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相见——北倾【完结】
时间:2024-08-09 14:37:03

  “你迟早要回到京栖。”裴河宴慢吞吞地喝了口水:“我既然要追随你,肯定要在京栖有一处容身地。”
  那是她的家乡,有她和了致生宝贵的回忆。即便她爱游历山河,偶尔疲惫或想停下来时,肯定会回到这里。
  他用的“追随”这个词,在了了听来,能抵千百句情话。她有时候觉得裴河宴是天生浪漫的修行者,他让自己如信徒一般虔诚地喜欢她。
  几乎朴素的用词,却常常有让她意想不到的挚情。
  “不用的。”她不敢和他对视,只能盯着自己眼前的茶杯,装作很忙碌的样子:“你可以跟我住在我家,我的老宅你去过的,客房很多。”
  她一本正经地劝他不要花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想到更深的地方。
  裴河宴看着她:“我对住客房没什么兴趣。”他没错过她一瞬间的手忙脚乱,继续追问道:“世俗的婚礼都需要男方准备婚房,你是想要我入赘吗?”
  了了耳朵都快烧完了,整个通红。
  她欲哭无泪,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提这个话题?他们现在才哪到哪,有这么着急开始考虑结婚的事吗?
  她回答不上,干脆落荒而逃。逃就算了,临逃跑之前,还要大义凛然地扔下一句:“你这人真不好沟通。”
  了了匆匆绕过茶桌要走,刚握到门把,整个茶室忽然一声飒响。所有窗户上的百叶帘瞬间遮下,将整个茶室掩得密不透风。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又正好落入了他的陷阱。
  裴河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他顺势将转身的了了拥入怀里,低笑道:“不是要走?怎么又回来了?”
第九十三章
  了了简直百口莫辩。
  她想问,为什么突然拉窗帘?可问不出口。她知道他想做什么,如她所想的那般,下一秒,他就俯低了身,贴着她的脖颈轻轻地用鼻尖蹭了蹭。
  他的五官很立体,磨蹭的感觉清晰得让了了连他用的是什么角度都一清二楚。
  她一边有些紧张,一边又觉得极致放松。那是种嗅闻到他身上的淡淡茶香,被他的信息素安抚下来的惫懒与松懈。
  黑暗的环境里看不清表情,也无法做到对视,这令了了充满了安全感。
  她恐惧和他相处时,释放得那些完全不受她控制的情绪起伏。有黑暗遮掩,她就可以把自己的所有小心思都好好地藏起来。不用总是担心那些贪恋的、着迷的、蠢蠢欲动的心念败露,将她出卖得一干二净。
  她不知道现在是该回应,还是该躲避。若是屈从本能,她也许会想亲他。
  所以,当一切都还只是开始时,她捧住他的脸,低声的叫他名字:“裴河宴。”
  了了原本是想制止的,拥在她后背的手掌滚烫得像是炽焰,烧得她耳根通红。而他,已经渐渐不再满足于只是触碰,他的唇贴了上来,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她的耳根后。
  “裴河宴”这三个字,她明明是低声威吓想要喝止他,可因被他困在怀里紧紧抱着,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带了些许颤音,别说气势全无,那软软的嗓音听上去更像是在与他撒娇一般。
  他明知这样下去,理智会逐线崩坏。可舍不得松手,也离不开她一寸。
  不知是房间里的哪个区域,传来了搬动柜体的挪动声。
  了了做贼心虚,耳边的所有动静都似放大了一倍似的,她仔细辨听着有无往茶室而来的脚步声,或逐渐靠近客厅的细微动静。
  也不知是误听还是她太紧张,她如惊弓之鸟一般,在茶室外传来说话声的刹那,用力地掐了他:“你松开。”
  裴河宴不想真的惹恼她,揽在她腰后的手用力收紧,最后抱了抱她,这才松开了手。
  了了一得到自由,立刻跟只兔子似的,两三下溜了个没影。
  裴河宴垂手立在门后,往身下瞥了一眼,暗自苦笑。这一次得手后,下一回可没这么容易了。
  他平静了片刻,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开襟。他重新坐回茶桌后,将遮蔽了房间所有光亮的百叶帘重新打开。
  机械滚轮的摩擦声,将这漫漫长夜也一并拉开了序幕。
  
  壁画完成的这一日,了了如她每次画完一副壁画都要在作品前独自待一会的习惯一样,在地面上盘膝坐了好久。
  展厅的大门并没有关,了拙悄悄来看了几次。因了了事先叮嘱过他,自己需要独处片刻养养神,所以了拙并没有上前打扰。
  眼看着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了拙踌躇着去搬了救兵。
  裴河宴正在南啻分馆的千佛地宫里,接到电话后,他直接去了展厅。
  他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担心仍是占据了上风。
