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北倾【完结】
时间:2024-08-09 14:37:03

  裴河宴其实不太有所谓,重回岛上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知晓品性的自己人,就算他和了了的事被撞破,他们也不会多嘴一句。他顾虑的,是带了了回梵音寺。
  他至今没想好,要如何说,又如何让她接受这件事也许会引发的后果。
  车到小院时,坐在副驾的了拙先下车。
  他今天走得有些急,往常都是下车后等在一边,和他们俩一起走进去。今日急匆匆的,像是后头有什么在追赶他。
  这样正好。
  商务车自动车门打开的空隙里,他伸出手握了握了了的:“慢点下车。”
  天气逐渐炎热,车内开了空调,冷气充足的密闭车厢内,她的手背凉得没有一丝热乎气。他原本只想牵一下,可她的手这么凉,他就多摩挲了一下。
  了了被他的这个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她下意识看了眼前座的司机。
  司机的修养很好,他并未透过后视镜往后座看,而是仔细地检查着各项仪表。如果按往常的接送客标准,他应该是要下车等候在车门一侧,目送着客人拿好随身行李离开。但他这几年都只接送裴河宴等人,算是专职的个人司机。
  裴河宴不需要,他便不用做。甚至在他偶尔透露出的“建议”中,学会配合他的习惯。
  她这一激灵,倒惹得他低笑不止。
  怕她抵触,裴河宴自觉地松开了手,拎起她的工具箱随她下车。
  身后车门自动关闭,裴河宴听见了商务车掉头离开的声音,这才问她:“我俩现在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他语气认真,即便表情看上去有几分揶揄。了了拿捏不准他是否真的介意,但还是认真地解释道:“不是见不得人,而是你还在持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让你惹上麻烦。”
  “你就没为自己考虑过?”他放慢了脚步,跟她并肩往院子里走。
  这句话乍一听有些不太对味,不过见了了没多想,他并没有多此一举地去解释什么。
  她不解,反问他:“为自己考虑?考虑什么?”
  裴河宴回答:“自古以来,女子都容易在名分上吃亏。或被辜负,或被闲言碎语,再遇上我这样小众的职业身份,就更不被理解了。只要和和尚沾边,如今都带了贬义。”
  “事事都要看别人眼色,那日子还要不要过啦?”了了的豁达是看着生命走到尽头,是自己亲身经历过一番后得到的领悟。
  她给裴河宴复述了一遍自己大学时曾被同学编排的种种话语,被当面拦下轻蔑质问你是不是缺钱那都不算什么了。
  更离谱的,是有人编造她休学其实是去做人流,做外围等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只不过这些事,了了都是后来才听见的,早失了与造谣者当面对质的先机,只能寄希望于听过这些话的人能稍微长点脑子,多打听打听。毕竟,女生被造黄谣是社会常态,也不会有人在乎这谣言是真是假。
  感兴趣了就看一眼事主的长相,不感兴趣就鄙夷一笑,品评一句:“现在的女生真不自爱。”一句话,囊括所有女生,也轻贱了所有女性。
  裴河宴听到这,脸色已经有些严肃了:“你什么都没做吗?”
  了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是后来都快毕业的时候才知道的,那会事情都已经平息很久了,压根找不到事情发生的源头。”
  对于这件事,她虽然有一些遗憾,可也感激自己的迟钝。
  就因为事情已经翻篇,她听闻时才可以如此冷静。甚至想象了一下风暴刚发生时,她怎么做才能占据上风,怎么反击才能痛击那些妖魔鬼怪。
  可想的越多,精神负累越重。最后,仍得靠她自己与遗憾做出和解。
  她说完了她要说的,没立刻进屋,而是指了指廊下的秋千:“我有点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裴河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笑了笑。她倒是会找地方,廊下可以将屋子里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两人有什么不方便在大家面前聊的,又不好另找地方,这里倒是坦荡说话的绝佳处。
  换做是他,看见有人在那说话,就不会不识趣地过去打扰。
  “你想打听什么?”他把工具箱放在几步外的石桌上,和她隔着一臂的距离坐在秋千上。
  秋千晃了两晃,她往椅子里坐深了些,双脚离地,享受着秋千的晃荡感。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但又没想好?”
  裴河宴诧异她的敏锐,侧目看了她一眼:“还真被你说中了。”
  了了也得意自己可以对他这么了解:“那现在要说说吗,还是再等等?”
  裴河宴想了几秒,说:“我的师父过云大师,他想邀请你去梵音寺禅修一个月。”
  这是他今早才想好的说辞,觉悟对他说得那些话,他不能全部说给她听,否则很容易引起她的误会。
  了了显然是没想到困扰他的竟然是这件事,她愣了一会,向他确认:“邀请我?禅修一个月?”
