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被抓起，脖子只能向后仰，露出波光粼粼的面部。
冷窈妲闭上眼睛平复心绪，然后再睁开眼已经冷静不少：“赶紧先去洗洗。”
说完，她松开手，路之游起身走向一个装着清水的小水盆。
少女已经走过去，双手掬起一捧水用来冲洗，青年也同样在清洗自已加漱口。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路之游动作快一步走出去，看见一旁的食盒他目光微暗，但不敢再惹少女更多不快，忍住动手的冲动。
冷窈妲双腿软到站不直，好容易洗好后她扶着墙壁走出，看到已经乖巧跪坐在蒲团上的路之游。
冷窈妲：“……”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少女走上前，没跪下，而是坐在了蒲团上。
毕竟她的腿实在没力气，跪也跪不住。
路之游依旧捧着女则在读，眉眼低垂，在柔和烛光的照耀下，宛如菩萨座下的秀美童子。
只不过，眼前这位“童子”，不久前还以口舌戏弄自已，可没有那般纯净秀态。
和离之事已然说出口，路之游想假装听不到也没用，自已也会加快进程的，他早晚都躲不掉。
想到这儿，冷窈妲或许是被累到了，眼皮很是沉重。
苦了谁反正不能苦了自已，少女没多想，直接就在蒲团上睡下了。
此时，路之游才看向她，脑海中一遍遍回忆少女说过的话。
「勇须眉要你瘦无骨，七尺儿贪你三寸足。新婚三日无虚度，一日学蒸煮，二日勤扫除，三日频频催大肚。为何世上有红颜枯骨，三尺白绫为女束，青青草地河中骨。为何从古至今流传‘一家有女百家求’，只因‘百家有女一家留’。」
路之游闭上眼睛，面上露出痛苦。
他这么幸运得到了窈窈，却偏偏没有珍惜她爱护她，在不知不觉间将少女越推越远。
青年长叹一声，看少女熟睡的脸颊，还在透着些微红的艳丽，感觉心被揉皱了，然后再展开。
路之游起身把冷窈妲抱起，路过食盒时脸色阴沉不少，却还是忍了忍将这个也一并带了回去。
这是窈窈的东西，他不敢给扔了。
回到静园，迎珠抱玉和青平都还没睡。
两个丫鬟都心疼得哭红了眼，瞧见冷窈妲终于回来，才狠狠松下一口气。
“窈窈累了已经睡下，你们也先下去吧。”
路之游轻轻说出这句话，抱着少女先一步回了屋中。
众人皆不知少女说过和离一事，唯一的担心就是：“明日主母问起，会不会又罚大夫人一次？”
抱玉说着，眼睛又开始泛红。
迎珠看冷窈妲没事就已经冷静了许多，她认真思考一下道：“不会，主母她本就只是做做样子，若是真想狠狠罚大夫人肯定任何人都进不去。大公子既然进去了，现在又带着大夫人出来，肯定主母也是能猜到的。”
然后她小声附在抱玉耳旁：“再说，咱们大夫人的身份也在这儿摆着呢，冷元帅可是得唯一特令‘见天子不跪’的主帅。”
第102章 梦境
是了，抱玉一听这话也冷静下来。
大夫人的父亲可是护国元帅，当今圣上特赐亲封，可见天子不跪之人。
而且主母和元帅夫人是手帕交，想来不可能对大夫人再过多责罚。
这话在丞相府中不能让人听见，否则就算是她俩也会被狠狠教训一番，说不定还会寻个由头给发卖了。
毕竟在人家的地盘说这些事，属于找死。
最最关键，冷煜被下发这个封号后，就开始愈发谨慎。
若是让有心之人听见，想来后果必然难以估计。
两个丫鬟确定四周无人后，才回到小房中休息睡觉。
路之游帮少女换了衣衫，从里到外。
她那时出了很多汗，青年看她睡得熟，也就歇了派人烧水送来的心思，只给她换好衣服后自已脱了外衫躺在床上。
路之游抱着她，灼热抵在少女的腰下。
他有些发抖。
他在害怕。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就好像是一场梦，路之游也非常希望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
可少女清冷又淡然的话语，是那样有力砸在他的耳中。
窈窈说，要和自已和离。
他能感觉到，少女变了很多，甚至她连世家从无和离妇这件事，都忘了。
但没关系，窈窈是来拯救他的，不然他就是个一直披着俊美外表的“恶鬼”。
是她逐渐改变了自已。
路之游抱紧了冷窈妲，少女有些难受地嘤咛一声，青年马上就放开些。
