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跟在最后面，默默看着。
就好像当初那样，黄玉音也会偷偷跟在她的身后，默默看着窈窈。
少女叹了一口气放下帘子，外面的风雪陆陆续续一直没有停过，奇怪了，明明往年都没有这么大的风雪。
可如今路程已过大半，风雪陆陆续续却从没有真正停止。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冷窈妲没有多想，或许城中最勇敢的姑娘死了，就该有这样一场大雪吧。
自从离开那个地方后，少女心中也会爆发出一阵空虚落寞。
回去后她会好好黄府的人安葬玉音姐姐，同黄勇将军说好这一切原因后，冷窈妲就会辞行。
这一次，她是真的要自已用脚去丈量所有的土地，用眼睛去看遍世间的美景。
或许总有一日会走到尽头，但毕竟回来的路也同样很长，足够自已再看一遍了。
又过三四日，这方队伍终于是在盛京城的城门口停下，黄勇和他的夫人李氏也站在那里一脸悲痛，迎接着自已女儿的棺椁。
或许是随了父母的性格，黄玉音才会那么的勇敢坚毅。
哪怕得知自已最宠爱的小女儿死在战场，黄勇和他的夫人虽然悲痛，眼睛也同样红肿，仍是挺直脊背大步走过来。
冷窈妲下了轿子赶过去，她明明想了一路自已将如何诉说，临到眼前却打起了退堂鼓。
她没脸，也没办法去说。
可自已既然做了，那就不能瞒着，该说还是要说。
不管怎样，得让黄勇将军他们知道真相。
冷窈妲上前对着黄勇和李氏，以及其他的人依次行礼：“诸位长辈安康，晚辈是护国兵马大元帅的女儿，在这里与大家见礼了。”
说完少女起身酝酿一下，看着这么多人她还是没有勇气在他们面前说出，窈窈选择向前一步。
她小声说道：“黄将军，晚辈有一不情之请，请您同晚辈往旁边一去，有些事情想对黄将军细细说明一下。”
黄勇看向她，微微皱着眉头问道：“是关于我女儿玉音之事？”
冷窈妲轻叹一声，点头：“正是。”
男人目光扫过身后这些人，最后想了想同意道：“好，既然如此，你随我去一处地方吧，只要是关于玉音的事，无论什么都请细说。”
冷窈妲点点头，跟着他去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少女再次对他深深行礼。
抬起头，少女眼含悲痛对他说道：“黄将军实在抱歉，玉音姐姐之死……或许圣上在信中已经提及过，但更多的细节，我想晚辈还是要对您一五一十说出。玉音姐姐她的确是为了家国而亡，不辱将门之女的名号。”
“而姐姐也告诉我，让晚辈一定要告知将军一声，她是死得其所，请您不要太过伤心。但姐姐的事，其中也有……晚辈的原因。”
听完窈窈说的话，黄勇看着她，眼神中瞬间起了两分怀疑和猜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与你有关系？难不成居然是你害了我女儿如此？！”
冷窈妲很痛苦，她想点头，但最终没有在男人面前承认。
毕竟此事说是因为她却也不全是，冷窈妲也不知自已究竟该从何说起。
她总觉得自已是一个坏人，是一个罪人。
如果一开始没有对黄玉音说出自已想要做的事，那么她就不会轻易跟过来。
黄玉音不跟过来的话，那么她就不会为了保护自已而丧命，在那种地方孤独死去。
乃至说玉音死时，甚至都没有死在凌朝界内，她们都没有进去凌朝的边境，黄玉音孤单的死在了他国异乡。
冷窈妲再度冷静一下，看着黄勇的眼睛，慢慢将她与黄玉音如何碰上，她又做了些什么，而玉音身上真正的死因，少女毫无保留全部说了出来。
男人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化，通红的眼睛里竟然有骄傲浮现。
窈窈说到一半就不敢再看着黄勇，她的声音开始颤抖，终于花费了两刻钟时间，才一点一点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得清楚。
当然有些类似于那些让人不会相信的怪力乱神之事，窈窈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黄勇现在正陷入失去爱女的悲痛之中，只要不是非常仔细去揣摩，定然是发觉不了什么不对劲之处。
说完一切，少女眨了眨干涩的眼，直接向他下跪重重磕了三个头，少女抬起微微泛起青紫色的额顶。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黄将军是我对不起玉音姐姐，也是我害了她。”
她说着说着开始哽咽，但奇怪的是眼中依然没有流出眼泪，干涩得让少女觉得眼中发痛发胀。
难不成自已如此虚伪？竟然连几滴鳄鱼的眼泪都流不出来。
正在窈窈自责痛苦时，甚至因为难过和羞愧面色涨红起来，没想到听完这些的黄勇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也惊到了冷窈妲。
