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北倾【完结】
时间:2024-08-09 14:37:03

  “那你慢慢找吧。”裴河宴说完,问了最后一句:“她为什么突然想要供往生牌了?”
  了无说:“可能想爸爸了吧。”
  裴河宴挂断电话后,再没了睡意。
  刚缓解了一些的头疼,又一次卷土重来。
第五十二章
  四方塔上的壁画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 了了端详着已初具规模的画作,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感。
  虽然现在看,骄傲得好像有些早了。但一个作品是否倾注了全力, 又是否获得了自己的预期,创作者的感受是最直观的。
  她光是看着这幅壁画, 就心生欢喜,心满意足。跟喝到了假酒似的,醉得飘飘欲仙。
  来电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 了了都没察觉是自己的手机。还是小沙弥将水筒拎上来时, 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了姐,你不接电话吗?”
  了了这才从壁画里回过神, 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喂?”
  “是我, 楼峋。”
  了了差点冒出一句“稀客”, 好险, 话刚到了嘴边就赶紧刹了车。她走到廊外, 倚着栏杆, 俯瞰着塔下稀稀拉拉的游客。
  那日的僧值说, 优昙法界开放后,普宁寺的游客就会立刻减少一半, 还真的是这样。
  “接电话这么慢, 在忙吗?”楼峋问。
  “现在是工作时间啊, 你说呢?”了了反问。
  她一心虚,就会避重就轻。看似挺坦诚的,可实际上不仅避而不答, 还会给你偷换概念。
  楼峋笑了笑, 没拆穿她:“你还在洛迦山吧?我下个月有个展, 要去优昙法界。有没有什么需要我给你带过去的?”
  “我这什么都不缺, 你不用惦记。”了了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楼峋,她下个月也会在优昙法界。可这事说来话长,她就不想说了,等到时候见了面,再说不迟。
  了了和楼峋的联系并不算频繁,尤其是了致生去世后,两人失去了唯一的关联,她就像飘在尘世里的一抹游魂,风吹到哪她就飘荡到哪,行踪不定。
  楼峋就算日日在老宅里等着她,也未必能和她碰上面。
  最久的一次失联,将近有两三个月,楼峋直接到她的学校来堵她。
  要不是怕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了了原本还不想配合。被楼峋“请”上车后,他只用了一句话,就让了了默许了楼峋查问她的行踪,掌握她的近况。
  他说:“老师生前交代过我,要我看着你一些。我不干涉你的自由,但你得让我知道你在哪、做什么,有没有遇到麻烦,钱够不够用。你如果不愿意,你自己去跟他说。”
  那是了了头一次看见楼峋这么严厉,这么不讲道理。
  就算她不同意,她又怎么去跟老了说?他不会再回答她了的啊。
  那是了了最后一次游离。
  楼峋在她失控之前,抢先一步将老了系在她脚上的线一点一点收了回来,攥在手中。
  此后,他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默契。
  没有大事的情况下,楼峋每个月都会给她打一通电话,问问近况。很多时候,他们的对话都没有什么实际内容,但就是这么一通电话,了了像是在和了致生分驻在人间的使者对话一般,莫名感到心安。
  但如果遇到变动,例如之前了了四处游历,寻找了致生笔记上提到的壁画遗迹时,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她就会给楼峋发条微信。语音、文字或定位不等,全看她当天的心情。
  久而久之,她就像一只楼峋散养的风筝。有风时,她乘风而上,去所有她想去的地方。风停了,他收线等她归巢,等待下一次春风再起。
  本月的连线任务完成后,了了挂断电话,翻了翻微信。她忙起来就不记得看消息了,所以趁拿起画笔前,先把工作消息都处理一下。
  得亏是多看了一眼,了无询问她,今晚有没有空,他小师叔回来了,想在这周工作开始前把住宿的问题给她落实好。
  裴河宴回来了?
  那正好啊,壁画的事可以当面和他提一提了。
  了了和了无约好时间:“晚上见。”
  
  了了下班太晚,去往优昙法界的轮渡在下午四点就截止了。她只能绕个远路,从重回岛的渡口上岸,和了无汇合。
  刚走出船泊岸口,来接她的商务车就已经在出口等着她了。
  了无一发现她,立刻拉开车门,用力地挥着手,生怕了了看不见他:“小师兄,这里这里。”
  了了答应了一声,快步朝他走去。
  打不过就加入,她现在对了无叫她“小师兄”已经彻底脱敏,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她就当是多了一个外号。
  商务车停的位置有些暗,灯光照不到。车辆又熄了火,车内没有一点光源,了了上车时,没看清踏板的高度,一个没踩稳,脚滑了一下。
  她下意识去扶扶手,借力平衡。不料,手伸出去先摸到了一节手臂,她尚未反应过来时,手腕已经被一只手稳稳扣住。
  随即,她掌下的手臂发力,轻轻松松的将她带上了车。
  了了刚想道谢,一抬眼,眼前的人侧脸分明,线条轮廓在窗外微弱的灯光反射下清晰得如同她线稿里的人物素描,极具辨识。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河宴也在车上。
  指下的触感突然有些麻,了了下意识收回手,低声道谢。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了无,挽着头枕,从后座凑上前来:“小师兄,你吃饭了吗?没吃饭的话,小师叔说带你去吃素饼。”
  “我吃过了。”
  了无闻言,惋惜地叹了口气:“怎么就吃了呢,我还想蹭一个素饼加顿餐呢。”
  了了看了眼身旁的裴河宴,犹豫着改口:“那我现在说没吃……还来得及吗?”
