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知道鬼修吗？”
翟弘远像是已经说累了，和庄青鱼聊了这许多，变得有气无力。
庄青鱼原地坐下，靠着树干，拍了拍她面前草地。
翟弘远顺着她的意思，席地而坐。
“我知道，你继续。”
身为冥修，庄青鱼怎么会不知道鬼修？
翟弘远再问她：“那师父知道，如何让鬼修诞生，如何让她长长久久地留下来吗？”
“鬼修以恨入道，留在世间的每一刻，都在承受大道对魂体的剐剥。逝者含恨离去，纵然使人悲痛，但强留只会加深他的痛苦。”
若被这痛苦折磨得麻木，折磨得丧失理智，鬼修只会沦为恶鬼，连转世的机会都不会有。
如果可以，庄青鱼何尝不想让鬼修长长久久地留下来？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鬼修能够长长久久地留下。
翟弘远不知道庄青鱼想的这些，他继续向她讲述那个梦：
“翟明赫知道是谁，他知道是谁毒害了我阿娘。但他不仅没有处理，还将那名夫人保护起来，好生疼宠，扬言要将我过到她名下抚养。”
翟弘远只感觉，“有些人所谓的爱，真让人恶心！”
他一字一句，咬字时狠得像是在咬翟明赫身上的肉。
“害死我阿娘的那人，母家有权有势，有仙帝坐镇。翟明赫既无法杀她，又要在我阿娘面前立他那个深情牌坊！
“梦中他竟说那人害死我阿娘，将她留下，让她活着，阿娘才能继续做鬼修。
“他硬生生将我阿娘逼成鬼修还不自知，设阵将她囚禁在密室冰棺附近，不让她修炼复仇。
“那间密室，墙壁上全是映鬼晶！他就日日去看望我阿娘，和那夫人欢好之后，再去向我阿娘说他的苦衷，说他有多爱她！
“他甚至培养傀儡师，为阿娘炼制身躯，想将阿娘长长久久地囚禁在他身边，就那样陪着他！”
这爱，多恶心啊！
翟弘远猛地捂住胸口，将头偏到一旁，弯腰干呕起来。
他早已辟谷，也不爱进食。
他呕出的不是食物，是他淤积在胸口的血。
庄青鱼见状立即起身，蹲在他面前，取出仙阶上品清心丹递给他。
“吃了。”
翟弘远从她手里拿过丹药，吞服过后，用手背擦去唇边的血。
“入梦那晚，阿娘让我跑，让我赶紧离开万锋宗。我不知道她如今情况如何，那晚过后，她再也没有入过我的梦。
“翟明赫来试探过我，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蒙混过去。
“现在，我留在万锋宗，只想杀了他！”
既然冥修不出山，既然鬼修无人度，那他就当阿娘的度化者。
他要变强，杀尽伤害过阿娘的人，让阿娘不再痛苦煎熬。
“至于师父你问我，想不想做宗主。”翟弘远给出答案，“我从来不想，整个万锋宗都让我恶心！”
庄青鱼扶他站起来，想了想，问：“你阿娘，叫什么？”
“我阿娘叫――祝寸微。她说，她的阿娘祝她一生顺遂，于寸地尺天，平凡地活着就很好。”
庄青鱼心中将名字对上，祝寸微，五尾白狐。
“等处理完万锋宗的事，杀了翟明赫，让你阿娘得到解脱，为师带你去雪丘，见你阿娘的爹娘，还有你的姨母舅舅。”
翟弘远抬头望向她，惊疑不定。
“……师父？”
庄青鱼坦白：“我加入万锋宗，有我的目的，但与你报仇并不冲突。从某些方面而言，你我还算同道。
“我与雪丘白狐一族关系亲近，你是白狐后嗣，我会照顾好你。”
翟弘远此刻心绪复杂。
他勉强扯开一抹笑，轻声问：“所以，师父做我师父，是碍于任务或是其它？”
“一开始，确实是。”
庄青鱼思索会儿，看向他，再说：“但我也确实没有收过亲传弟子，以我的辈分和年纪，早该有徒弟。
“若你想认我这个师父，此刻远离万锋宗，一切与万锋宗无关。叩拜之后，你即是我庄青鱼的亲传大弟子。”
众所周知，在修仙界，没有该绵延子嗣的年纪，但有该收徒传教的年纪。
当年纪足够，修为足够，就该收弟子进行传承。
不生孩子倒没人说她半句，但她不收徒弟，从前被老宗主和聂寅说，在下界时被凌霄宗同门打趣。
是该收个亲传大弟子了。
“徒儿，拜见师父！”
翟弘远提袍跪下，双膝砸在草地上，伏身叩拜。
……
第270章 还是得下点猛药啊（2）
“眷悯前辈收徒了！？”
令狐澜不敢置信，收的还是她们族中和晏池同辈的一只七尾白狐？
“淡定，俗话说得好，辈分算根草。他论他的辈，你论你的辈。”司圣羽完全不介意这些，反正乱的又不是她们族里的辈分。