  “是。”
  了了看了眼他的神色,分析了一下事情的难易程度。
  若是简单的邀请,他不会这么犹豫。这件事,必定是还与别的什么挂了钩,才会令他难以决断。
  那除了《大慈恩寺》的壁画,不做他想。
  觉悟曾和她说过,誊画是为了方便她刷履历,让她能够在《大慈恩寺》壁画的续篇上使上劲。毕竟她确实太年轻,论作品,真的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两个。
  一个是董氏祠堂的《公主守城》,另一个就是普宁寺的《四方塔》壁画。与她同期毕业的同学自然是赶不上她目前的成就,可就靠这两幅作品去和资历年深的大画师比较,那是压根不够看的。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于是,她反问裴河宴:“你是不希望我去吗?”
  “没有。”裴河宴否认,“但你如果去,可能不会很轻松。”
  “哪方面的不轻松?”了了问完,见他脸色微透出几分无奈,立刻想到了应该是他们两之间的事:“类似见家长吗?”
  这话一问出口,她自己也沉默了。
  见她把脸皱得跟包子似的,裴河宴忍不住笑起来,他伸手轻掐了一把她鼓鼓的脸蛋:“差不多。”
  了了被掐的赶紧看了眼四周,她伸手打落他的手,佯怒道:“你别……”
  “很难忍住不碰碰你。”裴河宴反手握住她的手,牵入掌心里。他长袍宽大的袖口垂落下来,将两人紧紧相扣的手严严实实地遮挡在了袖子下。
  了了下意识想要挣脱,可刚一用力就被他牵得更紧。他的手指紧紧的纠缠住她的,连一丝喘息的缝隙也没留给她。
  “你不愿意的事情我不会勉强你。”他转头看着了了,低声道:“但这些事除外。”
  了了顺着他颇具暗示的目光落在了被宽袖藏住的相扣的双手上,立刻明白过来他说的“除外”是指什么。
  甚至……远不止牵手这么简单。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意了,抬眸看他企图求证时,一眼坠入了他用目光勾画出的深渊里。那里有囚笼,有锁链,有所有的能将她占满的野心和欲望。
第九十二章
  对于壁画完成后,要不要应约去梵音寺做客禅修的事,了了没给出明确的回答。不过,裴河宴看她的反应,好像并不抵触。
  觉悟见这两人都跟没事人似的,一时也没看出来裴河宴到底有没有跟了了商量过。但这也不是目前最紧要的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壁画。
  也许是觉悟如临深谷般的紧张感染了众人,最后的三日期内,禅居小院鸦雀无声,无一人敢大声喧闹,打扰了了休息。
  了了起初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觉悟来了,了无和了拙比较拘束,这才比往日安静。
  可直到接送她上下班的队伍默默壮大,她才渐渐察觉不对。
  她回房间换了身舒适的家居服,拿着水杯出来倒水喝。她前脚刚迈出房门,后脚公共区域内的了无和了拙就跟开了静音模式似的,只比划动作不再张嘴出声。
  路过客厅时,她见裴河宴和觉悟都在茶室内,干脆脚步一转,往茶室走去。
  了了走到门口,先抬手敲了敲门。
  觉悟说了一半立刻停下来,战术性喝水。
  裴河宴见她拿着杯子,拉开了他身旁的椅子,示意了了过来坐。
  他这么明目张胆的,了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会打扰你们吗?”
  觉悟边喝茶边抬眼看裴河宴,摆明了是在说:你问他,他说方便就方便。
  “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他翻起了了专用的小茶杯,给她倒了一浅盏:“来尝尝我的新茶。”
  了了这才坐了过去。
  壶都已经提起来了,裴河宴见觉悟的杯子里没多少余量,又给他注了一杯:“你继续说。”
  觉悟的神情明显有些迟疑,他挤眉弄眼的,无声确认:这是可以当了了面说的吗?
  了了也察觉了自己的出现好像是有些不合时宜,她将新茶喝完,站起身:“好像还是想喝凉白开,我去厨房倒点,你们聊。”
  裴河宴握住她的手腕,把她重新按回了椅子上:“我们在聊房产的事。”
  他没再给了了倒新茶,转而提了一直温在八十度的热白开用她自己的马克杯接了半杯。
  “我想再来点新茶。”了了往他那推了推自己的小杯盏,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裴河宴睨了她一眼,把马克杯放到了她面前:“新茶的茶味浓,你喝多了今晚会睡不着。”
  那确实只能算了,她如果睡不好,会耽误壁画的交付工期。
  “你帮我挑挑。”裴河宴把手边的几本宣传册递给她:“最近的入手时机不错,我想在京栖置办一套房产。你是本地人,正好能帮我参考参考。”
  了了刚接过册子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可一听他是想在京栖买房,不由多想了想。
  她不知道觉悟对他们之间的事知道多少,不过既然裴河宴可以当着他的面这么恬然坦荡地让她帮忙参考,想来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她边思索边翻了翻册子:“京栖这几年的房价很高, 如果不是投资, 好像没有入手的必要。”她说完,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裴河宴自然懂她的言下之意,他勾了勾唇,睨着她:“我以后要在京栖安家,无所谓投不投资。”
  他话中的笃定之意,像是早已将此事思虑过千百遍。
  了了没再说什么,她认真地看了看宣传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裴河宴挑选的都是大户型平层,甚至其中还有两套两层楼带地下室的小别墅。京栖的房价不算便宜,这么大的平方一套下来,少说也得七八百万。
  她看了看裴河宴,眼神里的惊讶就差直白地把“你居然这么有钱”这句话给说出口了。
  觉悟被了了的眼神逗笑,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他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问了了:“你不会到现在还不了解他的财务情况吧?”
