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序之转了下头, 唇角勾着很浅的笑,嗓音有些低,“还想再来?”
钟晚松开手,声音微不可闻的, “没。其实, 想抱一会。”
最后三个字, 几乎只有双唇翕动,而后很不达心底地笑了下, “没事。”
不知道这种时候,人为什么会更贪恋一些温度,即使知道是虚无缥缈的。
闻言,梁序之动作顿了两秒,靠回去,将她揽过来。
刚才的一切都很完美,他也不吝啬于满足她的这点要求。
钟晚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更高一些的体温。
但并没有想象中的安心。
片刻,梁序之淡笑着问:“是不是喜欢刚才的感觉。”
“…还好。”
钟晚知道他在问什么,因为她也是这次后才真正确定。
是过程中,被完全支配掌控,被主导。
他一定能感觉到,那种状态下,她的反应都更强烈。
虽然钟晚也不知道原因。
她在生活中最反感这种浮萍一般身不由己的感觉,但在这种事上,又恰好反过来。
或许这也是她灵魂与肉.体之间自洽的方式,前者厌恶的,被后者所爱好,以此来达到平衡。
很显然的是,她和梁序之喜欢同一件事物的两个面。
单从此事上来说,他们居然是契合的。
如果非要选择这条路,她找遍港岛,也许都很难找到比梁序之更适合的金主、更适合的sex partner。
……
梁序之看着窝在他怀里的女孩,笑了声,没去拆穿她口是心非的话。
一会儿后,拉她起来,指了个方向,“去洗个澡,那间的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
钟晚也没再说什么,借力坐起身,去床边扯了条毯子,松松裹在身上,去了隔壁房间。
.
夜间正是台风最强的时候,安妍在刚才的近两个小时中给钟晚发了无数条信息,问她是该走还是该留。
梁序之让她今晚就睡这儿,不用回去,他这间套房也不只有一间卧室。
钟晚便选择了留宿在刚才洗澡的那间,让安妍今晚住她楼下的房间。
夜半,窗外风声很大,梁序之点了支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表。
不远处似有脚步声,他抬头,看见钟晚披垂着头发,身上裹着一条米色的毯子,双手抱臂走出来。
他不喜欢太亮,客厅也只看了窗边那盏暖黄的落地台灯。
钟晚:“您没睡?”
答案显而易见,梁序之没回答,淡声说:“冰箱里有水。”
钟晚过去打开冰箱,取出两瓶,走回去,将其中一瓶放在他的小茶几上。
外面台风的声音实在太大,像末日片的背景音一样,总是吵醒她。
钟晚索性也不回去睡了,在他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又转头看书架,问:“这些书我都能看吗?”
基本都是英文的,除了经济学和管理类的专著,还有那本圣经,其余居然大都是文学类书籍。
梁序之“嗯”了声。
钟晚抽出一本王尔德的书信集,居然还看到里面有手写的批注,字体瘦长倾斜,流畅优雅的意式手写体。
批注还是有关修辞的内容,有点熟悉。
钟晚翻了几页,抬头,“您大学读的是什么专业?”
“管理学、文学。”
“双学位?”
“嗯。”
钟晚笑了下说:“怪不得。”
“不过,您为什么会选文学专业?”
她纯粹是好奇,因为她在报专业的时候选比较文学,是听高中的班主任说这个就业领域广。
但梁序之显然不会有这方面考虑,但也不像是会喜欢文学的人。
梁序之看她一眼,简短道:“不是我愿意选的。”
说这句话时,他也忘了先前给她立的那些规矩,自然而然就答了。
钟晚也不会再追根问底,点点头,继续翻那本书。
夜晚书页翻动的声音应该是浪漫的,尤其是在这种灯光下,她独处时就很喜欢这样的时刻。
但在台风天,这种微小的声音很轻易就被覆盖过。
大概翻了十多页,梁序之看完了报表,叫她一声,朝她招了下手。
钟晚不明所以地合上书,去到他身边。
梁序之抬手,挽了下她耳侧的头发,嗓音清淡:“不去睡?”
钟晚语气很乖巧,笑着说:“不太困,想多陪您一会儿。”
虽然,明明是她自己睡不着。现在说这种虚情假意的话,已经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梁序之今晚心情不错,也不在意她话中的真假,抱她坐在腿上。
钟晚看到他电脑上那张密密麻麻的表格,蹙了下眉。
他将电脑合上。
钟晚转过头看他,胆子也大了些,半开玩笑道:“我一直想,如果我有花不完的钱,应该就会躺平,然后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梁序之微眯了下眼,“比如?”
钟晚思忖着说:“演话剧吧,或者拍视频?”
她笑,“总之,应该会避免让自己过得痛苦。”
梁序之轻笑一声,拿过她刚才取出来的那本书,翻到中间一页。
钟晚现在才真正相信他是读过文学专业的,但不是因为书里的内容,而是这种背多了书养成的引经据典的习惯。
也是这一刻,她意识到她真的对梁序之知之甚少,了解到的似乎只有他的冷漠性格,和一部分众所皆知的身份。
她垂眼,看到那页被勾画出来的句子——"Pain is permanent, fuzzy, dark, and also has the character of the eternal."
