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国名士吕秀与陈国名士高子圭不仅没有从秦国走,反而还留在了秦国当起了秦歧玉门客的消息,被褚时英故意透漏了出去。
各国士子有不少人说他们两人是明珠暗投,但更多的是蠢蠢欲动。
秦国这些年规矩一偶,人才流失严重,对于想出人头地、大展拳脚之人,秦国是非常好得平台,尤其是老秦王年迈,年轻的秦歧玉等着当秦王的情况下。
那些参加过秦歧玉大婚的士子,最先动了身,秦国现在什么样,他们得亲眼看一看。
有吕秀和高子圭在前,褚时英挖掘人才的工作也变得顺畅了起来,她与秦歧玉整理了一份前世有才之人的名单,按着名单一个个去寻人。
本就贫困潦倒,才华不被重视的人,根本没想秦国如何,只听说能尽情施展抱负,就到了秦国,住进了秦歧玉的宅院,成为了门客。
有那不被本国国君重视的,如郑国魏莱,秦歧玉亲自去信三封,褚时英金银珠宝送之,都没有打动他。
但听闻吕秀和高子圭投靠,终于开始正视起此事,琢磨起秦歧玉此人,又分析了他大量事迹,终向郑季姜请辞,准备来秦投靠。
郑季姜忙着应付他的几个兄弟,焦头烂额,一个不被重视的小官请辞,当即就应了。
还有吕国农家黄福,秦歧玉承诺给他万顷良田种植,还会推广他的技术,他人便动摇了,说将跟着吕国商队来秦。
吕商要来秦?
这对秦国来说简直是大好事,三国封锁秦国商业已久,褚商入秦解了秦国火烧眉毛之困,但要想盘活秦国经济,单靠褚商可不行。
褚时英是非常欢迎吕商的,褚商已经占尽了地利人时,是时候在秦国和别国商队交换物资,而不是千里迢迢跑到他们国家去。
是以,趁机将吕商留在秦国重中之重。
吕商抵达咸阳这日,褚时英与秦歧玉,均着黑色秦服,亲自迎接。
约莫三十辆马车,映入二人眼中,褚时英凤眸一眯,心里有了数,低声同秦歧玉道:“到的应是吕雪那一支商队。”
只有吕雪才舍得用马匹来运送货物,秦歧玉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通体白色的巨大马车当先,被四匹浑身无一根杂毛的白马拉来,马车上白纱翻飞,用贝壳珍珠串成的珠串在马车四角晃动,发出悦耳的属于海的声音。
在这辆马车之后,是用牛皮毡子包裹,装着满满货物的长排马车。
车夫在瞧见他们这一行人时停了下来,自有曲上前告知秦歧玉与褚时英身份。
一只白得几乎透明的手将车帘掀起,上好的白玉扳指戴在大拇指上,被人一眼看见,紧接着他们便忘记了这只扳指,只剩下对露出面容之人的惊艳。
如山巅之雪般清澈的精致面容,五官无一不恰当,琥珀色的琉璃眼珠淡漠扫来,让人呼吸为之一停。
他着一身白色吕袍,腰间一条银色绸带,绶带垂落随风而舞,一头墨发半披,银扣发环别起他发。
宽袖荡起,他透彻的声音传来,“雪见过公子歧玉与时英夫人。”
秦歧玉默默握住了褚时英的手,“不必多礼,吕商能来秦,乃我秦之幸事。”
吕雪没有嗤笑,但所有人就是觉得他在嘲讽,他很是清冷道:“我此番入秦不代表吕商,吕商没有在秦经商的打算。”
风声呼啸,这话刺耳极了,秦歧玉已经很少遇到不给他面子的人了。
褚时英捏了一下秦歧玉的手,说道:“良人,快去欢迎一下农家黄福,雪便先由我来招待。”
秦歧玉身份是秦国公子,能亲自前来接吕雪,已经是很给吕雪面子了,本就是希望吕商能留在咸阳,有所图后,再陪同吕雪游玩,便有失身份了。
他看了一眼吕雪,方对褚时英点头朝车队后走去。
吕雪道:“公子歧玉倒是对那些庶民极好。”
不光农家黄福,秦歧玉最近收拢的不少人才都是庶民,大家瞧不起庶民,这才给了秦歧玉机会。
褚时英摆出客气的假笑,毕竟她还想与吕雪合作,不好将人得罪了,便道:“不知雪不为经商来秦,那是为何来秦,那些马车上的货物又是什么?”
吕雪没看秦歧玉,琉璃眼珠打量着褚时英说道:“一半马车装得盐,另一半装得都是我平日所用之物,我不习惯用脏东西。”
脏、脏东西?