“别走……窈窈。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恶鬼’操纵了我，不是我的本意。”
青年将头埋在少女的脖颈处，声音极小地说着。
朔园内，路时休睡不着出来看星星。
好像窈窈就非常喜欢看星星，弄得他现在也很喜欢看。
青年站在院中，眼睛偶尔看向星群，偶尔也会扫向静园。
方才一直盯着那头的小厮说，大哥已经将窈窈抱回来，看样子两人是一直在一起的。
他想到不久前，在祠堂的小门内，少女那隐忍又柔媚的嗓音。
她以为自已装的很好，但作为一个男人，路时休怎可能丝毫听不出呢？
他那时候心中其实又惊又妒。
惊的是没想到两人居然在那里敢行如此颠鸾倒凤之事，妒自然不用多说，他妒忌能和少女红浪翻滚之人。
路时休想着，脸色开始泛红。
没想到自已那时居然想冲进去，但进去后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不言而喻。
他可能会被打出去，可能两人故作平静穿好衣服，也可能是……
青年的想象力很丰富，他吐息逐渐灼热，眼尾发红。
想象少女被折腾的样子，路时休低头看了看，眼波潋滟回到房中。
身上已经布满细汗，青年努力纾解，难受到喉结滚动。
终于在近两刻钟后，路时休重新换好里衣吹熄了灯，在黑暗中又静坐片刻，才躺到床上准备休息。
此刻，冷窈妲睡得非常不安稳。
这回不是因为路之游抱着她的原因，而是她在做梦。
梦境很乱，真实中透露出诡异。
她能感觉到是梦，但自已醒不过来，难受得要死。
少女在一片虚无中行走，穿插着各种奇怪的画面。
但里面，大多都是些熟人。
冷窈妲在其中一处停下，看向上头。
这里显示出一场战争，在这种群雄割据的时代，有战争不为稀奇。
可浴血奋战的人，却不得不让她瞩目。
冷煜满身都是血，面容冷凝而憔悴，手中的长枪应当是握不住了，却还是在努力迎敌。
少女被这血色灼得眼睛一痛，紧接着就看见冷麒冷麟，当中已有一人战死。
冷麒背着冷麟的尸体，强忍泪意杀敌，宁愿自已胸前受伤，也不愿意转身背敌。
因为他想让弟弟能保留下全尸。
可天不遂人愿，最终冷麒也因体力不支，永远倒在了那里。
死因，万箭穿心。
但即便如此，到最后一刻，青年还是拼死护住了弟弟的全尸。
一日之间，冷煜接连失去了两个儿子。
可这时候自已又在哪里？
少女恍然大悟，原来自已已经死了。
这是原著的剧情世界。
很快冷煜战败，因为在半年内丧失了所有孩子，看起来像老了十岁。
男人呆呆坐在窗前，握紧冷麒的护身符。
这是他拼死拿到的，最后的遗物。
宝刀已老，英雄迟暮，老年丧子。
冷窈妲看着看着，流出了眼泪。
少女只能看着父亲含泪放弃松城，退守霞门关。
男人白发丛生，弃城时，眼泪糊了一脸，对着上天和盛京磕了三个响头。
但最终，还是被彻底击溃。
这战争因为什么而起，为什么冷家又会如此损失惨重，冷窈妲一概不知。
其一便是书中未写，其二她发觉自已肯定忘记了什么重要东西，就是想不起来。
冷窈妲泪流满面，看着画面中冷煜踉踉跄跄走在路上。
黄沙漫天，一轮血色夕阳，将黄沙都染成了红色，看起来像血。
男人捧着一朵将败的白菊，小心翼翼埋在黄沙中。
这画面看起来甚至有点搞笑，搞笑到让人心酸。
冷煜是个大将军，护国兵马大元帅，他怎会不知黄沙中白菊不能存活？
他只是，作为一个父亲，偷偷祭奠自已的孩子罢了。
少女看不下去，低头垂泪，却发现画面再一转，变成冷家被邻国奸细屠杀满门！
冷窈妲上前紧盯着一幕幕，目眦欲裂。
为何！
为何会是邻国派人来屠杀！
她要疯了，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脑海中有一团雾！为什么拨不开！
冷窈妲甚至能猜到，这团迷雾下面，就是关于这些事情的真相！
少女血红着眼，又在下一秒看见不可思议的一幕。
冷家惨遭此等灭门惨案后，第一个要求沈今啸当众复仇，且力挺还冷家一个清白身份的人――
是路之游。
她不懂，她看不懂了。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听得里面青年声音哽咽道：“冷元帅一家忠君为国！但怎知却在此事中遭人陷害，全族身处天子脚下皇城之内被屠杀殆尽！”
“臣，刑部侍郎路之游，甘愿抬棺上书，恳请圣上为冷氏满门复仇正名！”
至此，梦境碎。
第103章 强硬
