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已经是众人熟睡的时辰,丞相府的某个侧门打开,从外头黑夜中走进一位少年。
青书抄着近道回到朔园,屋内一灯如豆,路时休散下头发眉眼柔和。
听到响声,青年抬头,只见自已的小厮走了进来。
“可办妥了?”
青书回道:“回公子,办好了,青书办事您尽管放心就好。”
少年没多说,怕这些脏事污了主子耳朵,路时休却主动开口问了起来:“被卖到窑子里后如何,将过程与我详细说说。”
青书走上前几步,回道:“一开始大公子将这枝儿卖到艳风楼中,她止不住地哭。那老鸨龟公们刚想好好教训她,就被咱们的人赎下来。”
“枝儿还以为自已被人救了,刚想跑就被塞进窑子里头去了,那时候她的表情……啧啧,小的真想让公子亲眼看看呢!”
“之后呢?”路时休又问道,眼神中带着光亮。
青书秀白的面上僵了一瞬,然后继续开口:“枝儿进去后……因为是新来的年岁小又长相清秀,加之我们的人要了那老鸨十两银子。当晚就有四个瞧着面狠心硬的粗旷男人,扔了数十个铜板后将枝儿带到一间屋子里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路时休的神情,发觉主子瞧着心情比刚才还愉悦了点,青书心中开始诧异。
路时休得到满意答案,淡笑道:“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辛苦了。”
青书忙说不敢当,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路时休将蜡烛吹熄,转身回到床上睡下。
在这件小插曲后,余下三两日倒一直平安无事,很快就要来到婚期。
丞相府里有多忙冷窈妲不知道,但自已真是要被折腾昏了。
此时已经是吃过晚饭的时辰,黄昏将快落尽,映着路面一片橙光。
少女看着迎珠抱玉等一众丫鬟在屋中忙活,她自已也得偶尔拾掇一下物件,免得发生之前那样的糗事。
整个府中能被妆点的地方都被弄上喜庆挂穗,还有喜字贴满了大大小小的门窗。
这两日都在开府迎客,因为冷家的名声与号召力,来得人真可谓是多到让人害怕。
冷窈妲这两日天天被拉出去见礼,周盈亏和苏洛安也在今日拿着贺礼过来了。
原本他俩在大婚之日直接去丞相府便好,但周盈亏和冷煜素来联系不断,且男人与冷窈妲以前关系也不错,在今日没打招呼直接进府。
瞧见冷窈妲一脸疲惫还要强打起精神,周盈亏找了个借口让少女去一处安静地界,他带着徒弟在后头跟着,偶尔帮她回回话。
冷窈妲见状还有些感动,人累到一定地步就真是不想动了,甚至连脑子也不想转。
以为苏洛安是被迫跟来的,结果少年一脸期待和紧张,倒像是想来又不太好意思似的。
只不过这是少女的婚前送行宴,苏洛安好不容易能看见她一次,还是在这种场合,心情可谓酸涩又复杂。
周盈亏这厮还是同以前一样的风格,说话腔调慢条斯语的,加上他素来阴晴不定的性子,与他交谈时心都被提起来似的。
“一转眼,妲姬妹妹也要嫁人了,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想当初你与本王第一次相见时,也不过才七八岁的样子。”
那时周盈亏还没当摄政王,只是一位普通的学土。
因男人当时对政治的见解与剖析,独有的犀利言语,让自已开始崭露头角,并且冷煜也与他有了交流。
所以说,周盈亏能和冷家关系不错,是因为冷煜在当时对他有提点和知遇之恩。
虽如今周盈亏和沈今啸关系极好,但八年前冷煜可是不知道沈今啸会成帝王,周盈亏也能当上摄政王的。
对周盈亏的偶有提点,那就是真想帮助他,这么多年周盈亏自已也一直记住这份小恩情。
“盈亏哥哥,原来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也从一位学子变成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冷窈妲如是说,周盈亏心尖儿跟着一颤,然后笑了。
男人的皮相过于出众,这一笑颇有些魅惑之姿。
少女看着,眼睛不由得眯起来。
她有点被晃到眼睛了,不止是因为男人的美色,还因为他极白的肌肤。
白到在阳光下会反光的那种。
而一直被晾在一旁的苏洛安开始不自在起来,师父和冷窈妲竟然认识那么久,比他还多了两年。
少年心头有些莫名酸意,不知是吃了谁的醋,故意弄出动静让两人注意到他。
把一块石子用力踢到一旁,果然冷窈妲与周盈亏都向他看来。
被关注到以后苏洛安反而又开始不好意思,装作不是故意地对他们笑了下。
少女还以为他是感觉无聊了,没等说些什么,抱玉就拿着一张被踩过的画纸找来了。
她将这张纸慢慢打开,对着冷窈妲展示:“小姐,这张纸您还要吗?”
冷窈妲瞬间从椅子上蹦起来。
这是画路之游大王八的那张!!
