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靳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只是眼圈有些泛红，一看就是刚哭过。
季敏烟的心脏抽疼了下。
屋里的光线比书房刺眼多了，周靳眯了眯眼，不太聚焦地看着她的方向，视线强撑着落在季敏烟身前的一堆绿上，声音带着点哑：“这是什么？”
季敏烟低了低头，将手中的药方递了出去，“你自己过来看。”
门外传来轻微的风声。
周靳怕她凉，脱下外套来到她身前，将衣服罩在了季敏烟身上，而后接过她手里的纸张。
很快，他的视线变得清晰，看清了地下的草药。
微怔几秒后，周靳抬了眼，语气有些意外，“你摘这个干什么？”
“算算时间，距离我的生理期又没多久了。”季敏烟缓着声音说：“虽然中药很苦，但我还是更怕疼一点。所以——”
说着，她抬起了头。
为了方便拔草药，季敏烟将头发扎了起来，露出明艳的五官，不时模糊在屋顶刺眼的灯光里。
打在她身上的那束光太有存在感了，将季敏烟整个人映衬得极为朦胧，周身像是带着隐隐的星芒。
耀眼又失真。
周靳的眸色微恍，似乎见她将草药往前推了推，然后朝他伸出手。
光晕圈圈圆圆，他听见季敏烟说：“周医生，救我。”
有那么一刻，周靳觉得自己的感官都飘浮了起来。
一切都很缥缈。
等回过神，一切都会消失。
他不会认识李归沅，眼前的少女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好像有关美好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现实中存在的，只有无尽的诋毁。
周靳闭了闭眼。
睁开眼时，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屋里略显刺眼的光，眼前的少女逐渐变得清晰。
她生动而明媚，让人难以抗拒。
周靳眼眶湿润，牵住了季敏烟的手。
“好。”
……
回到房间，周靳看着桌上南桦第一医院的介绍信失神。
因为很早就跟在李归沅身边学中医，加上他高中就读于医学高中，所以周靳到大学后，本硕连读还一路跳级，早早毕了业。
但之后，他没有去医院工作，而是守着酒吧度日。
自急救事件之后，周靳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如父母所言，不配当一名医生。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那只是阴影，却依旧放任自己沉沦其中，他在堕落的深渊不断下坠，抬头才发现，光明就在眼前。
还有很多人，在很用力的将他拉回归途。
这晚折腾到半宿，季敏烟到了早上还是困，一直赖着不起床。
周靳敲了下门，“季敏烟，我进来了。”
隐约听见些声响，季敏烟蜷缩着往被子里钻。周靳进屋，看见床上微微凸起着一块，不见人影，只有枕边散着一片乌黑发亮的长发。
眼前的画面不断与过去重叠。
那时，季敏烟还不是他的妹妹，没有因为父母离异而崩溃，没有不开心，也没有强颜欢笑。
周靳垂了下眼，收敛了情绪。
来到床边，他掀开被子将季敏烟拉了起来，“还不起？你都要迟到了。”
季敏烟勉强被扯回些意识，顺着力道挂在他身上，脸颊懒懒地贴着他的颈窝，没有出声。
怕她摔倒，周靳扶住了她的腰，“你还能懒一分钟。”
季敏烟逐渐清醒，只是声音里还带着起床气：“嗯。”
“车上还能睡会儿。”
她点点头：“嗯。”
季敏烟的皮肤极好，脸白皙精致，此刻睡眼惺忪的模样，平添了几分乖巧，像只刚结束午睡，还来不及恢复高贵冷艳的波斯猫。
周靳微弯下腰，迎上她的缱绻。
第21章 周三
坐进车里，季敏烟差不多已经清醒了。她咬了口周靳准备的面包，顺带给他撕了一块：“啊。”
周靳偏头，视线落在面包上，又上移，直直盯着她的眼。
他的瞳仁纯黑，看人时自带压迫感，停顿几秒后倾身，张唇接过她递过来的面包，又往回退。
——目光却依旧直视季敏感。
莫名的，季敏烟的呼吸屏住一瞬。
她不自在地坐回去，机械地嚼着口中的面包。
这边离学校有点距离，周靳怕她迟到，车开得很快。吃完面包，季敏烟稍微开了点窗，脑袋靠在上面，感受着风的力度。
很快，她的悸动被风瓦解。
平静后，季敏烟悄悄回头，看了周靳一眼。
他的五官真的是长在了她的审美上，近乎没有上升空间，优越到每一眼都让人心动。
季敏烟眨了下眼，讷讷回头。
赶在上课之前，周靳成功将她送到学校。