冷窈妲缓缓睁开眼，眼角泪痕明显。
少女头痛到太阳穴都一突一突的，眼眸猩红。
路之游还没醒，青年睡得很熟，窗外天刚蒙蒙亮。
冷窈妲估计自已也就睡了两个时辰，而回到静园，肯定是路之游抱自已回来的。
她眼睛通红坐在床头，就这样一直静静看着路之游。
那不是普通的梦，她知道。
若是简单的梦，通常在醒来后不久就会慢慢变得模糊、混乱，使人开始记不清完整内容。
冷窈妲自已也时常做梦，梦到前世，自已在孤儿院的时候，在院长妈妈怀里的时候，以及那些一同长大的小伙伴。
但她觉得这样很好，至少说明，她的脑海中还记得这一切。
此时已经醒来有了一刻钟还多，太阳将将升起时，路之游也缓缓醒来。
他第一个动作便是摸向身旁，发觉没有人在，连被褥也都凉透了，青年瞬间清醒马上起身。
“我在这儿。”少女冰冷又带点复杂意味的声音传来。
嗓音不再像往常那般轻柔清脆，反倒是哑哑的，涩涩的。
路之游转头，看见了环抱住自已，像是快碎掉的冷窈妲。
他不知又发生了些什么，但看少女这般模样，眼眸猩红眼皮微肿，用一种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抱住自已，路之游感觉心都碎了。
“窈窈！”青年冲过去一把抱住她。
“没事的没事的，别难过，别怕，对不起。”
还不等冷窈妲说自已因何如此，青年已经抱着少女像是要融入骨血，一遍遍地道歉。
冷窈妲也就任由他这样抱着，眼前浮现出的都是梦境中，冷家被灭门的惨状，以及路之游含泪为冷家满门死谏的场景。
“路之游……”
她一叫全名，路之游就像是被刺激到了，浑身猛然一哆嗦。
“窈窈，别这么叫我，我怕。”
哦对，昨夜她说和离的时候，也是用这么严肃又认真的语气，叫了他的全名。
“你今日先别上职，不管多忙都得请假，我要好好和你说一说，能趁今日解决就都解决了吧。”
说完，她不再看向青年，挣脱怀抱后朝着门口大声喊：“迎珠抱玉！”
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两个丫鬟的应声。
这个时辰下人们也不过刚起床梳洗，两人急急忙忙赶来，头发还只是先简单挽上的样子。
“大夫人和大公子怎么起得这样早？”
迎珠快速扫一眼屋中情况，低声询问道。
冷窈妲只是冷着嗓音吩咐：“今日我与夫君有要事商议，将静园大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
抱玉想了想问道：“大夫人，那……若是主母派人前来……”
冷窈妲瞬时眉眼冷到冰点：“莫说是婆母派人，就算是圣上派人来寻，也得先得我同意！”
此话一出，迎珠抱玉也知晓事情严重性，马上严肃起来：“是！”
路之游讶然地张了张嘴，随后眼神又暗了下来。
在她心中，原来已经厌恶自已到了这种地步，欲要和离之事在她看来就如此迫在眉睫？
冷窈妲说完走向一边，只穿着里衣坐在椅子上，将一口冷茶灌下肚。
看路之游低垂着个头，少女蹙眉给他也倒了一杯。
“给，先喝点吧，我这就让人做些新茶过来。”
说完顿了顿，她又道：“路……你打起精神来，我都没疯你在这儿弄这副模样干什么。”
“对不起。”
冷窈妲无奈又疲惫：“先别道歉了，我想说的不是昨晚那些事儿。”
一听这话，青年像是死了一样的眼透出些光：“那是……？”
少女看向他，逐渐面色复杂：“你是不是想过要杀了我？”
路之游闻言无比错愕。
青平打了个哈欠准备去伺候主子，被迎珠给拦住了。
“先别去了，不久前大夫人刚下达指令，静园内外不许任何人进出，也不让任何人靠近主院，不论谁来都说不见。”
昨夜睡得太晚，青平本还有些困倦，听完马上清醒不少。
“这是大夫人吩咐的？不是大公子说的？”
抱玉面上有些担忧和急躁：“是，但大公子那时在醒着，定然也是知情的。”
三人的眉头都皱起来，青平有些不解：“我也知主母给大夫人下达的惩罚有些重了，但大公子是真心怜爱大夫人，不忍她受惩罚故而才去陪着。关键瞧着大夫人平时的样子，也不像是会迁怒人的啊！”
迎珠看了他一眼：“大夫人自然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再说大公子那个性格也不会让人平白迁怒于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