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富不过三代, 梁家虽然看起来依然如日中天,但自从发家的地产行业日渐低迷,早已在走下坡路。
梁序之此时看着窗外阑珊的灯火,无端想起十多年前的事。
那时他刚被带回梁家一年多,和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放学等保姆来接时,被绑匪团伙截走,向梁家提出天价的赎金。
梁承安的第一反应是报警,而后跟梁穆远商量对策。
绑匪把他们三人扔到了废弃的工厂,没按时拿到赎金,还得知了梁家报警的消息,决定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几个亡命之徒拿着棍棒来到关押他们的屋子,破口大骂一通后,揪起梁昱丰准备揍他一顿,拍照发给梁家的人。
梁昱丰急中生智,对着绑匪哭嚎,不要打他,万一把他或者梁泽毅打出个好歹,他们一分钱也别想从梁家得到。
他们不就是想威胁梁家吗,那打梁序之最好,打死他,或者砍他一条胳膊都行,又能起到震慑作用,又不会真的惹怒他爸爸和爷爷。
直到现在,梁序之都清楚记得梁昱丰当时的每一句话。
而后,几个绑匪真的拿起棍棒走向他,还带着泄愤的情绪,打到他几乎只剩一口气,全身每一寸都在痛,像是要分崩离析。
过了一天,梁家就按照他们的要求交出了赎金。只是这几个绑匪在逃亡的路上还是被捕。
梁序之被救出去时,已经奄奄一息,在私人医院抢救了一整夜,但左脚的脚踝受伤严重,无法完全治愈。
几个月后,养好大部分的伤,他坐着轮椅回到学校。
梁昱丰和梁泽毅带着一众同学去他门口围观,跟旁边人嬉笑着炫耀道:绑架犯真的好恐怖哦,但他们福大命大,被绑了几天,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梁序之可就倒霉了,你们是没看见,他当时被打得有多惨。
旁边人闻言,都盯着他的腿打量,最后评价诸如“可以想象”“真惨啊”“还活着就不错了”的话。
回到老宅,梁昱丰每次看到他拄着辅助器械做复健,都会很刻意地从他身边经过,在他耳边轻飘飘说一句:瘸子。
有时长辈不在,梁昱丰拉着梁泽毅一起去围观,坐在躺椅上一边喝饮料一边扬声讨论,“他的腿该不会一直这样了吧”“以后爸都不好意思带他出去”“本来也不好意思啊,他就是个私生子”……
梁序之那时也是十多岁的年纪,虽然年轻,却并不气盛,对他们嘲弄的言行置之不理。
他清楚地知道,那时的他还太弱小,毫无反抗的力量。
但那些账,往后总有清算的一天。
现在似乎都算清楚了,可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讨论,却好像一道深压在心底的阴霾,永远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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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序之准备点第三支烟时,听到身后很轻的咳嗽声。
他转了下头,看到钟晚,顿了两秒,将打火机收了。
钟晚解释:“没事…我不是被您呛的,这几天降温,本来喉咙就不太舒服。”
梁序之抬腕看了眼时间,“出去吧。”
钟晚看着他依旧黑沉的脸色,试探着道:“不然,今天早点结束?”
