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有两天没见到王二妮了,拉着她的手问,“夫人,事情忙完了吗?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王二妮笑了笑,难得有些脆弱地把头埋进张仁的怀里,这两天一夜她寻了人,去了地府,审了冤案,现在懒得说话,懒得开口,只在心里回他。
忙完了,不饿,什么都不想吃,只想靠一靠你的胸膛。
第82章
张仁见状,不再多问,拉着王二妮去了卧房里,虽然许久无人居住,但这别苑被老仆人打理得很好,昨夜张仁又收拾了一下,卧房里看起来就和张府的陈设差不多。
一应被褥也都是张府带来的,即便还有一点陌生,但王二妮还是很快熟悉了,坐在床沿,很松快地向后一躺。
张仁就过去给她解开外衣,脱了鞋,才把鞋放好,回头就见王二妮卷进了被褥里,这会儿天气挺热的,别苑又没有避暑的阵法,张仁给她把被褥拉开一些,这才发现王二妮已经睡着了。
下一趟地府的消耗并不小。
张仁虽然不知道内情,但大致知道王二妮是出去寻一位失踪女子的,见她疲惫成这样,想来走了很多地方,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道玄这会儿也在,他坐在卧房里的小茶桌旁,整个魂都浑浑噩噩的,时不时看向床榻上的王二妮。
准确点来说,是她的肚腹,此时肚腹之中,有一个浅蓝色的小光点,有点灵气,但不多,一看就无法和前头几个女儿相比。
这是……他的孩子?
道玄给了自己一巴掌,不太疼,但人清醒了,再次看向那肚腹里的光点,他的,那是他的女儿。和霞儿星儿她们不一样,这是他参与了过程的孩子。
即便那点君子操守已经碎得只剩下一点渣了,但道玄还是感觉到了强烈的羞耻和愧疚,他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愧疚了一会儿,他无视掉忙前忙后的张仁,凑到床边蹲下,开始研究起来。
怎么他的女儿,会比其他孩子差那么多呢?
如今府里的几个孩子里,神通法力最强的自然是彩儿,她打从胎里就与众不同,吸收的是最精纯的天地灵气,其次是霞儿,她生得最早,得了一部分阎罗的妖力蕴养,剩下的朝儿夕儿星儿都差不多,而他的小六,差不多等于星儿一半的一半。
怎会如此啊!
王二妮一觉睡醒已经是次日凌晨了,张仁心里惦记着事,睡得也浅,她一醒也跟着醒,揉开眼皮,张仁打着哈欠披衣下床,从外间端了一盘糕点和茶水进来。
“昨晚怕你睡醒了肚子饿,让人蒸了些甜糕放着,茶水是一直温着的,夫人先吃点垫垫肚子,天很快亮了,要是厨房来不及,我就出去买点早饭来。”
王二妮咬了一口甜糕,是沙沙绵绵的绿豆糕,一口糕一口茶,吃了大半才擦了擦嘴,笑着说:“你不提,我都忘了要吃东西。”
张仁这才细问道:“伏先生说的那位姑娘,她……”
王二妮一般不把太血腥的事和孩子们说,但对着张仁就没什么隐瞒,简单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听得张仁眉头皱起,到最后听王二妮说让恶鬼咬死曹景植,眉头这才松下来。
王二妮有些惊奇地道:“我以为你会说我几句的。”
张仁可真不是什么狠人啊,他在王二妮看来是最良善的君子,宽厚温和,她本来都做好了和张仁论一论理的准备了。
张仁摇摇头,说道:“这样的恶人,活该被鬼咬死,夫人所为合情合理,这不是连地府鬼差都没说什么。”
王二妮抿唇笑了,笑完又收敛了回去,眉眼之中便透露出冷峻之色,她低声道:“只可惜被他害死的人回不来了,判官和我说过,像这等案子,阴曹里一天没有上千也有八百,恶人天不收,往往寿终到了地府才有追溯,那这不是在阳间又好好过了一生吗?”
张仁点头,王二妮说到天不收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上面,当然没见到天,而是自家的房梁ῳ*Ɩ。
他若有所思地道:“莫非夫人觉得,恶人作恶之时,来个天打雷劈,比较好吗?”
王二妮忍不住笑了,“谁来管这天打雷劈?弄个人在云上,拿道雷等着?一有人作恶,就拿雷劈他?”