而后，他独自开车去看了李归沅。
很难想象，人最后的归宿，竟然只在这小小的一方墓里。
一生的跌宕与起伏，全数化为虚无。
如果不是被思念，甚至都找不到存在过的痕迹。
墓碑上定格着李归沅的笑容，那么熟悉，仿佛伸手就能触到体温。
可他却不在了。
周靳的眼角发红，“哥说，你在最后一刻，都在为我打算。”
他的嗓音控制不住的紧绷，脸上满是茫然和无措，全然没了平时的沉稳。
“可我不想你为我打算。”
周靳低头，声音飘散在了安静的风里。
“我只想让你，一直陪着我。”
……
离开墓园之前，周靳给蓝栀打了一通电话，知道他终于走出来了，蓝栀在那头泣不成声。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随后挂了电话。
走出墓园时，周靳发现远处的天很蓝，纯粹而又极致，像一场盛大的治愈宴会。
他回头，看见了无数错落的墓碑。
季敏烟打算回学校后，找梁嘉上八卦下他的心动对象，结果这人运气真好，今天不在，据说是请了一段时间的假。
她遗憾的摇了摇头。
来日方长。
反正这个仇，她总会报的。
这一天过得格外忙碌，季敏烟和邬予恩都顾不上吃饭，泡在了图书馆。
直到下午出校门看见周靳，她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校门口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周靳靠在车身，勾唇朝她招了招手。
季敏烟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倏地一松。
随后，她停在原地，慢慢张开了手臂。
对面，周靳一顿，不过他很快回神，直起身穿越人流，朝她走来。
在他走近还未彻底站定的那一刻，季敏烟身体松懈，倒在了周靳怀里。
“好累啊！”她闭着眼，声音显得可怜巴巴的：“还饿……呜呜呜我好惨。”
“饭熟了。”周靳扶着她的腰，“回去就能吃。”
被他半拥着，季敏烟坐上了副驾驶。下一秒，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倏地抬起眼，对上后视镜里，一双令人望而生畏的眼。
她猛然转过头。
后排座椅上是一只蓝湾牧羊犬，体型高大，毛色鲜明，肌肉爆满强健，又帅又凶，看人的眼神像看垃圾。
简直就是动物界的霸道总裁。
正巧此刻，周靳也上了车。季敏烟拍拍他的胳膊，“哪儿来的狗狗啊？”
周靳啊了声，挑眉对上她的眼，“它叫周三，是我哥的狗。我哥最近忙，拜托我照看一段时间。”
季敏烟看看周三，又看看他，语气探究：“你这什么表情？”
“你俩……”他叹了口气，“好好相处吧。”
“？”什么鬼！！
季敏烟瞥他，“你倒是说清楚。”
周靳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地低头闷笑起来，好半天才止住，抬眸回话时还带着笑音：“就——”
季敏烟自然是不用多说，典型的重度傲娇患者。可周三也不遑多让，打小就被他和他哥纵容到不行。
这俩碰到一起简直能笑死人。
以前只有他将周三带到小院，季敏烟跟它就开启鸡同鸭讲模式，每天吵的不亦乐乎。
季敏烟呛天呛地从来没吃过亏，连他都被拿捏的死死的，但只要周三露出那看不起且懒得搭理她的眼神时，季敏烟就会瞬间破防气个半死，然后……
思至此，周靳阖眼抚上眉心。
然后倒霉的就是他了。
季敏烟一在周三那儿吃瘪，就跑来折腾他，非说都怪他的狗狗害她心情不好，要他负责愉悦心情。
大晚上爬山，清晨看恐怖电影，顶着烈阳午睡……
周靳睁开眼，深深看了周三一眼后，又将视线定格在她脸上：“拜托了你俩，好好相处哈！”
周三：“……”
季敏烟：“……”
等等！
季敏烟想起什么，猛地往后看。
周三？Z3？
周靳的网名是这只狗狗的名字？
一到了家，季敏烟跟饿死鬼投胎似的迅速吃完了饭。她摸着肚子抬眼时，看见对面的周三，依旧慢条斯理的吃着香瓜。
它的动作极其优雅，像是置身城堡的贵族。像是注意到打量，周三缓缓抬眸，它嘴里还啃咬着香瓜，眼神摄人心魄，暗压着凶野。
下一秒，对上的她的眼，周三眸光里的戾气倏忽退去，只剩下高傲，隐隐还透着嫌弃。
？？
这！是！什！么！眼！神！！
她不就是饿过线了，吃得有点着急么！至于用这么鄙夷的眼神看她吗？
季敏烟一下子坐直起来，眼神凶巴巴的：“你看……”
话还未落下，周靳拿了块香瓜喂给她：“挺甜的，你尝尝。”