少女抬起头不可置信看着男人，他低下头扶起窈窈。
黄勇轻声说着：“好孩子，你做得好，我的玉音做得更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听完这些话的瞬间，冷窈妲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一直没有留下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喷薄而出。
“黄将军……您，您不怪晚辈吗？”
黄勇看着她，眼中含着水光，面上却浮现了骄傲。
“我的玉音做得好，你也做得好，何错之有？你们是为了凌朝数万百姓，为了家国为了天下和平，舍生取义英勇无畏！”
“我的女儿说得不错，她的确没辜负旁人给她将门之女的名号！”
冷窈妲就那样愣愣看着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只剩眼泪在扑簌簌落下。
黄勇看着她点点头：“你们都是孩子，能为了家国百姓做到如此地步，是为大义，我很骄傲。”
至此，冷窈妲心中沉甸甸的结终于被解开。
少女哭着哭着也跟着他笑出声，这个笑终于是发自内心的了，带着点感动和温暖。
“谢谢您，黄将军，晚辈永世不忘今日您之所言。”
冷窈妲释怀了。
第220章 向往
她放过了自已。
冷窈妲随着队伍一起，看着玉音姐姐下葬，在心中与她做最后的告别。
少女告辞后，就回到了护国府。
她走了一个月还多些，人有点憔悴到微微脱相，只不过面色明显好了很多。
赵玉瑾第一眼看见她时被吓了一跳，冷窈妲心中觉得对不起“母亲”，在第二日就将这一个多月中发生的事全部说出。
女人听得心惊胆战，赵玉瑾先是好好检查一下窈窈的伤情和身体，随后才问了另外两件大事。
第一个就是黄玉音的死，赵玉瑾听着窈窈说完，心痛到落泪。
她也没想到，玉音这孩子居然能做到这一步，不由得长叹一声。
第二件自然就是窈窈与路之游和离一事，赵玉瑾若说不震惊，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这么久了，可从没听说路之游和冷窈妲他俩，发生过什么龃龉或吵闹。
“窈窈，你同母亲好好说一下，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你怎么就突然想和之游和离？”
虽说世家从无和离妇，但冷窈妲这种身份，总不能说随意给赶出去吧？
这学着前朝和离就和离了，两人都同意也没什么。
冷窈妲淡淡一笑，看着赵玉瑾道：“母亲不知，其实女儿一直都不想嫁人，只想自已过好自已想要的生活。”
“但你与之游的婚事，毕竟是圣上亲自下旨，这……”
少女听完只是微微一笑：“母亲尽管放心，这件事圣上会同意的，并且也不会多说什么。”
何止是同意，沈今啸恐怕要高兴坏了。
只不过他可能高兴得太早了，不管是他还是别人，冷窈妲都不会再重蹈覆辙。
赵玉瑾听完握住她的手，耐心询问道：“既然如此，窈窈，你想要什么呢？”
冷窈妲看向她，微微垂下眼，顿了顿鼓起勇气开了口：“母亲，我想要自由。”
听她这么说，赵玉瑾整个人都愣住了，看着自已的女儿半晌都没动静。
少女心中升腾起一股冲动，她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母亲，女儿想对您说些心里话，窈窈一开始就想着去做自已最热爱的事，奈何身处其中不可脱离。可今日我可以这样做了，没有其他顾虑了，您说，我如何能不欢喜期待呢？”
“所以女儿想去为了自已快活一次，当然这话我说出来您或许不能接受也不会理解，窈窈都知道的。但我得说出来，我知道母亲会担心也会忧虑，奈何人生在世，窈窈不愿意被永远拘束在一方天地中。”
冷窈妲说着说着有些激动，她站起身，眼睛里含着光亮。
“母亲您知道吗？女儿实在是太想看看其他景色了！山川、海洋、荒漠、戈壁、雪山、草原……还有很多地方！我都没来得及去看过，亲身体验过！”
赵玉瑾第一次看见窈窈露出这样的表情，女人张了张嘴，但不知该说些什么。
或许是被传染到了，哪怕赵玉瑾觉得这太过于猖狂和匪夷所思，可心中却忍不住隐隐激动起来。
少女还在说着：“而且玉音姐姐其实也很喜欢这些景色……曾经她就问过我，若是又一年的秋月湖旁海棠花开，我是否可以继续和她共赏？”
“不，不止是海棠花开的月份，不管是秋叶落下，还是冬雪降临，我都想和玉音姐姐去看。”
说着，少女眼中又露出点水光。
“只可惜……如今却是做不成这些了。但我想，我不能只给玉音姐姐看秋月湖的海棠花，我还要给她看更多地方绽放的海棠花！”
冷窈妲说完眼中落下几颗豆大的泪珠，声音也是哽咽的。
少女回头看向赵玉瑾，然后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伏在她的膝头。