  “可能是来不及了。”裴河宴似乎是笑了下,连语气里也沾上了一星半点的笑意:“麻烦你们,下次提前串通好。”
  了无幽怨地看了眼了了,悻悻地摊回了后座。
  司机回来后,车直接驶向休禅别院。
  约十五分钟后,车在院子里停下,了了和了无依次下车。
  休禅别院距离优昙法界,步行仅需七分钟,通勤时间十分友好。
  了了站在院中能够清晰地看见远处灯火璀璨的优昙法界,在黑夜中缓缓盛放。
  了无见她站着不走,微微蹲下身,以了了的视角循着看去……这角度起码比他少看一层楼,这有什么好看的?
  了了一回头就见了无举着手在她头顶比来比去的量身高:“小师兄,你还能再长高一点吗?”
  了了:“……”长高干什么?打爆你的头吗?
  裴河宴从另一侧下了车,见两个小朋友都站着不走,他催促了一声,先迈入拱门。
  
  休禅别院是一体式的中式庭院风格,建筑简单,功能齐全。
  主院落是落地式的客厅,两侧便是卧房。小院的风景别致,处处都透着佛国的儒雅与写意。
  了无原先让了了做好心理准备,要和他们一起将就时,了了来之间还特意做了点心理建设。她心里想的别院是,陈旧又逼仄的筒子楼或挤挤嚷嚷的笼子房,甚至再糟糕一点,跟大通铺一样,海风一吹,四面都透着咸腥。
  可她万万没想到,梵音寺僧众的生活水平竟然有这么好。这样的条件和环境,居然还让她将就一下?这里除了素净一些,可比她在山上租的民宿好太多了。
  “进去看看吧,”裴河宴领着她先去房间:“这里两间客房,只有你一个人住。了无、了拙还有我,都住在院子对面,和你有一些距离。”
  他给了了指了个方向,和了无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你看一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我让了无尽快去置办。”
  了了进屋转了一圈。
  现在天黑了看不太清院落外头,但朝南的房间在采光上肯定十分舒适。地板被打扫得一层不染,该有的家具也都十分齐全,除了风格比较朴素外,整个空间宽敞明媚,连空气都十分清新。
  床铺上,枕头与被套全是新换的,她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皂角味。更别提,单独的浴室里,洗浴用品全是崭新未拆封的,这完全是可以拎包入住的程度。
  了了甚至觉得,她走这一趟完全没必要。
  见她满意,住宿这事便算解决了。
  裴河宴把装着她工作证件和房间钥匙的文件袋递给她:“别院的大门用的是密码锁,密码回头让了无发给你。你要是有行李要搬,也找了无。”
  他事无巨细,把优昙法界的工作时间以及用餐和午休都交代了一遍,确认她没什么问题后,又亲自送她出门。
  了无被事先交待过,就没有跟着。
  裴河宴带着她走了一遍院子,让她熟悉路线:“等住过来了我再带你熟悉院子,你先把路线记住,别找错门了。”
  了了忍不住嘟囔:“你怎么跟交代小朋友一样。”她已经长大了!