褚时英被噎到了,吕雪说话,当真是有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的清冷傲人。
天气霾
前世也只是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吕雪又道:“既然今日在此遇见夫人,我这盐,便跟夫人换一下好了。”
褚时英道:“这是极好的,省得我们商队跑到吕国去换盐,不知雪想要什么?”
他无所谓道:“什么都好,只要我感兴趣。”
棘手,这人真是好棘手,褚时英做出一个请的姿态,邀吕雪向城内走去,“那不如便去我们在咸阳城最大的商铺看一看,兴许雪能挑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吕雪一动,他身后马车队纷纷跟上,褚时英又说:“听闻吕商要来,我家良人早早便在咸阳城备下了宅院,雪可以将商队安置在那。”
正扫视着咸阳城的吕雪闻言直接拒绝,“不必,我家在咸阳城本就置办过宅院,早些年撤出咸阳时,也没有发卖,一直让人看着。”
褚时英默默吸了口气,“如此甚好。”
她领着吕雪去逛了商铺,吕雪兴致缺缺,只是多看了两眼一楼那万鹿奔腾的壁画,褚时英抬手示意健不必过来,说道:“我褚商的鹿标,还是我父亲定下的。”
吕雪眸子一动,慢慢转头看向褚时英,“夫人的,父亲?”
褚时英骄傲道:“是,我父亲褚鲜,褚商便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他行义商,我辈受他教导义不容辞传承。”
琉璃眼珠定定看了半晌褚时英,方才转了回去,褚时英有心想和吕雪合作,便主动拉近彼此关系,说道:“雪唤我伯英便是,一直夫人夫人的叫,也太生疏了。”
“伯——英!”伯字被吕雪咬得极重,他薄唇紧抿,浑身更显两分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唤夫人吧。”
褚时英当真是被他搞得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几次三番被冷脸,便是她也不想把热脸贴上去了。
便问道:“不知雪不为做生意前来,那来咸阳有何贵干。”
吕雪便道:“欲要一读褚老之作。”
褚时英:“……”
你想来看褚老生前著作,那你知不知道褚老是我曾大父,你还这个态度对我?简直不可理喻。
许是看出褚时英所想,吕雪道:“用那些盐换,可行?”
十好几辆马车的盐,行,怎么不行,褚时英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下,“那雪便跟我回家吧,我将曾大父的书拿给你。”
吕雪颔首,却不愿再跟着褚时英走路看咸阳城了,直接上了他的马车,见状,褚时英也将马车招来了。
马车一前一后沉默行驶,到了家,褚时英便带着吕雪先去了藏书楼,让他在那稍作等待,若想看褚卜的其他藏书,尽可一观。
吕雪到了藏书楼,不与任何一人交谈,自顾自行走在书简之间,没有伸手拿任何一卷看。
之后几日,吕雪便经常出入藏书楼,在藏书楼内读褚卜著的《法》,他便不能如吕秀和高子圭一般,将《法》带走阅读了。
他一身气派,矜贵淡漠,无人将他往商人那去想,而后经由公子媳门客告知,众人终于发现他竟是一商人。
公子媳的门客挑唆道:“他一商人,凭甚和我们在一起读褚老的书?”
“吕国的走狗!”
“赶他走!”
有士子劝道:“这些书都是褚老留给夫人的,夫人便是商贾,我们又怎能因此将吕雪赶走。”
“夫人是义商,与吕商自然不同。”
那门客又道:“何况夫人是女子,她如今都没给公子诞下一儿半女,我看这褚老万千藏书,都不应该由她继承,她都快让我秦国绝后了!”
第六十九章 上关门轰狗
“我曾大父的书, 不由我来继承安排,由谁来继承,你吗?”
闻讯赶来的褚时英出现在藏书楼前,她一袭黑金交织的直裾, 里直裾为金黄色的绸缎, 露在外的领口、袖口处是一条仿织金妆花条带。
外罩黑色为底直裾袍, 裙摆处大片的牡丹花攀附其上,云鸟环绕飞行。
金黄色硬挺腰带勒出纤腰,玉质禁步悬挂其上, 垂在膝盖下, 压住她走动时翻飞的裙角, 尊贵非常。
她携曲、三三等一众内侍款款而来,丹凤眼随头顶玉簪而飞,一眼扫来, 气势压人。
她喝道:“回话, 我曾大父的书简, 应交给你们分配吗?当真是脸大如盆!”