  了了实在地摇了摇头:“没打听过。”
  觉悟边笑边说:“他在南烟江有一套庭院,祖传的。他家老夫人给他留了很多古董宝贝,有一半是大雍朝时期的。至于他卡里有多少现钱,我给你估算一下啊。”
  他说着说着还来劲了,从手边摸出一张纸,又随手拿了支笔,算了算:“他从十八岁开始就卖佛雕了,那会虽然卖不上好价,但也有十几,二十来万一尊。二十岁之后,一场拍卖打开了销路,虽然产量小了,但价格上去了,最低价都得百来万。他今年三十……”
  觉悟算着算着就不吱声了,他把笔一丢,气呼呼的:“再算下去,我得仇富了。”
  “你是出家人。”裴河宴提醒他:“理当视金钱如粪土,不能让身外之物毁了修行。”
  “我要是有这么多钱,我明天就还俗。”
  “那我明天教你学佛雕?”
  觉悟沉默,他又不是没学过。两人的手指明明长得一样,裴河宴玩起泥巴来是像模像样,而他捏出来的就是四不像,要什么没什么。
  老祖嫌弃他笨拙,一脚就把他扫地出门了。所以有些事,真得看天赋。像裴河宴这样的,纯纯是老天跟着喂饭吃,一般人羡慕不来。
  他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站起身,摇头晃脑地就走了出去。出了门,他还不忘把门给两人带上。
  随着门扉轻合上的声音,了了转头,和裴河宴面面相觑:“要不,我还是去把门打开吧。”
  “你安心坐着,心虚什么?”他觉得了了的反应有些过于敏感了,可一想到造成这个原因的人是他,又不好再说些什么。
  事实上,整个小院里除了了无过于迟钝无知外,像了拙这样心细如发的,应该早就看出些什么了。光裴河宴自己看见的,了拙帮他们打掩护,就不止一次。
  只是这些话如果告诉了了了,她可能会更加不自在。
  “就是心虚啊。”她接了话,还佯怒着剜了他一眼。
  裴河宴自认理亏,给她倒了一浅盏新茶算作赔罪:“你喜欢的话,我明天上午用这个做茶底给你煮杯奶茶?”
  生怕他反悔,了了立刻点头应好:“那我晚点把保温杯拿给你。”
  她收了好处,虽然现在还没喝进嘴里,可态度上已经软和得像只被撸乖了的小猫,正翘着尾巴,轻轻甩动。
  现在的气氛刚好,她安安静静的小口喝着茶,像是杯盏里装着什么甜浆蜜露,喝得很是珍惜。他都不用刻意去寻找话题,两人只是这么待在一个空间里,便可以寻到自己最舒适最放松的姿态。
  她于裴河宴而言,存在感强烈到就像温室里无土栽培的玫瑰,每一朵的花瓣都惬意地舒展着,肆意娇艳。无论她在哪,只要她盛开着,他便能一眼发现她。
  他最近在替了了整理拂宴的生平,梵音寺藏经阁里的古文译本他已经翻得差不多了,有些他早年忙于佛雕而忽略的拓本或者并不被历史所承认的小史野记也被他重新看了一遍。
  也许是近来心境不同,他再看佛经时,内心会有不同的主张或质疑,质疑无欲无求的克制是否正确,也质疑靠着游历历劫去磨练心志是否多余。想得深了,忽然惊醒时,常常会被自己的逆反嗬出一身冷汗。
  越是压制,他越贪恋和了了待在一起的感觉,更贪恋她的体温,总想着触碰她,将她圈在自己的视野里。
  他曾经有多痴迷佛经佛法,如今就有多痴迷她。她象征着另一个他从未踏足的领域,他从前有多克制,如今就有多想放纵。
  了了半杯茶喝完,终于迟钝地感觉到周身的氛围紧张了起来。就像是风暴来临前,空气中的气压随着中心风柱的生成而不断压缩,最后形成飓风一般。
  她分辨了一下风眼在哪,在他说话之前,先若无其事地打开了一个话口:“你想在京栖定居是因为我吗?”
  察觉到她在害怕,裴河宴稍微收敛了一些。他对自己竟如此无法忍耐感到有些好笑,明明他冷心冷情到连欲望都能轻易压制,可如今这种刻入身体本能的遏止正被了了一点点唤醒,像长眠后苏醒的野兽,失去封印的囚笼再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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