  自那天在普宁寺的茶室开诚布公地聊过一次后,两人之间的相处已经比之前自然了不少。但毕竟了了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小萝卜,裴河宴也不是二十岁的小师父,两人多少还是有些陌生和拘谨。
  裴河宴闻言,反应过来,哂笑了一声:“和我比起来,你确实还小。”话落,他没给了了反驳的机会,立刻接下去说道:“回洛迦山的轮渡有时间限制,今晚就先到这,我送你回去。”
  司机就在车上等着,等两人上车后,利落地在院子里调了个头,驶出别院。
  “我听了无说,你想给了先生供往生牌位?”裴河宴问。
  了了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想了想后,说:“对,今年的清明回不去,就想给我爸供个往生牌。结果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已经在梵音寺替我供了牌。”
  她说这话时,视线一直看着裴河宴。
  车内幽幽的灯光下,他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状态。
  裴河宴是了了第一个想到的也是第一个排除的。如果是他做的,了无不可能不知道,况且据她所知,裴河宴在南啻遗址又工作了一段时间,等交接完了所有工作后,直接去了优昙法界,根本没空回梵音寺。
  心里有了答案,了了也不好再故意试探,转而提起了壁画的事:“我想在拿到拓本前,先去看一下原版的壁画。不会耽误太久的时间,加上往返,两天即可。”
  她在有这个计划时就提前看了往返机票以及路程所需的时间,打算快去快回。
  “你稍等一下。”裴河宴没立刻答应,他用手机看了眼行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这周周末。”要不是周六是工作时间,她都用不着特意和他说一声。
  “下周就是清明。”他收起手机,很快做了一个决定:“你陪我去给了先生扫个墓吧。壁画要誊刻,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望他了。”
第五十三章
  裴河宴的执行力很强, 晚上刚说的话,回去就开始落实。
  了无找她确认了一下出发时间。
  今年的清明节刚好在周五,他们周四晚上出发, 到京栖是第二天的凌晨。休息片刻后,就可以直接去墓园祭奠了致生。
  了了的身份信息在签合同时就已经给过了无了, 所以在确认好出发时间后,了无直接安排了订票。
  和机票的出票信息同时发到了了手机里的还有酒店的预定信息,她特意去确认了一下, 酒店就在机场附近, 应该只是用来过渡一晚的。
  整个行程定下后,了了仍是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妄感。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裴河宴的那番话不过是个托词。真正想去扫墓的人, 是她。
  他那样说, 无非是不想给她造成什么压力。
  每到这种时候, 了了都会感觉自己很渺小, 她就像一叶飘在深海中的孤舟, 连路过的风, 都能让她摔上一跟头。
  她在无数次头破血流中,学习掌握规则。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掌舵, 可顺着洋流, 她仍是那艘在漩涡中打转的小船。
  裴河宴于她, 就像天地规则。
  他做事不疾不徐,自有章法。她需要顾忌的、周全的仿佛渡不过去的海沟,在他眼中连个麻烦也算不上。
  
  多了一趟意外的行程, 开工的事自然就需要往后再挪一挪了。
  这周日之前, 了了都没有再去过重回岛, 专心地留在了普宁寺, 绘制四方塔壁画。
  周一,优昙法界闭馆。
  了了提前和了无约好时间,在下午去了趟法界,熟悉工作场地。
  来码头接她的商务车,并没有从园区大门进入,而是走了专用车辆通道,直接停入了地下车库。
  裴河宴就站在电梯口等她。
  了了下车后,还往他身后找了找:“了无不在吗?”
  “他去云来峰做功课了,了拙在这,等会带你认识一下。”他刷卡解密,等门锁弹开后,他推开门,用手臂支着,微微侧过身让她先进。
  “了拙?”了了刚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裴河宴见她思索,提醒道:“茶室。”
  她瞬间想了起来,是那天在茶室,给她带路的小和尚。
  只不过当时面对裴河宴太紧张,了了把这个事抛之脑后,就再也没想起来。
  这名字还挺有辨识度的,一听就是和了无同出一辈的师兄弟。
  “了拙是了无的师弟,这次来是给你当助理的。”裴河宴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了拙的情况,领着了了直接从地下车库穿过行政走廊,进入分场馆。
  场馆内还在施工,连脚手架都没拆除,地上浅浅的一层全是装修的灰尘。
  “现在只剩下大堂在铺地砖,内部的展览馆都已经打扫干净了。”两人走到走廊尽头,裴河宴又推开了一扇门。
  沉重的木门发出很轻的开合声,随着大门打开,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出室外。
  了了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等适应了骤明的光线,才发现这个展厅内有一面巨大的透明顶,阳光透过玻璃,室内空调的冷气与阳光自然的温度互相交汇,产生了一种很奇异的丰润感,像是一脚迈入了花房,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温暖和湿热。
  还没等她奇怪这是什么设计时,她往前几步走出围墙造成的视觉死角,才发现刚才不过是只窥见了冰山一角。
  高三层的中空场馆内,旋转楼梯的中央栽种了一株巨大的菩提树。它枝叶繁茂,长势旺盛,将整个楼梯都收拢在自己的枝羽之下,如同庇护着这方生灵的神树。
  在寺庙或者村落之间,菩提树并不算少见。它作为佛教四圣树之一,又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这类传颂较广的佛经语言,大多数人对它基本都不陌生。但移栽到室内的这么大株菩提,了了还是头一回见。
  她仰头看了看头顶的玻璃,又瞅了瞅那株菩提树,感慨道:“这阳光房,挺贵吧。”
  裴河宴没再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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