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喊姜文櫆救命, 有人在求衙役,说自己是无辜的,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求衙役放过她。
吵吵嚷嚷的哭声中,谁也逃不走。
从陆巧开始,姜家家眷一个接一个的双手被捆上,如串蚂蚱一样,一家人被一条又长又粗的绳子,串在了同一条绳上。
主子被押走要流放。
府邸内的几百号仆从不知自己会落得何样下场,更是鸡飞狗跳。
从姜府的朱漆大门望进去,哪怕只能窥到一角,也是恐慌万状的画面,可想而知府内混乱成了什么样。
姜沐言看到父母被囚,六神无主到只顾着伤心惊慌,全然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更不知自己要做什么才能救下姜家。
早已猜到的下场,姜沐言以为自己有心理准备,又觉着再过几年,兴许姜家还能重回京城。
可抄家真正发生的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无助和无奈。
她做不了什么,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萧南瑜抱着拦着姜沐言,姜家被抄,他同样无奈。
看着兵荒马乱、大放悲声的姜家,他就仿佛看到了两个小家伙口中,前世被抄家灭门的萧家一样。
前世的萧家,不是抄家流放,是抄家斩首,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府内的抄家和下人,有禁军和亲卫军会处理。
负责押送姜家二十二口人的衙役,点齐人数后便一刻也不耽搁,拉着捆住手的一长串犯人跟在囚车后面。
这就哭哭啼啼的上路了。
出城这段路有亲卫军协助护送,姜沐言亦步亦趋的跟在囚车旁,想上前却一直无法靠近,被亲卫军冷漠无情的阻拦在外。
沿街有不少百姓驻足观看。
看着大名鼎鼎的权相沦为阶下囚,连带着一家老小也被抓去流放。
姜文櫆的罪名已在街头巷尾传开。
众人皆知他是一个大贪官,不止贪污受贿,他还敢背地里暗杀朝廷官员,可谓恶名昭著,令人发指。
可百姓同时知道的,还有他将贪污所得送去边疆,给戍边将士发军饷。
他还将贪污的银钱拿去修河,拯救了江河一带年年被洪灾侵害的无数百姓。
他还……
种种是非功过,听得人内心复杂不已,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这个丞相。
姜文櫆是个好官吗?
好像不太好。
是个大奸臣吗?
好像又还挺好的。
哎。
心绪复杂的沿街百姓,看着囚车里的姜文櫆,以及囚车后面一长窜形容狼狈的家眷,一个个停住脚步,沉默的看着。
有人暗暗抹眼泪,似在替姜文櫆替姜家委屈,但没有人跪地喊冤。
绝大多数人只是沉默地看着。
没有喊冤,亦没有人朝姜文櫆扔臭鸡蛋、烂菜叶。
囚车所过之处,街道两旁的行人自动驻足,回以沉默的注视,这一幕显得有些诡异。
得知姜家流放消息的不止萧家。
李家听闻后第一时间告知了姜兰芝。
姜兰芝没有和姜沐言一样去姜家。
在出城必经的长街上,她和李六郎在临街阁楼上订了一个雅间,在二楼窗口看着流放队伍由远及近。
因着姜家的流放队伍,热闹的长街比往日要安静许多。
许是太过安静的缘故,李六郎远远地就听到了哭声。
哭声已经不似姜家时的嚎啕大哭了。
此起彼伏的低低抽泣声延绵不绝,沉沉闷闷不响亮,却听得人心里发堵。
“哎。”李六郎看着越来越近,快到楼下的囚车,心下感慨道,“岳父大人真乃神人也。”
当真相揭开,姜文櫆的为官风格令他震惊。
还惊叹的另外一点是。
在大夏即将倾倒的前一刻,姜文櫆竟还有本事救出的女儿,还是两个。
若非姜兰芝与姜沐言前后脚成亲,今日楼下的流放队伍里,必然得加上她们二人的身影。
李六郎感慨完,转眸见姜兰芝抿着嘴不说话,望着囚车方向的眼神也复杂难懂。
这样的姜兰芝,让李六郎心生一抹怪异的感觉,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他没去深究。
“兰芝,你想哭就哭,别强忍着。”李六郎误以为姜兰芝是想哭又不敢哭。
姜兰芝没理会他,径直望着来到酒楼下的囚车。
姜文櫆手脚被铐的站在囚车,披头散发的脑袋露出在囚车顶上,身上的囚服血迹斑斑,一看就受过不少刑。
姜兰芝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姜文櫆。
姜文櫆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伟岸的,坚不可催的。
今日看着姜文櫆,她心里似有什么崩塌了。
似乎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醒悟过来,原来爹爹也有脆弱至此,无能为力的一面。
一直以来,姜兰芝都对姜文櫆的偏心姜沐言一事,心生怨恨。
同样都是女儿,虽然姜沐言是嫡女,她是庶女,可姜文櫆偏心偏的也太大了些。
对于她匆匆忙忙嫁给李六郎一事,姜兰芝知晓姜文櫆是在保她。
可她因为瞧不上李六郎,觉得自己嫁的不好,心里一直在责怪姜文櫆没有替她谋一个好姻缘。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毕竟姜沐言嫁的比她很多很多,不是吗?