第57章 霞帔
抱玉没打开不知道里头是啥,只不过看这纸又脏又小,但又不敢给随意扔了,这才找过来问少女。
今天要把冷窈妲所有物件收拾好,明日便是出嫁的良辰吉日,屋里都快乱了套了。
“别打开!”
冷窈妲感觉自已头一回动作如此迅速,在几人的注视下蹦起来直接奔向抱玉。
在画纸展开的一瞬间,少女将它拿在手中再度折好,然后放在衣襟中。
这要是让周盈亏和苏洛安看见,自已就要废了!
哪有好好的大家闺秀,将夫君的样子画在王八身上的?!
冷窈妲心脏砰砰跳,确定刚刚每个角度后面师徒俩都看不见内容,少女长舒一口气。
“……妲姬妹妹,怎么了?”
“喂,冷窈妲你……”
两个异性同时开口,对她刚才的动作表示惊讶和疑惑。
“没事没事。”
少女让抱玉回了梨水居,恢复正常对两人说道。
“只不过是一件小时候画的东西,实在笔墨功夫太丑,不好意思让盈亏哥哥与小将军看见。”
少女自圆其说,周盈亏没相信,但也不再问下去。
苏洛安不一样,他信了。
少年还有些好奇,有神的眼睛一直看向少女胸脯,那里藏着画纸。
但看了几秒,他眨眨眼,苏洛安忽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慌忙转过头去。
他他他……他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盯着少女柔软的部位!
那里如同山丘般耸起,一动一静间会轻微颤动,又像一轮圆月般柔和圆润,想让人上前一探究竟。
苏洛安面色难看,对自已心中忽然起得那些龌龊心思不喜。
他安慰自已,应当是……是自已前几日偷看春图看多了!回去后,定然不会再偷偷看了!
少年很会哄自已,不一会儿就平复下来,只不过眼睛还是不敢看向少女。
苏洛安赌气走到二人远处,独自低垂着头坐着。
“苏小将军今日可是不舒服?”冷窈妲看着苏洛安问眼前的男人。
周盈亏也看去一眼,狐狸眼中划过一抹暗芒,低声道:“可能是近日本王考查他学业较多,洛安不太开心吧。”
他给少年随意找补了个借口,冷窈妲闻言有些莞尔。
“苏小将军是武将出身,那些冗杂的诗词歌赋的确有些难为他了,盈亏哥哥也不用太过苛刻他。”
少女半开玩笑说出这句话,周盈亏已经有几年没和少女这样自在过,好似一下回到两人刚相识那两年。
冷窈妲那时还是个白嫩小女娃,模样殊为娇俏可爱,十分惹人喜爱。
便是他,也为她的可爱伶俐而心头柔软。
那时周盈亏就想过,以后自已如果有孩子,一定要是个女孩儿。
再后来不久他把洛安带在身边,少年正值顽皮年纪,时常把周盈亏气得脸黑。
周盈亏忽然想,如果洛安像冷窈妲一般可爱就好了,自已或许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这一晃神儿洛安也成了小将军,而那个嫩生生的小女娃……
也变成了面前美丽动人的待嫁女。
以后,她就会是别人的妻子了。
想到这里,周盈亏忽然紧拧如远山一样的长眉,心头胀痛。
这一次,竟然比先前任何一回都严重得多。
“盈亏哥哥……?摄政王,您怎么了?”
冷窈妲被吓一跳,还以为周盈亏是有什么隐疾发作了,开口准备叫人。
“来人……”
不等喊完,男人已经恢复正常抬手制止少女。
“不必,一些小毛病罢了,让妲姬妹妹担心了。”
这时正好前院儿人声再度鼎沸起来,想是又来了一伙人。
周盈亏见状顺便对少女起身告辞:“想来妲姬妹妹同护国大人还要再忙上一会儿,你与本王也是熟人不用太过在意,本王先带着洛安回去了。”
冷窈妲有些头痛,看来自已还要再去见礼,真是脸都要笑僵了。
“好,摄政王与苏小将军慢走,妲姬改日再前去拜访二位。”
他俩离开后,少女没有去前院儿,先回了屋子将这张纸再度放好。
好险好险!
少女拍拍胸脯,心有余悸。
最后一天就这样慢慢过去,而今终于是迎来了正日子的婚期。
寅时四刻时天还没亮,梨水居就开始忙了起来。
冷窈妲在睡梦中被拉扯起床,迷瞪着眼看屋中聚集越来越多的人。
其余人脸上都不似她这般迷糊,各个喜上眉梢,看着少女止不住地笑。
冷窈妲:“……”
怎么她结个婚,这帮人这么高兴啊?
迎珠抱玉瞅着更兴奋,但眼圈却有点红,可能是早先就忍不住为她喜极而泣好几次。
“小姐,快起来梳洗打扮,妆娘已经在院儿里候着了,夫人也将嫁衣送了来!”