“我是来跟你说，那个天骄会，上界所有修土都盯着，关系到玉蟾谷的资源分配。人族就是麻烦，抢又不直抢，非得做这些面子功夫。”
司圣羽厌烦，“要百岁以下小辈参加，由每个势力的天骄小辈去争夺名次，再按名次划分资源。”
令狐澜在位上坐下，解释：“玉蟾谷的天材地宝，每隔五十年大丰收一次。那么多势力眼红，总不能每隔五十年就大战一次。
“依据每个势力的天骄小辈，来判断这方势力的未来，从而进行修炼资源的分配，相对来说还算公平。”
以天骄会这种后辈比试的形式进行争夺，可以避免过多的伤亡。
“方式是可以，麻烦也是真。至于公不公平的，还得等到天骄会正式开始再看。”
司圣羽是不信两宗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会不动手脚。
尤其是十象古宗。
“见招拆招吧。”
令狐澜并没有对天骄会多上心，相比之下，她更在意，“万锋宗那十来名仙帝，你们私下交涉，协商如何？”
司圣羽正为这事发愁，“万锋宗给的待遇不错，有两位仙帝的后辈已经在里面扎下根，不愿多生事端。还有几位，说话模棱两可，那意思，就是看情况。”
挖墙脚也是个不好干的活。
令狐澜听了也愁，“还是得下点猛药啊。”
……
万锋宗。
宗主宫。
庄青鱼刚回潜鳞峰，让翟弘远去弟子堂归还杜冉和宫翎的修炼资源，没多久，她就接到宗主召令。
“庄砚长老，内门普通弟子虽比不得亲传弟子天赋高，但也是宗门的未来。”
庄青鱼不慌不忙，回他：“她二人去意已决，卸下所有万锋宗之物，现已交还弟子堂。我瞧她们心不在万锋宗，强留无用。”
翟明赫看她许久，叹一口气，“你坐。”
“谢宗主。”
庄青鱼在长桌侧边坐下，看向翟明赫，等待他的下文。
翟明赫思索许久，声音放柔，继续和她说：“既然她们去意坚决，那也罢，你如此处理也可。若日后还有此类弟子，可交由弟子堂处理，不必让你费神。”
“算不上费神。”
庄青鱼一句话将他堵死，再问：“宗主可还有其余事？”
“这趟外出历练，收获如何？”翟明赫闲聊。
“尚可。”
“怎么说？”
“各有收获。”
庄青鱼的话风，任宗内谁听了都不会再继续聊。
偏偏翟明赫还能笑着回她：“我听闻庄长老以前是散修，是极少接触外界道友吗？”
“是。”
“难怪。”
翟明赫轻笑两声，“宗内有几位峰主私下闲聊，说你与他们聊不上话，潜鳞峰和其余峰也不来往。
“我说你生性如此，看起来比我们年纪稍小些，叫他们年长的主动些，往你潜鳞峰多走动――”
“嗵！”
“啪！”
殿外一阵喧嚷，宫主殿的大门被人撞开。
“你给我进来！”
华服男子拽着翟弘远的手腕，把他拽进殿内，还没看清殿内有谁就气势汹汹喊人：“爹！你知不知道他――”
“放肆！”
翟弘烨刚开口，就被翟明赫提高的音量呵停。
“在长老面前大呼小叫，莽撞无礼。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快放开你弟弟？”
这个时间，翟明赫殿中本该无人。
翟弘烨确认中午议事的长老都已回去，这才敢闯进来。
在殿中看见端坐的庄青鱼，再看看翟明赫，翟弘烨的脸色并不好看，甩开翟弘远的手腕，勉强行礼：
“见过庄砚长老。”
庄青鱼看向翟弘远，朝他招手，开口时声音平静到没有丝毫起伏，问：“九公子，弘远何处惹了你？”
翟弘远走到庄青鱼身边，伸手，手腕上通红一片。
“回长老话，他偷拿我的修炼资源，被我逮个正着。”
翟弘远语气讥讽，“你怎不说，那本就是我的一份，被你们强占多月份额。”
“你！”
翟弘烨母家势大，从小脾气也大，根本不听其余人解释。
他不知他丰厚的修炼资源是他母亲从何处挪占过来，他只知今天看见这个外室子胆敢碰他的东西，怒气冲冲拉着翟弘远过来，找他爹要个说法。
庄青鱼轻笑一声，笑声凉薄。
“我教出的徒儿，到九公子嘴里，居然成了小偷小摸的行窃之人。”
说罢，她起身，“如果此事当真，在下教出此等弟子，也没脸留在宗内，宗主不妨将在下革职逐出去。”
翟明赫一同起身，“庄长老，言重了。若这么说，我身为人父，岂不要一同卸职离开？”
说罢，他看向翟弘烨，语气严肃下去：
“老九，事未查清大呼小叫，向你弟弟道歉！”