让她心里如何平衡。
可心里再多的埋怨,今日看到再无往日儒雅风光的姜文櫆,再看看哭都不会哭,面色惨白仿若心死的四妹姜语蓉。
姜兰芝突然又觉得,爹爹还是疼她的。
否则她今日也得跟楼下的弟弟妹妹一样,一起去流放,女子去流放一生也就毁了。
且能走到流放地都算是好的了,多少人死在了流放途中。
爹爹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保住了她,让她免去了一场灭顶灾祸。
或许爹爹也是疼她的,只是这个疼爱远没有姜沐言多,但也比姜家其他子女多不少了。
囚车里的姜文櫆,于满街的观望目光中,似是察觉到了阁楼上不同寻常的注视。
他微微抬头,往二楼某扇窗棂看去。
“爹爹。”
姜兰芝见姜文櫆抬头看她,她一直隐忍着的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下,低低喊了一声爹爹。
姜文櫆看到姜兰芝,自然也就看到了站在她身旁的李六郎。
他嘴角艰难地往上扬了扬,朝他们露出一抹微笑。
李六郎和姜文櫆不熟。
但他从姜文櫆的目光与微笑中,看懂了岳父大人请他照顾好姜兰芝的神色。
李六郎心里忽然就有些愧疚。
他是姜文櫆的女婿,可他和姜兰芝却站在阁楼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岳父一家流放。
而同样是新女婿的萧南瑜,却和姜沐言一起,步步跟随的陪着流放队伍。
“兰芝,我们……”下楼去看看吧。
李六郎话未说完,姜兰芝已经哭着转身,提起裙摆往楼下飞奔了。
爹爹,爹爹要去流放了。
今日可能是她今生最后一次见爹爹和姨娘了。
她要去送送爹爹和姨娘。
李六郎见状,赶紧跟上。
姜兰芝跑下楼时,囚车已经从酒楼大门口走了过去,她冲上街,一眼看到了被捆住双手的罗姨娘。
“姨娘!”
姜兰芝哭着大喊一声。
心如死灰的罗姨娘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猛地转过头,这才看到了姜兰芝。
“兰芝!”罗姨娘激动地想朝姜兰芝冲去,却被一旁的衙役推了回去,她只能隔着人群喊,“兰芝你想办法救救姨娘,姨娘不想去流放,姨娘会没命的!”
打从相府被亲卫军围起来的那天起,罗姨娘就贴身揣了几千两银票,夜里睡觉都不敢拿出来。
就怕突然抄家,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日子难过。
今日抄家,她身上的首饰全被强行摘掉了,但好在禁军没有搜身,她还有几千两傍身。
她暗地里提醒过陆巧,不知道陆巧有没有偷偷藏银票在身上。
陆巧是当家主母,银票比她多不知道多少。
如果陆巧身上有钱也就算了,一家人一起流放,陆巧身为主母总不能吃独食,怎么也得管管他们。
若陆巧身上没钱,她的钱可不会拿出来公用。
这是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私房钱,谁都别想用她的钱。
“二姐,救救我,我也不想流放。”
“二姐,还有我!二姐救我!”
……
周姨娘这一声求救,喊得姜家弟妹们也纷纷向姜兰芝呼救。
“姨娘,姨娘……”
姜兰芝没管其他人,声声呼喊着周姨娘,她也想救姨娘,可她怎么救?
