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温柔笑着:“臣妾只是受了惊吓,受伤的可是夏槐,她如何了?”
“她很好,下去养着了。”康熙怜爱地将她的手握住,握的再紧一些,缓缓道,“舒舒,你听朕说,这个孩子本就受了乌雅氏的惊吓,一向偏弱,今日这一出……”
他停顿许久说不下去,掩面道:“是朕没有护好我们的孩子。”
赫舍里先是失笑,随后茫然无措地问:“皇上莫开这种玩笑。臣妾好好的,怎么会……”
她摸着肚子,察觉不对,此刻终于真心实意地淌下两行泪,失声痛哭起来。
就当是,最后全了这一场母女(子)缘分。
康熙再在耳边说些什么,赫舍里都全然没有听进去。
今日这场戏是演给玄烨看的,却也不会将惩治罪魁祸首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
等康熙离开景仁宫,赫舍里重新睁开了哭干的双眸。
她双眼通红,又刚刚服药落了胎,心里身上定然都不好受。两个丫鬟是知道真相的,只抹了脸靠坐在脚踏前陪着。
这是最难熬的一夜,她们主仆点着灯相守。
赫舍里等身上舒服些,轻声开口:“今日那放猫的人可抓住了?”
夏槐脖子上也有几道抓痕,这会儿红的可怖。她却浑不在意,点点头道:“娘娘放心,放猫的小太监,连同今日撞奴婢的宫女都抓到了,关在后头耳房里,叫仁喜吓唬着审讯呢。”
仁喜对外人,尤其是宫女下手可不轻。
她们底下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却没把这事儿告诉娘娘。
赫舍里又问:“是惠妃的人吗?”
“应当是。”这回答话的是逢春,“只不过,人虽是惠妃阿玛索尔和留下的关系,那些猫却不是。恐怕……还是与永寿宫那位有些干系。”
这一点,在东夹道听荣妃提起宁妃时,她就已经想到了。
赫舍里嘲讽地勾了唇角:“纳兰明珠的发妻是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而果毅公遏必隆的发妻则是英亲王长女,他二人有着这层连襟关系,被惠妃逮到了,可不就得使劲傍着遏必隆的三女儿。”
“不过,本宫瞧着宁妃年纪虽小,却是个恩怨分明、爱憎也分明的性子。被惠妃利用一次,往后怕是要交恶。”
她一解释,逢春这才想起还有这层关系。
惠妃与纳兰明珠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而今,借着“远亲”的名义利用人家连襟家的女儿,实在是……不算光彩。
赫舍里摇摇头,先将这茬放下,转而提起一桩重要事。
“本宫听闻有一种草药名叫荆芥草,沾了荆芥草的粉末,顷刻间就能叫猫进入癫狂状态。”
方才,若被撞到沾上荆芥草的人是她;
此刻,不止腹中的孩子,怕是连同她都要去了性命!
赫舍里冷笑一声:“这般狠毒的计谋,还拉上了永寿宫作掩护,倒真是本宫从前小瞧她了。”
这回,借着死去孩子的力,定要将惠妃的罪名坐实摁死才是。
第47章 褫夺
延禧宫内彻夜难眠。
惠妃坐在东次间的榻上,正心绪烦躁地给大阿哥剥果仁吃。大阿哥在一旁温书,瞧着脸上也有几分不耐。
等了许久,还不见消息递回来,惠妃实在有些坐不住了,抬声问守在殿外的管事太监:“宫门外可有动静了?”
太监答话:“并无。”
惠妃还不死心,靠在窗边低声又问:“隔壁呢?可有什么异动?”
“回娘娘,奴才瞧着……景仁宫进进出出都是太医院的人,万岁爷也过去了,怕是不好。”他压低声音又道,“那头一向口风紧,奴才也不敢打探免得露了马脚,因而究竟如何了还不知晓。”
惠妃抚着胸口似是还没回神,忐忑点点头道:“好,好。这就应当是成了……只是本宫这眼皮今夜突突直跳,那两人又没回来报个信儿,总觉着事儿不顺呢。”
大阿哥在灯下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将书一摔,震得那盏琉璃座灯左摇右摆,险些坠下去砸碎了。
惠妃忙将东西接住:“你这孩子,读不通累了就放下歇一歇,额娘给你剥了核桃仁、松子仁,何苦跟个灯置气。”
大阿哥气笑了:“儿子是读不通书吗?分明是被额娘给气的。还当您想出什么好主意呢,半晌竟是这样没脑子的伎俩,还要将永寿宫的钮祜禄氏牵扯进来,那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人吗?”