“……”季敏烟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他。
她的眼神极其谴责，像是盯着出轨的渣男。
但因为香瓜，季敏烟的腮帮子还鼓着一块，看起来像只仓鼠，气呼呼的没有脑袋。
周靳要被她可爱死了，但又不敢笑，怕她爆炸。
僵持片刻，他也摆烂了，两手一摊语气都带上了自暴自弃，“你俩打一架吧，谁赢了我向着谁，成不？”
“……”季敏烟冷笑了声。
她别开眼没说话，香瓜被咬的清脆。
莫名间，周靳后颈一凉。
季敏烟咽完最后一口，突然捏着拳头面向了他，“我俩打一架吧。”
季敏烟觉得自己的心头有阵无名火在狂烧！
周靳愣了两秒，“你打得过我吗？”
“？”季敏烟震惊地瞪着他，反问道：“你还敢还手？”
“不是。”周靳乐了，“我就是光防御，你也不占上风啊。”
这个简单。
季敏烟哦了声，理直气壮地说：“那你就别动，让我打消气再说。”
“……”周靳眼底微震。
半晌，他松了松衣领，两手摊开撑在沙发两边，“行，开始吧。”
他的一半锁骨露着，一副任人宰割的散漫模样。微扬的下巴弧度尖锐，往下是极为明显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气氛倏忽间燥热起来。
季敏烟低睫，装作若无其事的活动了下手腕。
她的心不在焉悉数落入周靳眸底。
眼下这状况，季敏烟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了。她随意抬起胳膊，对着周靳的脸挥了上去，却在半空被他截住。
周靳握着她的手腕，啧了一声：“女朋友，你这一拳下去，我可是要破相的。”
季敏烟眨眼：“所以呢？”
周靳知道她本就没打算揍他，所以只顾着给她递上台阶，此刻却被问住了。
“所以。”他把人扯进怀里，眸色潋滟，“我色个诱？”
周靳垂眼盯着她的唇，偏了偏头，往下贴近。
季敏烟心猿意马时，忽地想起一旁还有个讨厌鬼，她的眼神清明几分，反手挡在唇前。
周靳的唇似有若无地触到她的掌心，又停下，声音带着点低哑：“怎么了？”
她小声说：“周三在。”
周靳闻言轻笑了声，气息喷洒在季敏烟的手心，触感又酥又痒，连带着她的耳垂都红了起来。
“周三。”他歪头，越过季敏烟的脑袋往后看，“回屋，别当电灯泡。”
“？”
它还能听懂不成？季敏烟好奇地往后看，却正好碰上周三的抬头。
它的瞳仁漆黑发亮，此刻却掩饰不住无语，随后保持着优雅，周三将果盘叼进了阳台的窝里。
“……”还真成精了。
季敏烟憋了红脸，不满地抬起头，现在家里多了位成员，这人也不知道收敛点。
还没等她开口控诉，周靳扶着她的腰，低头吻了下来。他的吻技越发娴熟，和她唇舌相抵，掠夺的游刃有余。
季敏烟坐在他的腿上，双眼迷离又失焦，偏偏他失控的反应，无比清晰地在她思绪中活跃。
下一刻，周靳突然停下动作，从极致的亲密中抽离出来。
他满眼欲色，低喘声在她耳边炸开，衣襟半开，修长的脖子漫上隐忍的筋络，延续而下，悉数染上绯红，整个人跟喝醉了似的，透着一股醉人的迷离。
但眼神又很沉，带着化不开的浓稠。
季敏烟有些被他的状态吓到了。
她没什么经验，但未知领域的茫然让她有些胆怯。
季敏烟攥紧周靳胸前的衣料，大脑的运转慢了半拍，话没太过脑地被说了出来：“男朋友，你再继续下去，我可是要怀孕的。”
这话一出，周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片。
季敏烟很明显的察觉到，他整个人，包括眼神和气场，都猛然紧绷，像是即将爆炸。
她跟周靳学的，怼人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口就想模仿他的语境，结果翻车了……
季敏烟一愣，吓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怀孕？
怀孕？！！！！
啊啊啊啊啊啊。
她这是在口出什么狂言！！
这得喝多少假酒才能说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来道雷劈死她吧……
就现在！！
……
倏忽间，外头下起了雨。
雨滴噼里啪啦拍打着窗户，发出悦耳的响声，室内的气息却依旧旖旎，没有半点缓解。
反而被黑压的天空加重了昏沉意味。
季敏烟感受着腰上的那只手从重而轻的力道，收敛、克制，走向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