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妮头也不抬,摆了摆手,“正看到精彩的地方,不要打搅我。”
张仁只好先把手里的话本放在桌上,坐在床边解开外袍,把外袍放在衣架上,回头又看了一眼王二妮,见她仍旧沉浸在书里,不觉有些失望。
道玄怒其不争,一本破书也争不过吗?枉你跟本尊长得肖似,身量都差不多了,都这个时候了,大胆一点,解衣解得风骚一点都不会吗?把夫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啊!
然而张仁不是他这等饿红眼的老光棍之流,老老实实解了衣裳,睡到被褥里。他把日日练武锻炼出来的,一身漂亮的流线型肌肉遮掩得一丝不露,只露个蠢脑袋,还在勾着头看王二妮在读的书,道玄一时气苦,只差气哭。
老子辛辛苦苦说服了自己,就落得个这样的结果吗?
王二妮一页一页地翻看演义,张仁起初还存着些小心思,但看着夫人翻书的样子,实在助眠,没过多久,他就打着哈欠睡了过去。
第73章
月朗星稀,张府后厨院里,一头大肥猪正在仰望月亮。
这头猪的来历不凡,它是王二妮的陪嫁猪,自打当年被带到张府来,这头猪就彻底摆脱了啃草的苦日子,过上了天天吃富贵人家泔水的生活。而且一连过了好几个年,它也没有被宰杀,别说是猪,就是那几只鸡也活得好好的。
张府的风水不仅养人,还养猫养狗养猪鸡,大肥猪都快记不得自己当年瘦得不见二指膘,天天吃王二妮打来的猪草的日子了。它活得太久,每天的生活很规律,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直到今夜,它忽然开始对着天上的两个月亮思考起了猪生。
猪生应该不止眼前的泔水,还有母猪和繁衍。
蒙昧的眼中渐渐有了些光彩,这是兽类诞灵的象征,俗话说就是成气候了,要变成猪妖。
张府里所有的非人生物……没搭理它,成妖就成妖呗,这张府里头妖还少了?
大肥猪思考了几晚猪生,终于在一个暖和的夜晚拱开了猪圈门,在夜色掩盖下逃了出去。路上还撞见了太白,不过太白也没理它,跑了一头猪妖而已。
大肥猪离了张府,四处兴奋地闻嗅,终于在一户人家的后院找到了猪圈。一头油光水滑的小母猪正在圈里睡觉,刚睁眼就发现大肥猪拱开了猪圈门,它看起来肥壮而英武,宛如踏着彩云从天而降的猪仙。
快ῳ*Ɩ到凌晨那会儿,约完会的大肥猪又摸回了张府,它压根就没想过逃跑,开什么玩笑,待在张府又不会被宰杀,还天天吃上等的泔水,哪个蠢猪才会跑哦。
当然,谁也没发现后厨猪圈里的猪偶尔自己跑出去的事,又没人专门看顾猪圈,都是后厨轮值,到点去倒泔水而已。
隔日一早,王二妮就把不大情愿的张仁拖了出来,今日是约定好的去重秋星缙云真人那儿复查的日子。
重秋星周遭小界受到这个中等大文明的影响,不少年节都是差不多过,尤其是过年,小界过年,重秋星上也是年节。所以王二妮没有赶着带张仁去复查,因为人家宗门里也是放年假的。
缙云真人治疗了多年的男人隐疾,对此也见怪不怪,总有些病人觉得吃了些日子的药就好得差不多了,什么医嘱都是把稳之言,相比那些擅自停药的,知道先来复查已经不错。
他也没多说,熟门熟路地先观察了张仁的面色,见他气色很好,有些犹疑地开始切脉。
张仁和王二妮都是紧张地看着缙云真人,等这位修士慢慢松开张仁的手腕,王二妮连忙问道:“真人,他现在身子怎么样?”
