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温暖的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将要掠往何处,瞬间席卷了整个神像大厅。
“可以了。”他冷淡开口。
那双湛蓝的眼眸似乎变得比之前更加平静,尤其是他的右眼,就好像被一层透着淡金色柔光的冰层封印,彻底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在他转身时,被他目光过的骑士们竟不自觉浑身战栗,纷纷下跪,只敢凝望地面。
洛斯里亚不甚在意地迈开脚步。
在宽大厚重的圣女袍长袖内,他的左手里正兜着一枚铜钱,松开虚握,又重新捏紧,如此反复。
没被一个人发现。
洛斯里亚像是没看见那三名年长的神职人员,从他们身边绕过,正要离开这座神像大厅。
一只燃烧着纯白耀光的蜡烛,突然飞到了他的面前。
洛斯里亚动作一顿,随即看了看最近的几名骑士。
“你们几个,三人一个小组,两人跟我。”他简单命令,“有异端送上门了。”
第3章 无垠虚空
来到长眠街附近,就算是踏入黑夜笼罩更深的范围。
岚莓无意识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远离光明圣殿以后,空气中的温度也略有下降。
从长眠街开始,路灯逐渐变少。
街道上反而不再是空无一人,黑暗中隐约能看见人影经过。
……好像比没人的街道看起来更恐怖一点。
“感谢您。”
盲人青年不知道第多少次道谢。
通过路上的交谈,岚莓已经知道对方的名字叫瑞因。身份和她的猜测相差无几。
瑞因本人虽然还是人类,但长期钻研亡灵领域的魔法,让他的身体也出现了部分亡灵方向的异变。
他能感知到黑暗中的事物,知道自己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岚莓包里还放着他送的黑夜玫瑰,不好意思地挠头道:“不用谢啦……”
“真的很感谢。”瑞因微哑的嗓音郑重回应,“我知道,夜晚对于光明的信徒来说也不安全,你还特意送我过来,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岚莓听见这段话,有些恍惚,不免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情。
她从小就很容易相信别人,也因为轻信他人遇到过很多危险,但好像每次都能化险为夷,甚至因此获得福报。
小时候师兄们也不懂事,三哥一边帮她绑小辫,一边嘲笑她是傻人有傻福。
师父这时就会敲一下三哥的脑袋,更正般开口:“她心地纯良,自然会有福报。怎么能说是傻?”
三哥不服气地呛声:“自己陷入危险都不知道,怎么不是傻!”
“万事万物,福祸相依……”
师父念叨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岚莓笑笑,跟瑞因挥手道别。
谁知刚一转身,黑暗中猝然出现一团比黑夜更深暗的雾气。
浓郁雾气扑面而来,岚莓闪避不及。
她身上的那层白色柔光瞬间炸开,在面前燃起一束火焰似的耀光,将那团黑雾吞没。
耀光与黑雾碰撞的瞬间,空气中竟发出“刺啦”一声烈响,犹如——
……犹如烤肉被放在炽热的铁板上。
大半天都没吃饭的岚莓,顿时有点不合时宜地饿了。
她后退半步,手指一翻就从斜跨的布包里搂出几枚铜板,右手指尖已然夹着两张符纸。
眼看着白色耀光逐渐变得微弱,黑色雾气又要扑面而来,岚莓丢出手中铜板,声音清脆有力:“破!”
这瞬间,小小的铜板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微光。
“吱——”
黑色雾气内散发出极其尖锐难听的声音,仿佛一只被人踩住尾巴的大老鼠。
岚莓吓得又扔了两枚铜板出去,随即后退拉开距离。
她这次再一回头,就发现身后的瑞因和长眠街都不见了。
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仿佛失去了空间和色彩的概念,没有光明也没有黑暗,只剩下纯粹的虚无。
视力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岚莓被这邪异的场景吓得都快哭出来了,手里的动作更快,左手探入背包取出一只小巧玉瓶。
再抬手时,拇指已经顶翻了玉瓶上的木塞。
几滴无比洁净,如同露珠一般的水滴飞溅而出。
岚莓用指缝间的符纸去接,手腕一抖,那符纸便朝着她感觉最难受的地方破空而出。
“清净!”
岚莓的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
那两张明黄色的符纸从她指缝间笔直飞出,刹那间仿佛两片飞刀,旋转直射出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呃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符纸飞出的方向,两声惨叫齐齐炸响。
与此同时,无垠的虚空一般的灰色发出碎裂的声音,一寸寸在岚莓眼前裂开。
黑暗顺着裂缝渗入进来。
岚莓手里又捏上了几样东西,眼底蓄着一层委屈的水光:“是谁,不要吓我……”
杀人不过头点地,干嘛这么吓唬人啊!!