披散下来的黑发落在一旁，给搓磨得纤瘦到单薄的少女，徒增了几分凄美感。
赵玉瑾看着她，也跟着鼻子一酸，落下眼泪，悄悄落在衣襟上消失不见。
“母亲，玉音姐姐说过，让我以后去了各种地方，看见海棠花开时，记得给她采下一朵。”
“她还说，若是下辈子，我能看见一处门口开满海棠花的院子，一定要去敲敲门，她会在里面等着我。我进去一定要讨一杯香茶喝，走时再带一朵海棠离开。”
冷窈妲跪坐在地上，侧着头轻靠在母亲的腿上，眼泪从鼻梁划过，落在她枕着自已的手背上。
赵玉瑾心疼不已，轻轻摸少女的黑发，一下又一下，让窈窈觉得很舒服。
她闭上眼睛，地上烧了地龙所以不冷，甚至还有些温暖，可能是太累了，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赵玉瑾看着自已女儿，憋了很久的眼泪止不住落下。
她舍不得，她是一个做母亲的，怎么会舍得这样呢？
但正因为她是一位母亲，所以只想让自已的孩子开心快乐，她才更想同意。
舍不得窈窈的心情与希望她更快乐形成对比，在女人心中来回较量。
冷窈妲做了个梦，这个梦不是什么所谓的梦境，只是她这么久了第一次睡这么安稳这么好，所以做了个喜欢的梦。
梦中她独自去了各种地方，有海边，有荒漠，有花海也有雪山。
她也收藏了很多海棠花，没有花香，毕竟海棠无香。
但玉音姐姐说她送出的海棠都是有香的，所以冷窈妲就攒了很多各种地方采来的的海棠花，哪怕风干了枯萎了，她也要带回去给玉音姐姐看。
时隔多年再次回到玉音姐姐的碑前，冷窈妲从一位十几岁的少女变成女人，成熟美丽了很多。
刚将海棠花们放下，这里就起了一阵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吹起她的裙角。
“玉音姐姐……是你来看我了吗？”
她刚说完，梦就醒了。
冷窈妲抬起头看着赵玉瑾，她睡得不长不短，醒了以后浑身轻松不少。
女人一脸慈爱看着她，扶着她起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静静看着少女许久，最后赵玉瑾才决定好一件事。
“窈窈。”
“嗯？我在呢母亲。”
“你说的事，母亲同意了。去吧，去寻找属于你的自由。”
第221章 全胜
冷窈妲听完笑了，眼角却又沁出眼泪。
赵玉瑾究竟是在怎样的心态下才能同意自已，这看起来十分无理且荒唐的要求。
难道是母爱真的伟大到只想让自已的孩子平安快乐就可以了吗？
“谢谢你，母亲。”
少女认真说着，眼底绽放出美丽的色彩。
赵玉瑾只是摸着她的头发，轻柔缓慢，笑中带有浓浓的不舍。
她的窈窈长大了，可以自已去做更多自已喜欢的事。
窈窈喜欢自由，虽然不舍同时也会担心，但作为母亲，赵玉瑾最终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已的女儿不快乐。
母女二人在晚上一起吃饭闲聊，赵玉瑾想知道窈窈心中更多的想法。
冷窈妲也不拘着，她和赵玉瑾就像是朋友一样畅谈一切，少女把自已心中所想的东西都对女人全盘托出。
赵玉瑾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已的女儿竟然有这么多不同于他人的想法和见解。
听见少女说的这些，越听，赵玉瑾多多少少感觉自身好似也有了一些改变。
女人甚至有种冲动，也想跟着自已的女儿一起同行！
发觉心中居然会突然浮现这个想法，赵玉瑾都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们笑作一团，然后赵玉瑾准备主动和张思莲说明和离一事，顺便让人把窈窈的东西都拿回来。
冷窈妲本想亲自去一趟，这事儿虽说路之游也同意了，或许还能帮着自已与他父母说一声，但总归是她先提出来，作为晚辈还是应当主动一些。
赵玉瑾只是拦住她：“你担心什么？母亲和你的婆母……不，现在已经不是了。我们是自十岁起就是玩在一起的手帕交，三十年过去了，如果因为这些事儿就能与我们闹掰，那我和她也就到不用再做朋友了。”
“何况她对你好不好，你心里有数，她心里更有数。有些事母亲隐隐约约也不是一点都没听说过，要不是看你一直都没有主动回来倾诉，而她也确实及时弥补一番，母亲也不是这么好说话的呢。”
“罢了罢了，她若是有心能想明白的话，这事儿也不会多说什么，甚至更不会怨怼我们。母亲自有办法，窈窈你尽管去做自已想做的事就好了，身后还有母亲在呢！”
冷窈妲实在是没想到赵玉瑾能说出这样的话，少女看着她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也有点不知所措。
最后，她缓缓点头道：“谢谢母亲这么惦记着我帮着我，女儿准备等年后开春，战争平息得差不多，便开始离开盛京城，去追寻自已喜欢的事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