢而出,捏在沈云霁喉间的指骨泛着青白色。
沈云霁将手覆于他腕间,打断他:“师弟……松手吧……你不会杀我……”
“不然……我早已……活不到……小师妹来救我……”
伴随着喉间蕴着竹味的新鲜空气涌入口鼻,沈云霁脱力的身子毫无支撑,颓然落地,仍是勉力抬头,自喉间吐出一口淤血,道:“多谢。”
鲜血沿着青年指骨分明的手滴落在地,谢无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意简言骇:“说。”的确,他现在不能杀他,原因无他。
周遭的血腥气盖过竹叶的清香,谢无祭眉间的褶皱凝成一团,以魔气掩住嗜杀的冲动,背身负手而立。
沈云霁的话断断续续从后传来。
“当年娘少时遇见沈如晦,受他以情爱蒙骗,盗走古越族圣物,本以为就此能同他双宿双栖,孰料他联合谢允等世家意图谋夺古越族内关乎飞升之秘。 ”
“戚灵瑶姐妹当年离开深渊遇上谢允和魔宫之人绝非偶然,亦是有人刻意为之。”
“我本以为当年九死一生离开沈家,偶然吸取一濒死魔族的魔气是为偶然,可三百年前入了小师妹所中的魇术,我从中发现了与当年那魔族相同的气息,此为第一个疑点。”沈云霁蹒跚着步子走向一侧,靠着驿灯的灯柱,仰面看着昏黄的灯光,接着道:“其后便是苏培盛身边那被炼成阴魂的苏夫人魂魄,同样有相同的魔气残留,此为其二。”
谢无祭负于身后的手微微一紧,此事他当年亦曾察觉,只当是戚灵烟所做,如此看来无论是哪一个,都在为背后之人卖命。
“而苏培盛本人并非如表面那般可轻而易举拿捏,故替母手刃沈如晦之后……我左思右想仍是令他与苏林相互制衡,养在眼皮底下,伺机引出其身后之人。”沈云霁强撑着吐出一口浊气,苍白着脸继续道:“只是这几百年来他丝毫不露拙,直到你将我关至沈家底下之后,他才渐渐露出野心……”
“宋睚是你的人?”谢无祭捻着指间幽影戒的动作一顿,眸光幽黯,谢星瞳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沈云霁气息一滞,“你如何得知……”眼前人将他关入那处后便未曾管过,就像完成了一项任务一般……
谢无祭不耐烦地切断他的话术,语气不佳:“继续说。”
“我打算避于暗处,暂时不出现在沈家。”沈云霁道出了自己的目的,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谢无祭,“听闻师弟同小师妹在沈家有另一重身份,若是能够摸入苏培盛麾下,许是能够……”
谢无祭冷嗤:“你不怕本尊忍不住捏死他?”
谢无祭自百年前屠了谢家后,愈发喜怒无端,嗜杀成命……想到此,沈云霁唇角动了动,“烦请师弟……忍一忍。”
谢无祭气息渐平,睨着他似笑非笑,“该做的事情本尊替你做了,你又有何价值?”
沈云霁知他会有这一问,低喘道:“我要去寻娘亲当年盗走的圣物,而后……物归原主。”
谢无祭皱眉,狐疑道:“戚执穗竟未将其留给你?”
“没有。”沈云霁惨淡一笑,“或者说我并不知娘亲将之藏在何处……”她留给他的回忆仅有眼前一枚六孔埙及那首歌谣……
谢无祭的脸色倏然变得很是难看,沉郁似黑夜,语气更加不善:“如此,还不快滚去找。”
“师弟。”沈云霁取出一枚高阶丹药服下后,却未急着走,而是提了个毫无相关的问题,“无上师叔是否为你所困?”
眼见屋内的烛火晃动,谢无祭内心愈发烦躁,语气不快道:“不是,快滚。”
“我知道了。”沈云霁沉下睫羽,撑着灯柱起身,似问却又是肯定的语气:“当年祁云长老便是死于你手。”
“那么师弟你可知祁云长老身上当年中的双生咒是何人所下?”
沈云霁留下这句话后深深看了一眼竹屋的方向,不再多言,御空离开。
谢无祭没有回答,这些年他的神智多数时间并不清醒,朝夜魔尊的魔种反噬之强令他猝不及防,此事早已忘记,经他一提醒,倒是有些明目……
沈云霁两番问话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在提醒他朝夜魔尊与无上有关联?
这怎么可能?纵然此人两世都为他师尊,无一刻承认他为其徒,谢无祭亦不会认为他会与魔为伍。
毕竟他入魔两次,那人都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
……
身后传来脚踩竹叶的清脆声,谢无祭还未及回神,就被一团小小软软的身子自后环住他精瘦的腰际,少女埋首在他过于清瘦的背脊,温暖的气息喷于其上,闷声闷气:“阿祭。”
“小你怎么出来了?”谢无祭抿着唇,有些别扭,“本尊、我没有杀他,你不必……”
“阿祭?!你想什么呢?”余听他这般说气从心起,狠狠掐了下那本就没肉的腰际,哼哼道:“你这么久没回来,我不能担心你?”