周围的异教徒们:“……”
虚空碎裂,岚莓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她正站在一座空旷破败的教堂里,四周围着数名身着灰色长袍、头戴兜帽,看不清面容的人,似乎高矮胖瘦都有。
灰色长袍,是异教徒的标志!
在岚莓正对面的地上,有两名异教徒捂着脸,一边惨叫,一边满地打滚。
岚莓顿时陷入沉默。
甚至还觉得有点抱歉。
毕竟他们看起来真的很疼……
果然背后还是有人在搞鬼,而且就算是在魔法世界,也还是物理攻击效果最好……
岚莓思绪翻腾间,余光瞥见侧面一个异教徒蹲了下来。
这些异教徒们在地上点了很多灰色的蜡烛,蜡油融化时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烛火摇曳着,散发出骇人的灰黄色火光。
随着那一名异教徒的掌心贴近地面,教堂的木质地板上,朦胧亮起一道魔法阵似的图案。
岚莓下意识觉得不妙,就要往这个魔法阵外奔逃。
这场景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献祭仪式的现场啊!
那站在仪式魔法阵中心的——不就是要被献祭的对象吗!!!
几名异教徒往岚莓面前围堵,喉咙里发出刮擦耳膜般难听尖锐的声音:“不准走……邪恶的光明信徒……”
从小在山林间奔跑的功底就此显现出来,岚莓脚下生风,逃的飞快。
她甚至被异教徒们的话语点醒了。
岚莓一边逃跑,一边虔诚地喊道:“伟大的光明神,我请求,请求您慈悲的注视和聆听,请求您帮助您的信徒脱离危难!!!”
关键时刻,保命要紧。
心中有道就行。
这段祈祷是在圣殿经常听见或看见的,遇到危险都可以念一下。
“邪恶!邪恶!!”
异教徒们似乎被岚莓的诵念影响到了,纷纷发出尖叫。
岚莓趁机绕了个圈,奔向门口。
这些异教徒可能脑子不好!光知道堵她面前,居然没一个人想到要堵上出口!!
岚莓什么也顾不上,手中符纸狠狠拍在教堂大门上,顺势将大门用力拍开!
清辉般的月光倾泻而下,淡淡将她笼罩其中。
岚莓脚下被门槛一绊,差点就要摔倒。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正要继续奔逃,身后又有一股比黑暗更深的黑色雾气卷了上来。
逃不掉了吗……
连续的奔跑、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让岚莓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她眼前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街道外的景象。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道温和平静的嗓音,用古老的弗恩努西语念道。
“神光。”
一束纯净而温暖的光,瞬间就将岚莓吞没。
岚莓仓皇抬眼。
朦胧得有些梦幻的画面中,她看见了“洛丝莉雅”。
第4章 净光水池
洛斯里亚手持银白色十字架,将它轻轻抵在唇边。
十字架上,雕刻精美的金色纹路隐隐发光。被镶嵌在十字架中心的红色宝石也逐渐缓慢地亮起。
没有一支路灯的街道上,霜华般的月光越发清亮。
岚莓逐渐看清了四周的景色。
并不宽阔的道路对面,一级级台阶向上,“洛丝莉雅”逆光站在那儿,背景是尖塔高耸的宏伟哥特式建筑。
月光在“她”身边如同凝为了实质,星星点点往下降落。
“她”的脚下,倒着不知多少异教徒的尸体。
“洛丝莉雅”淡色的唇轻贴在十字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银白长发丝丝缕缕滑落,半遮掩住侧脸上的血迹。
银白睫毛遮掩下,那双清澈湛蓝的眼眸里,似乎蕴含着神灵的仁慈和悲悯。
在岚莓望过去以后,圣女抬起眼睫,跟她的目光恰好撞上。
“她”笑意未达眼底地勾了下嘴角。
笼罩在岚莓周身的温暖纯净光华散去,岚莓感觉自己有些僵硬的关节重新恢复了行动力,甚至比刚才更加强健灵活。
她脚下用力踩住地面,稳住身体没摔倒,随即足尖一蹬,加速朝着圣女所在的地方跑了过去。
“救人。”
圣女冷淡地吐出这个单词。
两名穿着盔甲的圣光骑士一手执剑,一手握着盾牌,从两边包抄过来。
岚莓径直奔向“洛丝莉雅”,差点又要一头栽进圣女坚硬的怀抱里。
洛斯里亚后退半步,取出那只燃烧纯白耀光的蜡烛,再次放在岚莓面前:“跟着它,回去。”
他说完就要迈步向前,忽然被人从身后扯住了宽大的袖袍。
洛斯里亚回头望去,眸光之中净是冷淡疏离:“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岚莓被对方的眼神刺到,到嘴边的话又默默吞了回去。
她惴惴不安地低下头,跟着“光明信标”往前走。
没走几步,突然又被人从身后拽住了衣领。
洛斯里亚稍一抬手,岚莓就整个人失重一般漂浮起来。
他像是拎小猫一样拎着岚莓的衣领,略微蹙眉,目光上下仔细观察着岚莓的样子。
一层薄薄的灰色包裹在她身上。
岚莓两只小脚丫蜷缩在一起,更加不安地看着圣女:“怎么了……?”