缙云真人感叹道:“仙子应该是为令夫寻到了对症的天材地宝,他如今已经神完气足,身体不再亏败了。”
张仁听了,也是松了一口气,但看到缙云真人欲言又止,明显还有未尽之言,立刻又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说出个但是来。
缙云真人语气放缓,只道:“但是……即便已经补足亏空,也不该立时就消耗起来,而且夫妻之事要有节制,以每隔三五日一次为宜,不可久持不泄,更不能一夜数次,这都是折损肾元的。”
他也是好几百岁的老人家了,说起这事来带着医者的语重心长,而且说话刻意侧过来不面对着王二妮,很讲礼数了。而张仁在他正面,对上老修士痛心疾首的神情,三十几岁的人了,一下子脸上臊得不行,几次想狡辩,都没能开口。
几乎算是训斥了张仁一顿,最后缙云真人下了结论,“是药三分毒,既然身子已经痊愈,老朽就不开药了,记住节制就没什么大问题。”
张仁臊眉耷眼地谢过了老修士。
王二妮付了诊费出来,就看到张仁郁郁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拉了他一把,低声道:“真人都说你身体好了,还不高兴?原本我就想说了,你有点……太拼了。”
话有些委婉,但张仁知道,他的确有这方面的毛病。最开始成婚那会儿,他和王二妮都是凡人,他那时虽然有些爱逞强,但王二妮会叫停。后来王二妮修为一进再进,几乎没有体力不济的时候,他就开始玩命了。
回去的路上,张仁和道玄一起臊眉耷眼的,张仁难受,是因为自尊心被老医师戳得破破烂烂,还要被夫人安慰。道玄难受,则是因为看完这该死的医师后,原本说好的回去租画舫游乐的事泡汤了。
是的,这事还是王二妮最先提起来的,也就是那会儿看了船娘的话本子之后,张仁还好,到底吃过见过,可道玄……他原本是万分期待啊!
难受的一人一魂忽然有些融合的趋势,同时开口道:“说好了看完医师就去租画舫的。”
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委屈,谁都没分清谁,张仁以为是自己想说的,道玄以为张仁也想说这个。
王二妮先是一愣,然后笑道:“那就租画舫,带上云华天佑他们,还有孩子们,我们就当出去游玩一趟,好不好?”
张仁蔫蔫摇头,不是和夫人两个人去画舫玩,他不想去。
王二妮都不知该怎么哄他,不过缙云真人的话她是真的听进去了,定了五日一次的期限,她定了就不准改。三天前张仁已经拼过一次,至少要再等两天。
张仁据理力争道:“那再过两天,租画舫。”
他是真的坚持,因为这事他也琢磨了有些时日,再加上刚才融合时,道玄的那点执念全灌入他脑子里了,他眼巴巴地看着王二妮,只差委屈地嘤嘤几声。
没法子,只能应了他。
年节一过,气候迅速变暖,不止人间春日降临,就连月宫上,也久违地有一株不知多少万年的月桂长出了新芽。
老树逢春,本是佳景,但王追月嗖嗖两下探手一捞,就毫不留情地把月桂树上的新芽全部摘下,捞在掌心凑成了一小把嫩绿。他盯着这抹嫩绿看了片刻,凑近过去一口吞住,很珍惜地咀嚼到没有任何滋味,才遗憾地咽下。
放在两三年前,他压根想不到自己会因为一点难吃的新芽而欣喜万分,没法子,这该死的月宫甚至没有可以种植的种子,他挖遍了这里的土,也没翻出啥可以吃的草,炊金馔玉只是个形容罢了,除了他,谁会真过这字面意思的日子啊!
王追月现在总算明白了,人的名字从来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他不喜王追月这个名字,很喜欢叫做王大壮,正如他热爱种田养猪的生活,而非在这孤零零的月宫之中饿着肚子做清修仙人。
可他偏偏就成了。
初来月宫时,王追月不过元婴修为,来这里的第十天,他饿得实在受不住了啃了一节碧玉雕藕,就直接踏入飞升境界。又过十一二日,他吞了两颗紫金丸,成就仙体。
再然后服食了一根笛子,一架箜篌,半张座椅玉扶手……总之他现在已经不清楚自己是个啥境界了。
一声长叹,吃完月桂嫩芽的王追月又饿着肚子开始了四处觅食,正当他看中了一面墙,准备去吃的时候,忽然心头一动,感觉血脉之中有什么东西断掉了。
血亲之死。
他先是一惊,随即定了定心,他和王二妮的血脉联系不浅,应该不会是这样轻浅的感应,也不像是侄女的感应,当初他回到小界时是打听过家中境况的,仿佛那时跑掉了一个后娘生的……三姐儿?