趴在床边的道玄一下子抬起了脑袋,这说的是雷部正神吗?这是他早已成型的设想,将大神通法力者收入麾下,归纳入各部各府,各归其类,其中雷部就是专职负责执法的部门。
张仁却又摇了摇头,“执法之权不可轻许,凡人无法作恶,那打雷的神仙又让谁来管?倘若不管,就是只许神仙作恶,不许凡人点灯了。”
王二妮还是觉得好笑,他们夫妻床头叙话,倒是开始点评上神仙来了。
不过夫妻关起门来说话,倒也愉悦,不多时天光大亮,王二妮又忙着去看孩子们了,两天不见她很想念的。
与此同时,张府大宅里,大国舅曹景休也起床洗漱了,上了桌吃早饭的时候发现曹景植不在,老管家立刻道:“昨夜二爷吃醉酒,还在睡。”
曹景休摇摇头,没说什么,独自吃起了早饭。
老管家松了口气,曹家是世族,可惜老爷去得早,门庭败落之际,府里小姐得了天恩,赐封皇后,两个没长成的少年一下子成了大国舅二国舅。老夫人疼幼子,有皇后撑起门楣,大国舅也很争气,越发把二爷纵得不成样子。
曹景休少时入宫伴读,三五个月回一趟家是常有的事,后来做了官,更是几乎住在官舍里不归家,小国舅又有些怕这个总是板着脸教训人的大哥,兄弟之间竟都不大熟络。这趟远出公差,老夫人便想着让幼子出来涨涨阅历,维系一下兄弟情谊,好说歹说让曹景休把弟弟给带上了。
老管家是一直看着老夫人如何在大爷面前替二爷遮掩的,昨夜二爷和他那些狗腿子都未归,老管家就想好了说辞,反正曹景休有公务要办,不会追根究底。
果然,吃过早饭,曹景休就要出门前往县衙了,老管家松了一口气,却忽然见到自家大爷回过头来,几步走到一个家奴面前。
那家奴看起来脸白心虚,曹景休踱步过来,冷不丁喝问道:“交出来!”
家奴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眼神乱飘,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
曹景休再次呵斥,“你藏了什么东西,交出来!”
早起之时,他就看到这收拾床褥的家奴脸色不对,只是想先办公务要紧,临出门时又觉不对,倘若是偷盗一类,他一走就给了家奴藏匿的时机,于是折返回来。
老管家上去就踹了这家奴一脚,本意是想让他老实交代,没想到一脚下去,家奴倒地,从他袖间滚出一颗光华璀璨的宝珠来。
曹景休愣了一愣,老管家连忙把宝珠捡起来,先呆滞了一下,这才双手呈给他,又踹了家奴一脚,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盗爷的东西,来人,把他拖下去……报官处理。”
好险,面前的是大爷,他差点习惯性要说拖下去打死了。
曹景休把宝珠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被这贵重宝珠晃了晃神,然后皱眉道:“这不是我的东西。”
老管家顺口道:“那就是二爷的,总不可能是这刁奴自己的,这宝珠怕是宫里都没有几枚……”
不……宫里也没有过,曹景休忽然道:“你从哪里偷盗来的?老实说,我还能从轻发落。”
家奴惊惧地道:“就,就这府里,卧房里的一个抽屉里,抽屉没关紧,刚才我收拾被褥的时候,被这珠子的光晃了一下眼,不知怎么就揣起来了。爷,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求爷从轻发落吧!”
曹景休摆摆手,“算了,先关起来饿他两顿,这宝珠应该是府中主家之物,这样完美无瑕的珍贵品相,怕是传家宝之类,要是丢失在我这里,不定人家背后怎么骂呢。”
说完,袖起宝珠,匆匆出门。
老管家啐了家奴一口,想把人打死了事,但到底记着吩咐,只让人把这偷盗家奴关了起来。
曹景休去的是县衙,一到地方就叫来县丞,问道:“周县丞,我问你,昨夜所居之地,主家何在?”
周县丞吓了一跳,忙问道:“上官可是住得不顺心?”
曹景休摇摇头,没说家奴偷盗之事,只道:“捡到一枚宝珠,应是主家遗落下来的,正要还他。”
周县丞一听就放松下来了,也没当回事,笑道:“何必上官忙活,我去带给张老爷就行。”
曹景休微微摇头,他不想过第二道手,更何况……宝珠看起来实在贵重,连他在宫中见惯珍宝都有些目眩神迷,何况这小地县丞,他也不提这方面的顾虑,只道:“借住主家宅院,也该道谢一二的。”
周县丞拍不成马屁,便也不再多言,带着曹景休去张家别苑了。
张仁是主家,被请来客堂见面,见到张仁,曹景休才从袖中取出宝珠,慎重地道:“此宝珍贵,想是搬家匆忙才遗落下来,主家看看,可有损坏?”