翟弘烨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拔高音量：“我亲眼见他偷拿在先，爹你都说事未查清，凭什么一来就让我道歉！？”
娘说得对，这个外室子活着就是个祸患！
还有翟弘远这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师父，频频往他爹这里走动，心思昭然若揭！
“既然九公子要查，那就仔细查！待事情查清，我们一五一十仔细算算，到底是谁有错在先！”
庄青鱼话音刚落，几名长老正好出现在大殿外。
见殿中气氛有些紧张，他们站在门外，犹豫过后开口请示翟明赫：
“禀宗主，庄砚长老所报，潜鳞峰弟子外出历练遇袭一事，我们已查清那二人身份。”
此事干系重大，涉及十象古宗，翟明赫只能让人进来。
偏偏翟弘烨怒气上头，还在为刚才的事计较：“庄长老说要查，那就查！我亲眼看见的事，就不信还能有错！”
“放肆，退下！”
翟明赫显然也动了怒，正事当前，对翟弘烨耐心锐减。
庄青鱼却道：“好！九公子要查，我们现在就派人去。弘远是我教出的弟子，师徒名声系于一体。今日之事若不查个清楚明白，我庄砚也无颜面对万锋宗诸位道友！”
说完，她转身看向翟弘远。
“弘远，你和九公子一同去查，为师在宗主大殿等着。”
“是，师父！”
翟弘远大步往外走，翟弘烨甩袖跟上。
事情闹得难看，翟明赫来不及阻止，就已经当着众位长老的面闹了起来。
那些长老纷纷低头，一言不发，当没看见。
直到翟明赫调整好状态，在主位坐下，声音恢复往日平和，喊他们落座，众位长老才先后在长桌边坐下。
第271章 莫坐井底与蛙斗（1）
“……”
“两名天仙境修土，也是不小的损失。十象古宗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前去伏击的人，居然会被庄长老反杀。”
众长老将那两名天仙境初期修土的身份查清，上报时，不免对庄青鱼的战力感到意外。
“庄砚长老当真是地仙境大圆满？总觉得藏了拙，竟能一人反杀两名天仙境强者。”有长老开口玩笑。
庄青鱼朝他笑笑，“当真是地仙境大圆满，只是当散修遇到的危险多，所以保命手段也多些。”
“原来如此。”
都说到保命手段，那就没人再不识趣的继续问了。
众长老禀报完，翟明赫正要让他们下去忙。
这时，翟弘远和翟弘烨回来。
翟弘烨的脸色显然没有前一次进来时那么气愤，这次多了些羞恼。
两人身后跟着几名服饰各不相同的人，有宗门长老，宗门弟子，也有宗主宫后院的仆从。
“师父，徒儿已经找齐证据。”
东西太多，翟弘远直接呈上桌。
“宗主宫每月发给徒儿的那一份修炼资源，一直被他生母挪占给他，徒儿全然不知，以为不成为宗内正式弟子是没有资源发放的。
“今日听人提起，才想起去拿我的东西。结果被他看见，不分青红皂白，给徒儿扣上个偷窃的名头。”
在座众位长老，从翟弘远被接回来至今，大半年了头一次听他说出这么多话。
可见是真的受了冤屈。
他们大概听出个来龙去脉，联想一下九公子的跋扈性格，不再多留，起身道：
“宗主，我等告退。”
“诸位慢走。”
翟明赫脸上的笑持续到众位长老离开大殿。
众长老走远，他的脸色也沉下去。
“老九，你还有什么话说？”
翟弘烨面上难堪，“谁让他一直不领，已经划到我名下的修炼资源，他突然又要回去……”
“够了！”
丢脸丢得够多，翟明赫已经不想再听，“向远儿道歉，将他的修炼资源尽数还给他。”
翟弘烨目光阴鸷，剜翟弘远一眼，无比敷衍地道个歉。
翟明赫知道他的性格，没有逼得太紧。
“孩儿告退，这就回去清点东西。”
翟弘烨说完，只朝翟明赫行过礼，无视坐在一旁的峰主长老庄青鱼，大步离开宫殿。
庄青鱼也没有多待，起身带翟弘远回潜鳞峰。
――
回去路上，庄青鱼的眼神扫过翟弘远的衣袖，取出一瓶药粉递给他。
翟弘远一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师父，已经瞧不见了。”
说着，翟弘远伸出手腕，先前被翟弘烨拽过的地方早已经变白恢复。
庄青鱼诧异。
瞧狐族会享福的模样，她还以为每只狐妖的皮肤，都是生来娇嫩，捏一捏能红几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