“如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额娘可莫要再妄动了,免得牵连了儿子一同被汗阿玛厌弃。”
惠妃还掬着一捧果仁,闻言顿在原地,心头有些发冷。
她不知道儿子何时变成这般模样的,却也清楚,一定与她从前的教养有关。
但她依旧没有要纠正的意思。
惠妃如往常一样顺着大阿哥,柔声道:“额娘、额娘只是问宁妃借了几只猫,用来吓一吓皇后罢了。都没叫人将那荆芥草涂在她身上,只挑了她身边的宫女——叫夏槐的。那是皇后的心腹丫头,若能借着这个机会,叫她少个得用的奴才也是好的啊。”
大阿哥听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瞧见惠妃满脸的迷茫担心,索性负气离去。
他怎么会有这般不中用的糊涂额娘!
*
寅正四刻,冬日里的五更天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景仁宫门下两盏葫芦挂灯燃起一点微光,照亮了前院的一小片空地。
小甜瓜今夜特意被从屋内赶出来,正迷茫地瞪着眼睛左瞧右看,而后瞅准了院中丢在地上的一身旗装,叼着独个撒欢起来。
几只猫从暗处耳房被放出来。
须臾,景仁宫内响起了猫叫声,狗叫声,奴才们的呼喊威吓声,乱的像是在打仗。
“抓住了!抓住了!”有人大喊。
季明德适时出现,将这一出自导自演的戏码做了个全活。
他有意放话道:“趁着宫中漏夜,人手多有不备的时候,竟敢行刺皇后娘娘。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等主子起了,定要呈禀给皇上!”
景仁宫与延禧宫相邻。
惠妃从噩梦中惊醒,便听到大宫女匆匆进来,焦急道:“娘娘,景仁宫……好像遇刺了。”
惠妃睡得朦朦胧胧的,没过脑子惊问:“本宫也没再派人去啊!”
“娘娘慎言。”那丫鬟急得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李公公出去亲自探听过,听到里头高喊着抓到了抓到了,还说什么物证都有了,等天明之后,就要呈报给皇上!”
惠妃吓得花容失色,死死攥着锦被问:“可打探清楚究竟抓到什么,是人?还是猫?”
“奴婢猜着应当是猫。咱们宫里头的奴才可都听到了,方才有好些凄厉的猫叫声,连着景仁宫养的狗都在汪汪乱吠。”丫鬟想想又补了句,“不过,李公公觉着不放心,等晌午就会借着去内务府的名义,亲自去打探那两个太监宫女的下落。”
惠妃稍稍放心一些,叮嘱道:“那两人是阿玛的人,万万不能暴露。否则,皇上一看便知真相,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丫鬟点头应是,心里头简直如遭雷轰:
明知是老大人过了明路的人,娘娘怎么还敢这般光明正大的用着。转瞬她又明白过来,索尔和被皇上发落之后,已经在内务府做了好些年的透明人,手里能给娘娘用的人就更少了。
娘娘真是为了大阿哥,什么都不顾了啊!
主仆二人心思各异,屋中静了片刻。
惠妃又道:“如若景仁宫只抓住了猫,这事儿……必定第一时间查到永寿宫宁妃头上去。你去派个人守在永寿宫周围,若有皇后的人出入,立即来回禀了本宫。”
宫女应一声退了出去。
惠妃却无心再睡,有些心绪不宁地思索起来——
今夜她确实没再派人害皇后。
那大闹景仁宫的猫是谁派去的?莫非是……永寿宫的。若永寿宫趁机对她不仁,也不要怪她不义。
钮祜禄氏的儿子,尊贵非比寻常,自在太子之下第一人。
惠妃眸光发狠,开始琢磨起将黑锅扣在宁妃头上,是不是也算少了个对手。
*
巳时始,冬日的一点暖阳洒在古柏树梢上,透出几分暖意。
赫舍里原本打算亲自去永寿宫一趟,却被两个丫头拦住。逢春叹息着给她拢了拢锦被:“梁太医不是说了吗,娘娘得好生躺着将养半个月。外头的事就交给奴婢们去办。跟了娘娘这么些年,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奴婢与夏槐也不必伺候了。”
她故意捡着重话说,叫赫舍里没法拒绝,只得笑道:“本宫自然是信你们的。好了,这便不去了,你替本宫走一趟吧。”
想了想,她又道:“先前十阿哥出生本宫没去,这回,就将那一柄紫檀嵌玉三镶如意,还有索额图送来的一挂柿子红玛瑙串送去吧。替本宫问个好,愿她事事如意。”