痛苦是永久的、模糊的、黑暗的,并且还具有永恒的品性。
钟晚笑了笑,“好吧。王尔德说得对。”
片刻,梁序之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传来,“你现在有什么痛苦的事吗。”
钟晚安静地想了一会儿。
其实,梁序之对她而言算不上是痛苦,至少是她自己的选择。
开始和结局也都是确定的。
能称之为痛苦的,一般都是执念。现在似乎只有卢文茵的事,让她束手无策,又清楚想寻找的答案也没有意义,却无法放弃。
钟晚去碰他小指上的尾戒,装作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好像没有。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梁序之笑,把她的手扯到一边,不疾不缓地说:“希望你说的是实话。不然,你知道后果。”
钟晚手指微僵了一瞬,随后笑说:“当然。”
梁序之低头,轻吻了下她的后颈,低沉道:“尤其,不要背叛我。”
钟晚攥住衣角,轻声:“不会的。”
她偏过头,看见漆黑的玻璃窗上倒映的画面。
梁序之倚在沙发上,她靠着他,腿上摊开一本纸页陈旧的书。
如果抛开他们的关系不谈,也抛开背后那些缘由,当下应该是很美好的一刻,值得让她记住。
但她知道,那些都无法被抛开。
……
**
台风过后,钟晚又回剧组去忙拍戏的事。
朱粉壁画的拍摄周期不长,加上被耽误的时间,满打满算应该不超过五十天。
但好事多磨,不知开机仪式时请的那个大师究竟靠不靠谱,剧组所有人连轴转了一礼拜后,靳峰鸣又在拍摄一场动作戏时砸伤了脚。
他拍动作戏也不用武替,这一砸伤,至少有两三周才能完全康复。
靳峰鸣跟导演要求在他伤势稍微好些就继续拍摄,不能因为他一个人让全剧组的工作延后。
即便如此,他还是要休息几天。
钟晚剩下的几场也都是和他的对手戏,于是也跟着休息了。
恰好,魏司莹打来电话,告诉她魏阿姨治疗效果很好,前几天已经出院了,最近在家里总念叨她,但又怕影响她工作,没给她打电话。
钟晚取得梁序之的同意,当天买了回深城的机票。
魏阿姨搬了好几次家,最初是因为离婚,后来又因为被钟重临欠债的“贷款公司”追债,现在住在郊区的一栋老房子里。
钟晚开门,就看见魏阿姨戴着帽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转脸看来人是她,忙起身过来,惊喜道:“欸,晚晚怎么突然回来了,都没打个电话,好让阿莹去接你。”
钟晚放下手中拎的补品,拉着她去沙发上坐好,“就怕麻烦你们。阿莹在上班?”
魏阿姨看着精神尚可,但刚得了场大病,人怎么都比从前憔悴许多。
“是啊,前几个月经常因为照顾我请假,我听到她接电话时候说的话,她领导好像都不高兴了。”
钟晚笑:“领导的日常就是不高兴。您少操点心,她都没跟您说,您还要往自己身上揽。”
魏阿姨也笑,揉了揉眉心说:“没办法,操心惯了。”
而后,开始操心她,“你拍戏的工作没耽误吧,现在是拍完了,还是放假?这次回来能待几天?”
钟晚解释道:“还不知道能待几天,靳峰鸣老师前两天拍戏脚被砸伤了,得恢复得差不多,至少走路看不出问题,才能继续拍。”
魏阿姨作为靳峰鸣的半影迷,愣了下,忙问:“严不严重啊?他也四十多岁了吧,这个年纪受个伤,还不多养着,当心要留下病根。”
“……”钟晚笑说:“放心吧,我看靳老师保养得挺好,平时应该有锻炼,拍戏熬大夜都不带困的。”
闲聊许久,魏阿姨又问起卢文茵,“你妈妈的事呢,还没有消息?”
钟晚怕她又多想,没细说,只摇摇头,“没呢。”
魏阿姨忽然站起身,“对了,前几天出院回来,我收拾房子,翻到点你小时候的东西。”
“没想到搬了几次家,都还在。”
“什么东西啊,您坐着歇会儿吧,可别忙活了…”
说着,钟晚跟过去。
魏阿姨从卧室装杂物的柜子里翻了半天,翻出几本册子,说:“应该是你更小的时候,你妈妈买给你的。有一次你爸喝多了,你听他吵吵几句,第二天就让我帮你把这些册子扔掉,我怕你还有用,当时都给你收着了。”
钟晚回忆一会儿,想起钟重临当时跟她嚷的内容大概是卢文茵不要他们父女,跑去香港跟有钱男人跑了云云…
但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魏阿姨把那几本册子递给她,“就算打听不到消息,也能留个念想。”
“我妈妈去世之后,我把她的东西也都烧了,后来想想才觉得,至少应该留几样的。”
钟晚接过那几本册子,又在客厅跟魏阿姨聊了几句,看她说话说累了,便先道别离开。
这套房子太小,没她住的地方,又怕魏阿姨要把魏司莹的房间腾给她,她提前订好了酒店。
订的时候没注意,去大厅登记的时候才发现,又是一家万泰旗下的酒店。
只是这家价位适中,跟港岛他们住的那家相差了好几档。
钟晚进房间后,把行李扔到一边,坐在桌前打开那几本册子。
好像都是她幼儿园时的东西了,卢文茵买给她的填色本,里面都是印好的黑白卡通画,每张左上角有个彩色的示例图,可以照着图给卡通画填上颜色。
小朋友会喜欢的活动。
钟晚一页页翻着,眼圈控制不住地开始发酸。
旧物总是会让人想起旧时的场景。
她依稀记得,当时卢文茵每次都会陪她一起玩填色,摆着各色蜡笔在桌上,她填一半,卢文茵填一半。
每一页上,涂画潦草溢出边框的就是她的“杰作”,另一半规整美观的就是卢文茵画的。
钟晚坐在桌前静默了很久,有泪珠滴下来,落在纸页上。
她又从手机相册里翻出那些信,再一次从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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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城的几天,钟晚每天都会去看魏阿姨。
有时赶上魏司莹下班早,她会去餐厅打包三人份的菜品,带回家跟她们一起吃,偶尔有说有笑,像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