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把头在她颈窝里磨蹭几下撒娇,声音低沉地道:“不想见朋友,谁都不想见,只想跟你待一块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小宝宝发言。
但王二妮就吃这一套,她已经过了依赖旁人的年纪,转而想要被人依赖。即便张仁身高八尺,胡子一天不刮就半脸青,说话的声音低沉浑厚,可他撒起娇来是真的浑然天成,又像霞儿,又像星儿。
王二妮忍不住摸了摸张仁的头发,哄道:“你这是困了,睡吧,不想见就不见好了。”
张仁美滋滋地靠着王二妮的颈窝入睡了,冬天夜长,可这会儿天都蒙蒙亮了,这一觉睡下去,大约是真没法见朋友了。
王二妮等张仁睡熟,换好衣服出了卧房,留下张仁一人、啊不是,留下张仁和道玄两人。
一个满足熟睡,一个三魂七魄来回飘。
在今夜之前,道玄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无耻之徒,他行事光明磊落,以拯救苍生为己任,这和荡魔被人为教导出来的可不一样,他活了无数年岁,明确自身道路,并且至死不渝,然后昨夜……溃不成军了嘛。
身体上的愉悦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真正令人沉沦的是那种两心相悦的默契,是如水的温柔和爱意,像一条涓涓细流滋润他从未被涉足的心河。
长生久视,永恒孤独,这在他以前被视为寻常的东西一下子变得那么无法忍受。
假使现在让他回到全盛时期,没什么该死的七尊合一,他仍旧不死不灭,纵横宇宙,代价是回到从前那样的日子里。道玄觉得,这最好想都不要想,只是有那么一丝念头,他都觉得活不下去了。
这不是谁都可以的,不是随意寻个美人儿就能做到的,是正正好好的三千二百万劫苦修后,最后一世,得遇一人。
张仁还在呼呼大睡,道玄三魂不在七魄乱飞,恨不能此时抓起这废物本体,让他大口大口吞噬掉自己。
这道,他懂了!没什么前世今生,全都是一体的,三千二百万个转世身,都是一人而已,所以本体爱谁,无论你是神是魔是仙是妖呀,都逃不过这漫天情网,也不想逃。
大年初一的鞭炮声噼里啪啦,都是外头的,在内院就听不见,因为主家还没起,张府里虽然也有仆役的小孩子住着,却都很乖巧地出门点炮仗去了。
因为醉琼浆,云华一家都还在睡,小细狗睡在杨戬的床底下,打个嗝都往外冒灵气,也就是住在张府了,否则这样的小狗早就被妖怪抓去吃掉了。
而杨戬是昨夜喝得最多的人,现在浑身上下都泛着白光,竟是一夜之间灵气铸身,成就了星游仙体,额上天眼即便闭着,也隐隐约约有金光闪耀。
小姑娘们倒是都醒着,她们昨夜没人喝琼浆,带着酒气的东西似乎都不怎么讨小女孩欢心,彩儿正被霞儿压在梳妆镜前,作为大姐,她看彩儿头上总是不变的包包头不顺眼很久了。
一边编小辫,霞儿一边煞有介事地道:“二妹你放心吧,我的手艺很好的,一定把你打扮得像公主那样漂亮。”
彩儿看着镜子里两条大麻花辫的自己,犹豫了几下,还是没有开口。
姐姐看起来很沉稳可靠的样子。
半睡不醒的张府之中,有一个人,啊不是,有一个神魔陷入了沉思。太白看了一眼张仁的卧房,又看了一眼大昊天的客院,很是为难。
作为张仁眼里的亲人乖狗,他每天都会准时守在张仁门口,等他开门对他摇头摆尾求摸摸,可是大昊天的真身又住了进来,他到底去哪边合适呢?
主人只要开心摸狗就好了,可狗狗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很快,也用不着太白为难了,大昊天打开了客院的大门走了出来,而张仁那边并没有醒,太白松了一口气,很快冲上去,对着大昊天摇头摆尾起来。
大昊天很熟悉太白,要是在平时,他也会有闲心摸摸狗,可今日一早起来,他就愁眉不展的,捂着心口宛如一个壮硕西施。
太白摇尾巴的频率都下降了,谨慎地看着大昊天,这要放在宇宙里,妥妥是心情不好来个神魔烧烤的前奏,好在这是在张府,有主母在的情况下,他应该不会吃狗吧?