一群也不看书, 全部都聚集在藏书楼前的士子们, 一时间被她所慑,喏喏不敢严, 而后纷纷拱手,唤道:“见过夫人。”
褚时英冷笑,犀利的眸子看过去, 众士子纷纷抬袖掩面。
但见他们以吕雪为中心分成两派站立。
南泊东吴万里船
一派以公子媳等公子的门客为首, 力争要赶走吕雪, 一派是普通明事理的士子,正在据理力争。
而作为引发混战的吕雪, 则面向池塘而坐,旁若无人地阅读着手里的帛书,银色绸缎发带混着黑发垂落前胸。
池中荷花竞相为他开放,只求他垂怜一眼。
然他琉璃眼珠冷漠地只顾盯着手中帛书,外界一切纷扰与他无关,便是褚时英来了都没抬头。
褚时英只瞥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不过是个引子,公子媳的门客是冲着她和秦歧玉来的。
果然,公子媳的门客又开始出言挑唆了,他道:“夫人,我们无意冒犯您,只是褚老的书简,区区一个吕商,如何配看?”
其余公子的门客立刻附和而上:“对,我们不与商人为舞,没得降低了我们的身份。”
“赶走吕雪!”
“对,把他赶走。”
那门客拱手道:“夫人,您也看见了,大家对吕雪抵触,可见您让吕雪看书此举是错的,夫人既为女子,就应在家中为公子歧玉分忧,先生下嫡子为好,这些书简理应交给懂它们的人呵护。”
褚时英嗤笑,“他不配看,谁配看,尔等这群不为国事忧心,只操心个人利益得失,盯着我肚皮的小人看吗?”
门客们倏地变了脸色,“夫人,你怎可骂人!”
“骂的就是你们这群鸟,”褚时英扬声道:“三三!”
三三应声:“哎,伯英,我在呢。”
褚时英看着这些门客,扬声道:“把他们给我——丢出去!”
“喏!”
三三带着内侍将门客们团团围住,门客们大惊,“夫人,你怎能如此做?”
有门客躲着内侍抓人的手,止不住道:“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
公子媳的门客喊道:“夫人还是应该在家中负责怀孕生子为好,处理褚老书简之事太大,夫人怎么能做得了主,嗷!”
三三铁掌呼到那门客脸上,直将他打得鼻血横流,而后大吼一声,竟是抓着那人的腰带将他给举了起来。
如同被翻了壳无法动弹的乌龟一样的门客,爆发出连连尖叫。
门客们只一抬眼,就被吓得目眦尽裂,内侍们过来抓他们,哪里还敢推搡躲避,纷纷被内侍们轰出了门!
公子媳的门客最惨,他直接被三三给扔在了大道上,三三啐了他一口,干脆利落骂道:“烂心肠的鸟,别人家的东西,你倒是跟个上蹿下跳的老鼠一般惦记,我呸!”
“你,你,你,啊!”
门客刚爬起来,又被从门内丢出来的门客们挤压,踩手踩脚,发出连连惨叫。
褚时英站在台阶上,同曲道:“记住他们的脸,日后不准他们再来藏书楼看书!”
曲大声回复:“喏!”
门客们反应激烈,“凭什么?”
“凭什么?”褚时英凤眸睨去,说道,“凭那些书简都是我的!”
她皮笑肉不笑道:“凭那些书简是我曾大父留给我的东西,这个世界上,唯有我一人有权利决定它们的归属!”
“无论我是将它们借阅给商人看,还是我将它们一把火烧了,亦或是我将之封存进藏书楼内不给你们看,都只有我褚时英一人可以做主!”
公子媳的门客脸色大变,还不服输道:“公子歧玉不会同意的!”
“我管他同不同意!”褚时英冷冷道,“他公子歧玉都无权对我的东西指手画脚,何况是你!”
而后她又道:“今日你们在我这闹事,我褚时英记住你们了,日后你们及你们亲属,任何一人不准到我褚家商铺里购买一针一线一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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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公平!那些书简是褚老的,他老人家准我们借阅……”
门客话还没说完,便被褚时英打断,“是我准你们借阅,搞清楚这件事!”
长袖一甩,褚时英环顾这些人,说道:“把他们再轰远点,别脏了家门口。”
三三撸起袖子上前,门客们齐刷刷连连后退,空出一大片空地来,吕雪正好掀起袍角踏出大门走到褚时英跟前。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他身上,他手腕一翻,亮出帛书道:“这《法》我已看完,可否请你找人抄写一份给我。”
“《法》?”公子媳的门客眼睛瞪得极大,吼道,“你竟将褚老生前最后一部著作《法》给一商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