她根本就无能为力。
姜兰芝余光瞥见街对面的姜沐言,似在对姜文櫆说着什么,她拔腿便往前追赶。
“爹爹!爹爹……”姜兰芝追上囚车,跟在街边朝姜文櫆喊,“爹爹,我错了,是我不好。”
姜兰芝跟姜文櫆认错,可她没说自己做错了什么,只一个劲儿的对姜文櫆哭。
姜沐言隔着囚车往街对面看去,还没看清楚姜兰芝,先被身后突然冲出来的少妇吓到。
“爹爹!”
似要刺破人耳膜的尖锐声音,吓得姜沐言都忘记哭了。
她泪眼朦胧的扭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姜、姜雅朵?
姜文櫆看着从楼上下来,又追上来的姜兰芝,嘴巴蠕动着说了些什么。
可他声音太小了,姜兰芝听不见。
“爹爹!爹爹我回来看你了,你怎么成这样了?”
姜雅朵哭得比姜沐言、姜兰芝都厉害,喊得也超级大声,似要冲破云霄般,让人想忽视都难。
第141章
姜文櫆自然也听到了。
他眸光闪了闪, 看着姜兰芝的目光又朝另一边转过去。
乍然听到久违熟悉嗓音的姜兰芝,也难掩震惊的望向街对面。
街对面除了姜沐言和萧南瑜,就在姜沐言的身旁,还有一个穿金戴银, 锦衣华服, 从头到脚极为珠光宝气的年轻妇人。
那人赫然就是姜雅朵。
她不是嫁到江南去了吗?
怎么回京了?
“爹爹!”姜雅朵声声嘶喊着, 见姜文櫆看到她,她喊得就更大声了, “爹,我是雅朵, 我回来看您的, 这是怎么了?”
姜雅朵哭喊着,是真的伤心。
当初被一顶轿子悄无声息的送出相府,她心里不是没有怨恨。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 再次回到京城,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幕。
她一早入的京, 在客栈里稍作整顿, 原本想打扮得富贵无比的样子回相府,结果她刚装扮好,红桃就慌里慌张的跑进来跟她说。
姜家被抄家了。
姜家全家老小还要去流放。
她急匆匆跑下楼,就在长街上看到了衙役们押着姜家诸人。
看到囚车里凄惨狼狈、血迹斑斑的姜文櫆,巨大的落差冲击下,她心里再多的怨恨不满, 也在这一刻化作了伤心与惶恐。
怎么就抄家了?
还要去流放,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文櫆没想到流放之前还能见到三女儿, 也冲她微微笑了笑。
他想安慰几个女儿,他没事, 他挺好的。
可他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说出口的话也近乎低喃,她们根本就听不到。
“三妹,你怎么回京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姜雅朵的出现太让姜沐言意外了,她下意识询问道。
当初姜雅朵远嫁江南,她曾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姜雅朵了。
“长姐?长姐,我今晨入城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爹怎么会在囚车里?我听闻是要流放?好端端的怎么会要流放?”
姜雅朵哭花了精心打扮的妆容,看到姜沐言的一瞬比她还意外,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抓着,如同溺水之人抓着浮木一样。
“具体的回头再说,爹爹是真的要流放,圣上下旨抄家,我们家全家流放三千里。”
带着哭腔的姜沐言,先肯定了姜家流放的事实,其余的却没时间细说。
“全家流放,三千里……”姜雅朵心慌意乱,全然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了。
但她看着姜沐言,眼角余光瞥到囚车后面,那一张张被绑了手的熟悉面孔,脑中灵光一闪,上下审视着姜沐言。
“长姐,既是全家流放,怎的你在这里?”
姜雅朵纯粹是后知后觉的震惊,并没有希望姜沐言也在流放队伍里的意思。
她姓姜,姜家是她的娘家。
哪怕对姜文櫆,对姜家有所埋怨,可娘家流放对她而言不是好事。
姜沐言不用去流放,好歹算姜家保住了一人,否则姜家所有人都流放了,只剩她一个人,她该多无助。
“我嫁人了,罪不及出嫁女,所以我不用流放。”姜沐言说着,想到街对面的姜兰芝,又补充了一句,“二妹也一样,在爹爹判罪之前及时出嫁了。”
姜雅朵再一次被震惊到。
姜沐言嫁人了?
连姜兰芝也嫁了?
她竟一点都不知道,若非此次上京,别说两位姐姐嫁人之事,就连姜家获罪满门流放的消息,她都还不知道。
震惊不已的姜雅朵,这时候才注意到一直陪在姜沐言身旁的男子。
定睛看去,竟是萧南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