是的,即便被大昊天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太白还是对他保持着一种本能的敬畏,而且非常警惕,一般只有在大昊天吃饱喝足之后才凑近捡些剩骨残肢什么的。
大昊天没有在意狗不狗的事,他忧愁地捂着心口,有一点不敢见人,准确的说,有一点不敢见王二妮。
他打从生下来就没有接近过任何雌性,吃除外啊,好不容易有了非常非常爱的夫人,还生了五个宝贝女儿,正是幸福圆满的时候,可这个时候,他怎么就怀孕了呢。
大神魔的双目看向自己的体内宇宙,心口世界中,那裂缝的石胎,彩儿曾经的寄身之所,昨夜忽然诞灵,这是个算起来和夫人毫无关系的孩子。
按照大昊天对这个小世界文明的理解,他一个外室,现在又有了私生子。
捂着心口,大昊天觉得自己脆弱得快要碎了。
第72章
他这点脆弱无人发觉,太白甚至连尾巴都夹起来了,感觉到一股十分危险的气息。
好在主母很快就来了,太白呜咽一声夹着尾巴逃开,远远地看到那只蒙昧的黑狗正在刨坑,不由叹息,无知实在是一种福气。
王二妮本来笑吟吟的,准备送前辈和彩儿回家,当然要是彩儿能留下来住几天就更好了,可一见到大昊天那张脸,立刻脸颊泛红,眼神飘移几下。
实在不怪她,昨晚她和这张脸帐里对看的时间要占三分之二,而且从前她去见昊天前辈时,都有一个心理准备过程,这时却是在最熟悉的张府里,他还穿着一身过来吃年夜饭特意换的凡人衣物。所以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张仁,可那一下子的猝不及防,还是让她感觉怪怪的。
大昊天沉浸在羞愧之中,没注意到这点不同,他飞快放下捂住心口的手,干巴巴地道:“我、我该走了。”
他没提彩儿,王二妮心头一动,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大昊天伸手一抓,簪着满头绒花的彩儿就出现在他掌心里,随后他像拎着一只小猫一样飞快消失掉了。
……唉,还是没能留下彩儿。
甚至没个飞行的过程,彩儿只觉得眼前黑了两下,第一下被爹爹抓进手里和娘亲短暂对上了眼神,第二下眼前一亮,桃源村的小院子近在眼前。
彩儿感觉很神奇,拉着大昊天的胳膊问:“爹爹,这是什么法术?我能学吗?”
大昊天忧愁地把她放了下来,虽然心里还是挂着那诞灵石胎的事,但他语气还是很耐心,说道:“这是一种遁术,下等者五行遁术,中等者时空遁术,上乘者维度遁术,你现在的修为还不足够,只可以学最浅显的五行遁术。”
他又详细描述了一下五行遁术,听得彩儿一愣一愣,最后很犹豫地道:“金木水火土,见之则遁其中,听起来很厉害……”
可就是感觉很像逃跑用的。
父女俩还没说太久的话,院门就被敲响了,硬要说敲响也不太对,因为那是篱笆门,敲起来没什么动静。
敲门的几个住在李家大院的仙人,他们是来拜年的,顺便替大哥刺探一下情报。而且比起自家的胖仙人,这位和大哥长得很像的高人,很明显才是真的厨神,要是混熟一些,且人家和大哥没什么感情上的矛盾的话,他们不是还可以经常过来蹭蹭饭嘛!
大昊天木着脸接待了这一批访客,问什么不答什么,态度不怎么好,但看起来还是很像正常人的,最后等仙人们说累了,他又打开篱笆门,把他们请了出去。
站在门口,仙人们面面相觑,郭直责怪道:“都是你们,我说了应该拎两串腊肉过来,空着手上门拜年就是很不对劲。”
胖仙人委屈地说:“还不是你们说我买的腊肉不好吃,不好吃那带给人家干什么啊。”
“人家这里的习俗就是要带年礼嘛!”
“别吵了,让我说几句……”
……
常年受到道玄感染的仙人们,在王家老屋门口争吵了有一会儿,推推搡搡地离开了,他们没注意到彩儿一直在篱笆门后面悄悄听着,小姑娘的眼神透露着一丝丝好奇。
新年伊始,张府也是客满盈门,张仁还在睡梦中,王二妮大大方方出来待客,好在过年家家都忙,谁也不会寒暄太久,多数是有孩子的带孩子来拜个年,没孩子的送些年礼往来,一个早上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张仁中午才醒,云华一家则是醉到了晚上,也就好在张府没什么需要上门拜年的亲戚了,到晚上的时候,张仁还兴致勃勃在外头练了会儿剑。
到这时他是真的确定了,昊天前辈给他喝的真是上好补药,他完全没有疲倦之感,昨夜一番激战也没有影响什么,感觉现在还可以上战场。
感谢大自然、不是,感谢昊天前辈的馈赠!