呼名有所应,王追月的境界已经非常高,自然隐约有了判断,毕竟和他没有任何感情,王追月停顿片刻,还是继续拆玉砖吃了起来。
与此同时,王二妮也按了按心口,感觉到血脉联系之中断了一根,她比王追月更快反应过来,眉头拧了拧,心情略有些复杂。
是三姐儿啊。
她的感应更清晰一些,察觉到三姐儿不是死在小界里的,而是在重秋星。她能感受到的是三姐儿似乎是一尸两命而死,有很重的怨气没有消散,虽然对这个妹妹有些芥蒂,但王二妮还是很快联络上了出云真人那里,希望他帮忙查一下三姐儿的事。
毕竟姐妹一场,死得这样凄惨,倘若有什么冤枉,她也会帮一帮。
出云真人那里很快应了,只是调查还需要一点时间,王二妮也没有催促,只是心里多了这件事,过了两天,张仁再次提出租画舫的事时,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只说过两天。
道玄和张仁一起蔫头耷脑了,两天又两天,两天何其多哦。
果然又过了两天,出云真人那边传信,把三姐儿这几年发生的事都整理了一下,也查明了死因,出云真人亲自过来送的调查报告,洋洋洒洒写了很多,总之就是四个字,咎由自取。
三姐儿当初被卖去做了炉鼎,不过她运气似乎有些不错,没几天那个邪修就被过路修士打杀。三姐儿那时年纪还小,比着王二妮的遭遇,编造了些从小被打骂,所以杀了血亲之类的事。修士动了恻隐将她收做徒儿,后来又花费了符箓带她上界去,也就是重秋星。
然后三姐儿就遇到了一个仙门公子,踹了带她上界的修士去做仙姬,也就是妾了。
想也知道,会收用未长成的女孩,那仙门公子是个什么德行的人,三姐儿跟着他得宠了一段时间,招摇得意,打杀了不少姬妾。前段日子有个已故姬妾的兄长得了奇遇,一下子龙飞冲天,来兴师问罪。
人家还在来的路上,那公子已经匆匆打杀了怀着孕的三姐儿,试图把罪责全推给她了。
第74章
王二妮看完,眉头紧蹙。
出云真人窥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安慰地道:“仙长,人死已矣,何况还是伏法而死,为这等人伤心不值得啊。”
他也是人老成精,三姐儿身负孽债,这点上是没法遮掩的,而她对那位救助她的修士和那仙门公子的说辞都差不多,无非是些家人打骂,父母不慈,兄姐残暴之类的话。她甚至把王二妮的经历都编了进去,说爹娘要卖她进窑子,这才失手杀血亲。
换成旁人,这种可怜丫头多的是,没什么不好相信的,但出云真人先认识的王二妮,第一眼看证词就不相信王二妮会打骂三姐儿,何况卖女儿不卖大的,反过来卖个当时才七八岁的,这也不合情理哇!
王二妮不算伤心,三姐儿最开始是杀了王小弟跟着贩仙人逃走的,在逃走之前还把贩仙人引到了张府来,给那贩仙人指了王二妮,当初还是同样筑基修为的孤阳子吓退了贩仙人。
要是她年纪小被哄骗也就罢了,可她这编造身世的样子不是很精明的吗?那她带人来的目的又是什么?总之王二妮只是摇了摇头,想到三姐儿死时的怨愤不甘,犹豫片刻。
“真人,她死时怀胎多久了?胎儿诞灵了吗?”
出云真人一怔,随即道:“快七个月了,应该是诞灵了,胎儿无辜,也是孽债。”
没有脱离母体的胎儿,还没能形成自己的气运,是依附母体而存的,三姐儿偿还孽债,自然也就连累了腹中胎儿。
王二妮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可怜了孩子。”
只这一句话罢了。
出云真人宽慰了她一会儿,倒是王二妮不好意思了,只道:“实在是麻烦真人了,这件事我不准备管,但还请真人看顾一二,三姐儿罪有应得,她那夫君也不是好东西,倘若没能得到应有的下场……”
话没说完,出云真人点头,和煦地笑道:“仙长安心就是,这事犯在老朽这儿了,绝不会轻轻放过。”
其实她的担心很有道理,那仙门公子到底出身不低,即便是有新秀崛起,他这边都打杀了三姐儿顶罪,倘若那新秀底气不足,确实很有可能收下三姐儿的人头和一些补偿了事,这可不是王二妮想看到的。
证词上既然说两人一起害死了许多无辜女孩儿,那两个残暴之人,就黄泉相会去吧。
出云真人的话出口,王二妮安心了,送他一直到传送阵处,又顺路去看了看彩儿,抱着懂事的小姑娘,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为人父母啊,最不忍心听到的就是这样的事。
彩儿是很懂事的,感觉娘亲好像心情不佳的样子,一个下午都腻在王二妮身边,虽然不好意思,还是学着星儿妹妹的样子撒了撒娇,惹得王二妮亲了好几下她圆嘟嘟的小脸蛋。
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彩儿才小心地问道:“娘亲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