  裴河宴到时,了了已经在收拾工具了。看见他来,了了还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听说壁画画好了,来看看。”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她两眼,见她面色无异,便没提刚才的事。
  《大慈恩寺》的壁画于裴河宴而言并不陌生,他在梵音寺里最常待的地方就是藏经阁,在藏经阁的窗边往下看,能将画廊下的这幅壁画尽收眼底。
  他曾跟着过云去过一个梵宫,那里以山为壁,搭建起了九层宝塔。塔内壁画恢弘,佛雕栩栩如生,两者结合就如同真的天宫仙境。也是从那次起,他学佛雕的同时也会捎带着研究一下壁画。
  了了的作画风格和了致生的不同,她更细致一些,对线条的勾定要求几乎严苛。了致生不会太执着于细节处理,他有积年累月的经验与技巧,足以弥补他在某种类型上的偏重与缺失。
  但《大慈恩寺》画于了致生早期,与他后来随手挥就的风格稍微有些不同。而了了在复刻时,也将他之前的特点完美的沿袭了下来。
  不得不说,在誊画的人选上,了了确实是最适合的。
  裴河宴没对这幅《大慈恩寺》做任何点评,无论好坏,他的立场都不适合评说。
  了了收拾完所有的画具,累得支了下腰。
  壁画画到收尾处,结束的诱惑让她逐渐焦急,也越发充满动力。两股力量博弈之下,她每日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可真等画完了,她又有些惆怅不舍。
  这幅画虽然不是自己创作的,但它是了致生的遗作,对她来说,意义非凡。这次的誊画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它是她事业走向的重点规划,她都画得很仔细。
  用的心思越多,结束时也越不舍。
  一想到,今天之后再也不用来优昙法界,她一身负累骤轻,又开心起来。假期马上就要开始了,她也得想想休假后要去做些什么。
  “你想做什么?”裴河宴问。
  “先回一趟京栖吧。”了了将工具箱拎起,靠在墙边,方便等会拎走:“家里没人住,得定期保养维护一下。”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说完,还特意强调了一句:“两套房都要。”
  裴河宴听出她是还在记那日傍晚的账,没上赶着撞她枪口:“打算回去休息几日?”
  了了在脑子里排了排待办事项,估算道:“起码五天。”
  裴河宴在南烟江的庭院一直有私人管家打理,但他从没把那里当成家,很少回去。如今有了还俗这一遭,他倒是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清高到拒绝了家族的所有供养和施舍。
  那会还是觉悟劝他,老夫人想了结和他的亲缘因果,他接受了便是。一套房子,她偿了她的债,你也清了你的血脉亲缘,不是好事一桩吗?
  若非他如此说,以他当时的漠然和薄淡,估计会懒得搭理这桩俗事。
  也不知道他以前半个铜板都没有时,是怎么做到穷得视金钱如粪土的?
  了了见他笑起来,复盘了一遍刚才的对话,不解道:“我说什么了这么好笑?”
  裴河宴没回答,他摇了摇头,思忖片刻后才问:“那……禅修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当然考虑好了,她那晚原是想再和裴河宴商量确认一下的。结果茶室的帘子一拉,她这两日都不敢和他单独待着。
  “我想去。”了了脚尖点着地,一下又一下地划拉着地砖上的灰尘。
  展馆在装修,虽然展厅里没有动土木,可灰尘仍是攒了厚厚的一层。
  她其实没琢磨多久,裴河宴和她说的那一天她心里就有了答案,她是愿意去的。虽然早起确实苦了点……但这件事是他师父提议的,她摸不准这位老人家是什么想法,考察她也好,想要为难她也罢,她不想什么都不为他做。
  尤其这个人对裴河宴而言,是那么重要又那么亲近。
  而且一个得道高僧,就算看她不顺眼,也……懒得出手为难她吧?
  她的回答完全在裴河宴的预料之内,他并没有太惊讶。短暂的思索后,他微微颔首,对她作出保证:“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门外,觉悟这脚尖都快磨蹭出火了,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走进展厅里。
  算了算了,这壁画今日不看也罢。
  
  工作结束的第一日,了了上午收拾行李,下午约了楼峋去喝茶。
  自上次聚餐结束后,楼峋再没主动去展厅找过了了。这一次约见面,还是因为了了委托他帮忙邮寄了几罐茶叶。
  她在洛迦山的这段时间,承蒙普宁寺住持的关照,这次工作事毕,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有些人情在离开前是要了结一下的。
  两人在茶室闲坐了片刻。
  楼峋问她:“什么时候回京栖?”
  “明天晚上。”了了定下了一周后去梵音寺的时间,回京栖的日期便瞬间变得紧迫起来。
  楼峋是明早的飞机回京栖,优昙法界的珍宝展早就上了正轨,根本不需要他留在这里。
  了了抿了口茶:“你这次策展,留得有点久啊。”
  “熟人在这,想着难得聚聚,正好可以偷个懒。但没想到你也忙,根本没什么时间。”他笑了笑,没说自己明天也回京栖的事,转而问起她:“接下来呢,什么安排?”