腰被掐得生疼,谢无祭不怒反笑,唇角的笑意渐渐扩大,转身将余拉入怀中,下颌抵在她发顶的小揪揪上,自胸腔发出一声闷笑:“担心我作甚,沈云霁便是再修炼几百年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怎么还有些小傲娇?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担心他失控……
余扁了扁嘴,忍不住伸手锤谢无祭的胸膛,甫一探手被他抓住手按在胸前,肌肤触及那股凉意,她被冷得一哆嗦。
谢无祭注意到她的神色,眼底微黯,悄然松手,却被温软的小手反手拽紧。
“怎么这么冷?”余当初在司余殿初次见他时便想问,昨夜因他索求无度又没机会问。
见谢无祭没有回答,她不由下手重了些,用力搓着他的手,眸中蕴着心疼,声音软了下来:“阿祭,告诉我这些年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我……”
谢无祭微微凝眸,俯下身堵住了她的唇,浅尝辄止,贴着她软嫩的脸颊道:“不必多想,我没事。”
“只是魔族体温向来如此。”
放屁,又骗她,昨夜怎不见他冷……
余心中腹诽,舍不得直接逼他说实话,打算另辟蹊径,今日她一定要从他口中套出实情来。
谢无祭见她不语,刚打算抬头,却被一双小手按住脖颈,温软的唇印在耳廓,湿热温暖,伴随着少女小声的叫唤:“阿祭。”
还不及答复,温热的舌尖便抵在耳垂,刺密的感觉流走周身。
谢无祭搭在她腰间的手倏而僵硬,青筋微凸,一个认知在识海中形成。
她、在、勾、弓|、他!
少女动作很是生涩,她掰转谢无祭的脸颊,主动送上唇,拿舌尖去点唇珠,舔舐齿尖,满口的灵草薄荷香。
有些慌又有些笨拙得可爱。
“本想带你回沈家……”谢无祭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大手顺着她浮动的腰肢游离,一声喟叹:“此番又需延后一夜。”
极度的刺激,余被他捏着的位置带来一阵阵激麻,低声喘息,声音又细又软,似乎自己先败下阵来了。
谢无祭的体温在她预见下,逐渐攀升,他将她轻而易举抱入怀中,忍着汹涌的欲忘问她:“小……你确定要这般做?”
少女脸色驼红,歪了歪头,哼唧:“……啊?”
不问了,她自找的。
谢无祭未束的长发披散,将她抱回屋中,错过了余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之色。
……
又回到昨夜那处温暖的床榻,谢无祭抬起她的下颌,语调有些蛊惑:“再问一遍,确定要这般做吗?”
谢无祭身上的衣裳半挂不挂,露出精瘦白皙的胸膛,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块,眼底暗火涌现。
余勾着他的脖颈,轻轻挂在上面,小脸蹭在他柔软的里衣上,哼哼唧唧不说话。
耳中传来青年低低的笑声,随着谢无祭倾身,她向后退了退,大着胆子握住。
少女耳尖红如血,对上他昏暗的眸光,失神颤唇道:“阿、阿祭,你告诉我……”她说到一半感受到膨胀感,小手滑了滑,抵着舌根咬牙继续问:“为何会失温,为何……鹿灵说你疯了?”
“小。”谢无祭被她这一番举动弄得额角青筋直凸,倒抽一口气,目光低沉,语含威胁:“松开……”
“我就告诉你……”
“呀―”余被吓得又一手滑,令其脱逃,杏眼中滑过不安,下一瞬连话都被堵上了。
伴随着青年气极的切齿声:“小学坏了……”
“嗯?竟学会讨价还价了。”
余撞进那双幽深的黑眸,有些害怕。
可惜后悔得太晚了。
早在谢无祭问了她两遍是否确定这样做,她都未正面回答。
她如雨中浮萍,找不到支点,几乎说不出话来。
到最后她小脸哭得皱成一团,声音几近沙哑,哭着求饶也无济于事。
狂风骤雨来得比昨夜更猛烈,窗门紧闭的小屋内气温节节攀升,浓郁的麝香味经久不散。
……
*
魔界,月阁。
着黑色绸衣的高挑女子推开寝殿的门扉,察觉到屋内气息不对,眸光陡然一黯,冷斥:“谁?”
熠熠烛火被瞬间点燃,容色妖冶的黑衣青年正襟危坐于桌边,正捧着一物发着呆。
见她入殿,忙将东西塞入袖中,同时抬眸看去,湛亮的蓝眸中划过微诧:“锦、锦儿你怎生回来了?”
“是你啊。”谢锦薇紧绷的神色微松,走至另一侧替自己倒了被冷掉的茶水,饮尽后才答,语气随意:“不回这,我去哪儿?”
雉乌拢了拢袖子,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不随余姑娘去青云宗吗?毕竟曾经你与她……”
他本是关切一问,却不料谢锦薇反应极大,她失手打翻了手边的杯盏,眸光怔怔,高声问:“你说哪个余姑娘?余吗?”
“她在哪儿?她没事?”
“她……”雉乌气息一滞,难道余姑娘还未与锦儿相认?
谢锦薇见他的神色,微微有些明白过来,加之这些日子里的疑点,她上前揪着雉乌的衣袖,急声问:“是第五钟唷!
“是她对吧?”
一行清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垂落,濡湿了桌上的桌帔。
无声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