说这话时,他还注意了一下张仁的脸色,见他没什么意外贪婪之色,才确认下来这真是他家之物。
张仁客客气气地接过宝珠,还看了一下,笑着道:“劳大人特意送来,这是我夫人的东西,她不常拿出来,我收拾的时候一时大意也给忘了……”
客套了几句,外间忽然传来惨嚎之声,曹景休一听就愣了,这不是他家的老管家吗?
第83章
昨日王二妮审理曹景植时,并没有忘记他的那些狗腿子,还有他提及的打手曹忠,曹忠已死,人死魂也逃不掉,案子追溯到地府,合判五百年地狱之罚。
地府的判罚看着骇人,但其实大部分魂体都撑不到刑期,一个普通的新生之魂大约能轮回七世左右,但在第五六世的时候魂体就会消磨至蒙昧状态,投胎为猪狗牛羊飞禽走兽也属正常,而一个魂体本身的七世轮回差不多也就三四百年的样子。
曹景植带在身边的狗腿子几乎都身负人命,判了阳间的死刑还要地府再审,倒有个例外的,是这趟从京城出发时才托了关系跟着曹景植的一个叫曹志的小厮。
这人身上并没有人命官司,虽然也有些小罪小恶,但最多属于要关上一两年的轻罪,曹忠带人欺辱玉娘时,他心下不忍没有接近,还被狗腿子们嘲笑一通。王二妮没有一杆子顺带打死他的意思,便放了他走。
曹志是亲眼看着曹景植被鬼咬死的,其他狗腿子也都行了阳间刑,那动手行刑的黑白两位爷,是个人都认得啊!
他吓破了胆,也不敢回去,在外头桥洞底下缩了一夜,又悄悄溜回刑场去看,大太阳底下见不到昨日那些神神鬼鬼了,他这才壮起胆子解了外衣,收拢了曹景植的散碎尸骨往回跑。
老管家在张府里正喝茶吃早饭呢,凭他的身份地位,也就在两位主子面前卑躬屈膝,下人面前他也是半个主子,二爷不在家,大爷出门办差事,老管家可舒坦了。
两个小厮伺候他用膳,一个小厮给他锤背捏肩,至于丫鬟,他是不敢使唤的。在他看来,丫鬟嘛,但凡有个平头正脸,爷们床上一爬就是主子,尤其他们府里的二爷荤素不忌的,老管家过了那个年纪了,也懒得招惹是非。
正美着呢,外头曹志灰头土脸抱着个包袱跑进来了,一进门就呜呜地哭,老管家奇怪,“你不是跟着二爷的曹志吗?二爷怎么了,派你回来哭?”
他第一反应是二爷在外头惹事了,找人回来搬救兵,这种事以前在国都也发生过,强龙难压地头蛇,这小地方山高皇帝远,保不齐就有不长眼的傻大胆。
曹志哭得都快不行了,颤巍巍解开包袱一指,嚎道:“二爷全副身骨都在这儿了!”
老管家差点被这冲天血气给激一个跟头。
然后就是一大家子奴才哭嚎着来找大国舅了,他们是万万不敢担这个干系的,曹志说得神神鬼鬼,可曹家人信不信是两说啊!
老管家是真不信,你要说地府的阴君亲审了二爷也就罢了,怎么是冒出个娘娘来审?又是判官又是无常的,编都编不圆乎,这叫什么事!
曹景休没来得及和张仁告辞出去,老管家就冲进来跪倒在地,大声哭嚎着,也不妨碍口齿清晰,哭道:“大爷,你要为二爷做主啊!他被人给害死了!”
张仁刚被曹景休还了宝珠,对这位上官颇有几分好感,就听见了这样的事,他心里咯噔一跳。
好像,貌似,就是昨夜夫人回来,说的那件案子啊……
曹景休显然也是懵了,这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一下子死了?他二弟堂堂国舅爷,出门带着十几个膀大腰圆还带兵器的家奴,就是遭了土匪也能抵挡一阵,怎么在城里头遇害了?
老管家也不管这是不是别人家,只急着撇清自己的关系,把曹志拉过来,哭诉道:“也不知二爷是遭了什么贼人,旁人都死了,也把这小子吓破了胆,一直说是地府来办的案子,是鬼咬死的二爷……”
曹景休向后一个踉跄,坐在了椅子上,张仁捧着宝珠站着,其实有些不尴不尬的,这是他自家客堂,但这会儿有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意思。
而曹景休,显然也失去了万事周全的沉稳,问完管家问曹志,直到把事情都捋顺了,才如梦初醒一般,向着张仁告罪一句,踉跄着往外走,他要亲去刑场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