道玄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说话了,当然在张仁心目中,他早就死了。
张仁哼着小曲儿洗澡的时候,道玄没注意他准备做什么,直到洗澡中途,眼睁睁看着张仁摸出一小瓶花露滴在洗澡水里。泡了有一会儿,他又从浴桶边上拿了一盒香粉,很仔细地拍在容易有体味的地方。
虽然没有这方面的阅历,但这玩意儿实在容易无师自通,道玄惊觉张仁这狗东西昨夜还没尽兴,今晚还试图再战,看他准备得多充分,只差把自己从头保养到尾。
道玄已经在道德层面上谴责自己整整一天了,他从未做过亏心事,昨晚一失足成千古……悦,但他白天清醒了啊,反复告诫自己不要一错再错,总、总之事不过三。
这才第二次呢。
道玄做贼心虚,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和张仁说话,生怕他想起体内还有一个外来的魂,就这么等张仁搓完了香粉,满心期待地跟着张仁朝卧房走。
但张仁只是经过了卧房,道玄气得差点骂出了声,这狗东西去的是书房的方向!
张仁不懂道玄的急切,他是一点都不性急的人,慢条斯理地在书房里翻找出几本珍藏,看到阿黄在书桌上睡觉,还伸手拍了拍猫头。
阿黄被香粉的气息弄得鼻子抽动几下,很不耐烦地别开脑袋,喵呜一声,继续睡了。
张仁揣着几本话本回卧房的路上,还在水缸边洗了洗手,道玄知道张仁平时没这么讲究,他痛恨自己的无师自通,他跟张仁这狗东西实在是契合。
然而今夜,两个男人的算盘都落了空,张仁还没到卧房门前,就听见了里面小姑娘们的欢声笑语。
他立即把话本反过来扣在窗口,用花盆挡住,然后伸手拢住大敞着一直露到腹肌的衣襟,若无其事地打开了卧房的门,从一个散发着风骚气的成熟男人变成了温柔慈和的父亲。
霞儿和星儿正一头一尾占据大床,互相丢着枕头,朝儿和夕儿的小摇篮也被挪了过来,王二妮正给夕儿换衣裳,见到张仁进门,笑了笑,说道:“孩子们闹着要过来睡,晚上可能有点挤,你去书房搬一张榻过来吧。”
至于这榻是给谁睡的,那还用问吗?
张仁无奈地道:“上次就说不能再心软了,让她们自己分房睡的。”
霞儿耳朵灵,抱着枕头嚷嚷起来,“我们就要跟娘亲睡,就要跟娘亲睡,不然让娘亲到我们房里睡,爹爹一个人睡大床!”
张仁叹气,那又有什么分别呢?他认了命,好歹夫人还是疼他,没有把他赶去书房睡不是?嘎吱嘎吱搬了榻过来,张仁给自己捶捶背,就见王二妮抱了厚实的被褥给他铺榻,心里又怪熨帖的。
道玄希望落空,又舍不得怪撒欢的女儿们,他也跟着张仁叹了一口气,从前见到这种情景,他只觉得可爱,而现在……小孩子是真的折腾父母啊!
霞儿和星儿正是猫嫌狗憎的年纪,家里的猫猫狗狗都躲着她们走,晚上一起睡更是不老实,时而这个捣鼓捣鼓那个,时而那个折腾折腾这个,没有一刻安定的,朝儿夕儿年纪小,倒是还很乖。
张仁八尺的个子缩在不大的榻里,躺了头脚落地,脚上榻头悬空,总之什么姿势都很累,道玄也跟着心累,但不知是不是小孩子们睡觉很有感染力,这一夜大人们无梦,睡得很沉。
第二天,张仁也没精力练武了,千盼万盼盼回了放假的丫鬟婆子们,尤其是照顾孩子们的丫鬟婆子,他给每个人都涨了一倍的工钱。
入夜,张仁做贼似的在女儿们的房门口张望几下,确认都睡下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翻出藏在花盆后的话本,叫值夜的丫鬟回去睡,再一次把自己洗得香香的,钻进了卧房里。
王二妮长发披散,靠坐在床头正看话本呢,当然不是那些不正经的玩意儿,是今年新上的一本演义。
张仁挪了过去,看了看王二妮手里的书,试探地问道:“夫人?要不要看些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