  “休息一段时间。”了了也没提要去梵音寺禅修的事,这个事解释起来太麻烦,她也不确定楼峋能否接受她喜欢上一个佛门俗家弟子的事,便干脆不提。
  两人各怀心事,各有考虑,早已不复当初那般无话不谈,各为锚点。
  一壶茶喝罢,了了提出要回去收拾行李。
  楼峋送她回去,从重回岛渡口下了船往回走时,楼峋看着不远处的禅居小院,问了了:“以后是不是不需要我再看着你了?”
  了了愣了一下,沉默地点点头。
  “挺好。”他忽然说。
  她的选择替他做了决定,他反而轻松了不少。
  他没准备和了了告白,那年烟花下盛放的璀璨敲开了他的心扉,可他迟迟没有行动。不是喜欢得不够,也不是有所顾虑,而是他总有种和她隔着千山万水的缘尽之感。
  陪着她走过最艰难的路对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他有他的野心和谋算,了了太淡泊,就像是一株开在他心底最深处的芍药,清澈明媚又馥郁妖艳。如果摘下她放在身边,她会很快枯萎。
  不如成为朋友,做她生长的沃土。
  他旁观着她一次次破土生芽,欣赏着她花开时明艳的芳姿,明明为她的生长挖了满手的土,可现在也只能拍拍手掌,拂去侵入指缝里的泥土,为她的盛开降下满幕甘霖。
  “了了。”
  “我永远是你的朋友,是你退无可退时的退路。”
第九十四章
  对楼峋,了了永远是感激的。
  初见时,她因了致生总将他挂在嘴边提起,而稍显吃味。
  他倒没跟她计较过,该如何相处,该如何对待,从不会失了风度。
  后来慢慢熟悉,了了也逐渐接受了老了有个忘年交的现实。她偶尔会在两人品茶闲谈时,捧着一碟瓜子就掺和进了茶桌,讨杯茶喝。
  了致生说她小心眼,她不反驳,她就是不喜欢楼峋老来占用了致生的时间。
  后来,老了病重,楼峋算是往家里走得最勤快的人。
  起初,他还只是陪老了打发时间,或陪着去公园散步、院里下棋,或陪着到河边钓鱼、城墙上赏雨。
  了致生心态乐观,治疗初期,因难得闲散,又有了了和楼峋陪在身边游山玩水,他还挺开心的。肺癌几乎不可治愈,可他没觉得这算什么事。
  他私下里,甚至和了了开过玩笑,他说:“你俩一个陪钓鱼,一个搞后勤,默契得跟新婚夫妻一样。我今天差点以为我是提前看见了你婚后的生活。”
  他说完,怕了了生气,还小心地觑了眼她的脸色。
  了了对楼峋没想法,自然对他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了致生开过几次玩笑后,也渐渐因无趣不再提起,任谁跟一个木头开玩笑,也会觉得无聊的。
  后来,楼峋便慢慢挤入了她和了致生的生活里。
  他出现在老宅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人觉得奇怪了。
  就不说她最无助时,是楼峋陪在她身边的。也不说老了的丧事,几乎是楼峋一手操办的。后来的种种,让她欠楼峋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撇不干净。
  了了不是没想过,如果有朝一日,楼峋向她讨要的筹码她给不起该如何是好。可她唯独没想过,他会干脆不要。
  她在小院门口站了许久,久到海天一线也渐渐模糊成了残影,她这才转身走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了了把打包好的行李用快递寄走,她只留了一个小行李箱装自己的随身物品。
  裴河宴送她到洛迦山后,先去了机场。
  两人目的地不同,航班的时间也不同。他倒是想和了了一起多待一会,可几日后她便要来梵音寺,他得提前回去安排一番,让她住得更舒适一些。
  了了去了趟普宁寺,将茶叶送给住持,感谢他这段时间以来对她的照拂。
  住持倒没拒绝,他让小沙弥替他收下,回赠了了了一串南红。
  南红是佛教七宝之一,古时有赤玉之称,因颜色艳红喜庆而深受喜爱。赠人时,更有吉祥平安和祝福之意。
  了了客气推辞了一次,见住持坚持,便也没扭捏,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
  离开时,住持送了她一程。等着了了的身影消失在山径尽头,他才卷起袖口,边把玩着念珠,边和知客慢悠悠地往回走。
  “住持似乎挺喜欢了了的。”知客说道。
  住持笑了笑,没否认:“她做事认真,不偷奸耍滑,能吃苦也耐劳。你见过哪个和她同龄的孩子可以做到往地上铺张报纸就囫囵睡下的?”
  “确实少见。”知客回答:“可是,住持曾给了了安排过客房啊。”
  住持点了点头:“我体谅她年纪小,想着她又是个女孩,在寺里工作不容易。她嘴上说客房有些远,但实际上是怕麻烦了扫洒的值日僧,就干脆将就了。倒是挺真性情的。”
  知客僧笑了笑,附和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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