逢春福了福身,退出正殿,去后院东配殿开库房,取出赫舍里点名的两样上品物什,便带人去了永寿宫。
永寿宫是唯一一处与景仁宫规制相仿的宫殿。进门一座汉白玉嵌大理石影壁,绕过影壁走进前院,便能看到月台上的五间正殿。月台下有御路丹陛,丹陛两侧则种着两株海棠树,暮春时节最能迷人眼。
如今是正月里,海棠树自然枯着,芽儿都还没发。
宁妃正在屋中逗着十阿哥玩儿。
听说景仁宫来了人,忙唤入殿中,起身笑道:“昨儿十五,本宫原还想着去拜会皇后娘娘,只是怕扰了娘娘安胎的清净,便消了念头。没成想今日一早,娘娘竟派你来了。”
客气话听听便罢,逢春也回的滴水不漏。
她转而望向十阿哥,笑道:“皇后娘娘本想着亲自前来,只是身上不大好卧病在床,便由奴婢代劳,来给十阿哥添福送喜。这柿子红的珠串和玉如意也是娘娘亲自挑的,取个好兆头,唯愿您与阿哥事事如意呢。”
宁妃惊喜地接过赏赐,谢恩一番,又忙问:“娘娘怎么了,不是好好在宫中闭门养胎吗?”
逢春叹息:“昨夜,娘娘与荣妃、僖嫔二位主子看灯,走东夹道回宫的路上却被几只猫惊了凤驾,龙胎更是……不保了……”
她说着苦笑一声,意有所指地看着正在暖阁炕上睡觉的鸳鸯眼狮子猫。
“那些猫说来奇怪,绕开了荣妃、僖嫔,专盯着皇后娘娘的步辇,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样,全然不似宁妃娘娘的猫儿这般乖顺。”
宁妃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
再问话时,她变成了一脸严肃:“本宫养猫,便能知晓猫平日虽懒,见到一种名为荆芥的草药,却会状似癫狂,兴许还能伤到人。宫中一向没有野猫,此事只怕是人为。可追查到什么线索?”
“人是没抓到,却捉到这几只猫儿。”逢春招手,叫外头的奴才将笼子提上来,“宁妃娘娘一向爱猫,奴婢忧主心切,便自作主张带了猫过来,想请您瞧瞧,可认得出这是哪处的?”
宁妃先头心中便有猜测,如今掀开了遮布瞧一眼,不免自嘲的笑了。
“这是本宫养在外朝东路猫房里头的一只,叫做团团,平日是个活泼性子。余下那几只猫,只怕也都是本宫的。”
逢春对此并不意外,只等着宁妃将话说完。
宁妃便松了口气。好在中宫今日之意,并非是怀疑她、怀疑钮祜禄氏有争夺储君之心。
接下来的话,她说得也便愈发真心实意。
“皇后娘娘既然信任,我亦不敢有半分藏私。前几日,惠妃以宫中有鼠为由,问本宫借了几只猫去,其中便包括这只团团。当时本宫也没多想,如今仔细琢磨,延禧宫确实是用不了七只猫来抓鼠。”
两人又对了一些细节,逢春心中一一记下,恭敬福身谢道:“宁妃娘娘愿意如实相告,奴婢不胜感激,定会将您的情谊转告皇后娘娘。”
宁妃犹疑一瞬,刚要说话,她的大宫女从外头匆匆进来,附耳道:“娘娘,有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在永寿宫外打转,被奴才们拿下了。奴婢瞧着面熟,像是延禧宫惠妃的人。”
宁妃蹙眉垂眸,望向托盘里头的的玉如意和玛瑙珠串。
——钮祜禄氏一向并无争储之心,只在意皇恩绵延之久。因而,她与姐姐相继进宫,从未站过队拢过人,只一心服侍皇上,为钮祜禄家族巩固荣耀。
如今,为了不叫十阿哥搅进漩涡,她不得不站出来,掺和一次闲事了。
宁妃顷刻之间想清楚了一切。
她看向逢春道:“惠妃的人在外头,被永寿宫抓了个正着。”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件事终究是本宫疏漏了,也……难辞其咎。蒙皇后娘娘不弃,本宫愿为景仁宫作证,延禧宫惠妃谋害中宫龙裔,实乃包藏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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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整夜,该争取的、能争取的全都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