看着她小心的表情,洛斯里亚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他右眼里明灭的金色光明黯淡了几分,随手放下手中十字架,让它垂落回胸前,和其他饰品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你等我一会。”他声音柔和了几分,“一起回去。”
岚莓只觉得自己被这声音迷了耳朵,连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晕乎乎的像是飘在云端,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好,好的。”
洛斯里亚勾起嘴角,用清润如泉的嗓音诵念起古老的光明魔法。
陨石一般的硕大光球从天而降,一颗接着一颗,像是一场盛大灿烂的流星雨。
蓬勃闪烁的光团中央,异教徒们尖叫着四处奔逃,又被围堵而来的圣光骑士一剑斩杀。
洛斯里亚并未看完全程,就对岚莓说道:“走吧,可以了。”
岚莓眼睛亮亮地看着,心想,这就是万人敬仰的光明圣女吗?
温柔、美丽、强大……
也许是夜太深,圣女的神情中透出几分疲惫,反倒增添几分让人有保护欲的脆弱感。
岚莓恨不得自己套上盔甲,化身圣光骑士,为她冲锋!
她亦步亦趋跟在圣女的身后,认真又警惕得像只跟着猫妈妈的小猫。
洛斯里亚好笑地瞥她一眼,却发现岚莓偷偷对他伸出手,像是要去牵他的……
他动作略僵。
没想到她这么……黏人。
这是真的把他当成妈妈了吗?
还是受到惊吓太多?下意识想要依赖他?
洛斯里亚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点,这下是清楚地看见岚莓朝他袖口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甚至还微微弯腰。
更像个追逐猫妈妈的小猫了。
他在心底无声叹息,有点无奈地伸出指尖,心想算了,就让这小屁孩抓一次,省得她吓得晚上尿裤子。
洛斯里亚的指尖已经许多年没触碰过人类的皮肤,他眼睁睁看着岚莓的白嫩的手从自己袖子底下经过,光洁柔嫩的手背就蹭着他的指尖过去,蜻蜓点水一般掠过。
他的动作彻底停下。
岚莓姿势未变,顺势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长长的红色头绳,抖了抖灰就要往自己头上扎。
洛斯里亚手快地揪住,问她:“你要做什么?”
岚莓茫然眨了眨眼:“扎头发……”
“……先别扎。”
洛斯里亚松开手,加快离开的步伐,临走前只撂下一句:“马上还要解开。”
岚莓被他说得有点懵:“啊……啊?”
她怎么也没想到,圣女口中的“还要解开”,竟然是为了带她泡温!泉!
就在光明圣殿内部,独属于圣女的那片区域。
门口单膝跪着几个圣光骑士,洛斯里亚看都没看一眼。几名圣殿侍女捧着沐浴用的东西围过来,又被简单打发走。
岚莓跟着圣女一路向前,就听见内部传来水流潺潺的声响,似乎有一个小型瀑布隐藏在这座庄严宏伟的建筑物内。
直到进入室内,穿过尖形拱门,再继续往前,看见几片碧绿的植叶。
岚莓仰头望向天花板。
这座庭院亮如白昼,仿佛太阳从未落下。天花板乍看是透明的玻璃窗,眯起眼睛仔细看去,才发现是由一块块透明玻璃框拼接而成,每个玻璃方框内,都关着一颗白炽灯一般的光球。
整个庭院内的绿植青翠欲滴,很有设计感地层叠交错在一起。
继续深入,就看见一座淡金色的巨大圆形水池。
水池中央的地方,一颗淡金色光球悬浮于半空中,一边膨胀收缩,一边散发出淡淡的金色流光。
而这些流光落于水面,居然发出了瀑布落水般的哗哗声响,在池面上激荡起一层层的涟漪。
水池上氤氲着一层雾气,还有金色细蕊的不知名花朵飘荡。
洛斯里亚带着岚莓站到水池边,温和笑道:“不用脱衣服,直接进去。”
“这是……”
岚莓懵懵地看着,不明白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洛斯里亚身上的圣女袍一层又一层,他简单褪去最厚重的外套,率先迈步进了池子里。
岚莓跟在他身后追问:“我,你,您……您要和我一起洗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