两人一边说一边扶着少女起身,冷窈妲这才面上正色些,洗漱完乖巧坐在妆台前等着别人意磷砸选
冷煜和赵玉瑾几乎是一夜没睡,女人忍不住哭了一场又一场,冷煜便也就一直哄着她。
冷麒冷麟这两位哥哥也紧张无比,这一大家子中,只有冷窈妲这个准新娘睡得最沉。
“小姐,夫人派婢子将喜服先给您送来。”
春花和秋月忽然出现在门口,一人怀中恭敬捧着凤冠,一人捧着霞帔。
其余丫鬟婆子瞧见嫁衣,都眼中露出惊讶和艳羡。
听闻百年前的开朝祖皇后,是一位明事理的贤后。特下令朝中不论出身如何的女子,皆可在成婚当日身着皇后才可穿戴的凤冠霞帔。
赵玉瑾也红着眼出现在门口,冷窈妲披散着长发瞧见女人,心中一热跑过去迎接。
“母亲!”
大喜之日不能在新妇面前落泪,赵玉瑾就紧紧咬着下唇忍住,装作开心模样看着女儿。
“窈窈,我的窈窈……等下去过祠堂说好出阁词后,便试试这嫁衣吧。”
赵玉瑾眼含着泪笑道:“上头的金线,是母亲自去年在你及笄后,亲手一下一下绣上去的。当娘的给女儿亲手做喜服,寓意着日后可保你在夫家平安快乐,顺遂一生。”
女人刚说完,豆大的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下。
她慌忙转过头,不让冷窈妲看见。
这一刻,屋中众多女子,皆是无声掩面落泪。
第58章 红妆
冷窈妲闻言眼睛一酸,也堪堪落下眼泪。
“小姐,不可啊!”
懂行的喜婆在一旁看着,眼中也很动容,看到少女要哭时连忙出声阻止。
此为良辰吉日,旁人若是忍不住在人前哭便哭了,可新妇却是万不能落泪的。
冷窈妲强迫自已忍住,憋得心头一阵阵的酸麻。
赵玉瑾怕自已在这里引得女儿伤心,命人将喜服放下后转身回了前院儿。
见状,少女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天边此时已经蒙蒙亮起,吉时不能耽误,且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时间紧迫,冷窈妲连早饭都没吃上,简单梳妆一番去了祠堂。
冷氏祠堂族谱人多且华贵,祠堂修缮得秀外慧中,少女独自一人走进去,跪在冷氏满门列祖列宗面前。
少女抬起头闭着眼,双手合十默念出声。
「今朝窈妲为女,欲嫁他人;未敢自专,请祖来听;告知神明,下达垂怜;万望婚后如鱼得水,琴瑟和鸣;夫妇恩爱,同心一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说完这些,少女三度叩首,姿态虔诚。
若真举头三尺有神明,且念在自已前世今生未曾作恶的份上,让她好好过完这一生。
冷窈妲起身去上好三炷香,随后快步离开祠堂。
接下来便是要做妆靥,妆娘们已经在屋里等待良久。
少女安静坐在妆台前,让妆娘柳氏在脸上绞面。
两股细线缠绕在一起,一点点滚过少女娇嫩雪白的肌肤,让那些细小的汗毛消失不见。
冷窈妲一开始痛得皱了皱眉头,后就再没有其他反应。
绞面的柳娘看着少女不吭声,眼中浮现起敬佩欣赏之意。
她道:“冷小姐真是个能忍的好姑娘,绞面是个痛事,却丝毫不见小姐吭声呢。”
另一位给挽发的妆娘笑了笑:“可不是!之前给其他人家的新妇们绞面,便是不至于哭喊出声,也是一直喊痛乱动,还没见过像冷小姐这么乖顺的。”
少女对她们笑笑,虽是嫁给路之游这个黑心肝儿的,但她的眉眼间还是沾染上一些喜气。
绞完面,柳娘开始给冷窈妲上妆。
柳娘是盛京城中最心灵手巧的妆娘,想请她给新妇做妆还不容易呢,算是最有派头的妆娘。
后头孙娘挽发技艺也是极为出众,两人给她一同做妆靥,不知结束后冷窈妲得有多美丽动人。
柳娘重新净手后,拿出自已吃饭的家伙事儿,摆在少女面前的妆台上。
用珍珠粉仔细涂在面部,妆效很像现代的粉底液,既能遮瑕又可美白,还能泛起淡淡珍珠般的光泽,一眼望去面如珠玉。
随后便是用上佳的螺子黛画眉,凌朝女子出嫁,都要化上一对“远山含秋眉”。
但手巧的妆娘会尽量化出最适合新妇的眉形,或长些短些,或高些低些,亦或是深些浅些。
稍微变化一下,就能有不同的效果。
将这一对眉毛画好,开始仔细描摹双眼。
将桃花色的胭脂点缀在眼中眼尾,铺散开来便开始用金箔勾勒出眼尾,然后逐渐拉长。
这东西和后世的眼线笔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金箔太过于华丽庄重,不适合贵女们在日常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