梁序之看向她,平声说:“你累了可以先回。”
话毕,就往门口走去,取了手杖。
钟晚也立刻站起身,快步去他旁边,笑说:“我还是陪你吧。”
梁序之动作一顿,垂眼,看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挽住他的胳膊。
不带暧昧,也没有畏惧或讨好,就好像,她只是跟他并肩的伴侣。
并且,跟他拥有相同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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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沉,今晚的酒会终于结束。
钟晚再次意识到,就算是梁序之这样身家地位的人,也不能随心所欲。
以往她陪他出席类似的酒会,结束后都是她独自被司机送回酒店。
梁序之不是有下一场应酬,就是太过疲累直接回去休息。
但今天不同,林叔将他们一起送回酒店,梁序之没进通往顶层的专梯,而是跟她一起,去了她的房间。
为了圆上次的谎,钟晚的客厅已经重新布置过,换上了红红绿绿的圣诞风摆件,墙上也换了副圣诞麋鹿的挂画。
虽然,换这些布置时,距离圣诞还有整整两个月。
梁序之似乎不喜欢这种过于喜庆、充满节日气息的配色,第一次见到时,微微蹙了下眉,再之后,几乎就不会来她这里,都是叫她上楼等,或者直接让林叔载她去太平山的宅院。
钟晚给他拿了拖鞋进屋,梁序之脱了外套,穿着一身全黑的西装,坐在客厅抽烟休息时,在这样花哨的氛围中,也有种说不出的违和。
为了搭配协调,她给窗沿上多摆了几盆酷似圣诞树的小雪松盆栽,用红白相见的花盆。
梁序之此时就坐在一株雪松旁边。
“您要先去洗澡吗?”钟晚问。
“不急。”
于是钟晚点点头,自己去卧室换衣服洗澡。
酒会的后半场,大抵是适应了,梁序之的神色较刚到场时就已经轻松了不少。
但也许,是同他谈事的宾客众多,他将情绪隐藏得更好了。
她脱掉那身长度到脚踝的定制晚礼裙,洗完澡,换上了平时的棉质睡裙。
出去时,梁序之将一支烟摁灭在有金属浮雕的烟灰缸中,余光扫到她的膝盖,看见一大片青紫的淤痕。
“怎么伤的。”
钟晚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过去,笑道:“哦,前天试镜的时候磕到的。不管它,过几天自己就好了。”
“试镜?”
“对,《放生》,就那部悬疑电视剧。”
梁序之看着她,声音淡淡的,“杨白不是已经帮你定好了?”
钟晚去他旁边的位置坐下,笑着解释:“本来也是不需要走试镜这个流程的。但角色挑战性还挺大,要演一个有故事的颠婆,我害怕演不好,不小心演成神经病,毁了人家的剧本。所以还是先试试,让导演看看对不对味。”
“结果呢。”他问。
钟晚像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双手捧了下脸,抿着嘴笑,“导演觉得挺好,夸我了。”
梁序之看到她眼底的那一点小得意,也勾了下唇,今晚烦闷的心情莫名又消散几分。
虽然,她就算按流程试镜,他推的人,导演哪敢说半个不字。
但梁序之没拆她的台,过了会儿,起身去浴室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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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十多分钟,钟晚去卧室,他穿着浴袍从浴室出来。
她转过头,“今晚…我不太方便了,生理期。刚刚才发现的。”
梁序之看她一眼,“那就早点睡。”
钟晚愣了两秒,不太确定地问:“您也在这里睡吗?”
她这间只有一个卧室。
先前的一个月,虽然也有过一两次同床而眠的情形,但都是因为结束时太晚,她太累,他也懒得再折腾。
梁序之没作声,也许觉得她问的是废话。
钟晚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去外面关灯。
时间还早,她睡不着,梁序之似乎也没那么容易入睡。
离得太近,仿佛能听到他们交错的呼吸声。
只是,这样平静且气氛融洽的夜晚,两个难眠的人却没有任何交流。
也许是除了做那件事,他们之间本身也没过多可交流的。
即使是事后,也不会像影视作品中的男女一样,再温存几许,最后相拥而眠。
他们之间不可能。
钟晚背对他侧躺着,卧室里暖气开得很足,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木质香,却仍然感觉有些冷。
就好像身边躺着的,是一座沉寂的雪山,带着千万年都无法融化的寒凉。
不知静了多久,听到他低沉的声线,“圣诞节有安排吗。”
钟晚想了下,轻声地说:“可能正在拍《放生》。你呢?”
她顿了下,修正道:“…当我没问。”
片刻后,梁序之道:“会去澳城。”
听到他翻了个身,而后说:“睡吧。”
听出他是结束对话的意思,钟晚“嗯”了声,跟他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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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钟晚倒是做了个光怪陆离的好梦。
梦境起初是她去雪山拍探险视频,没想到遭遇了雪崩,整个人被埋在雪里,全身上下冷得僵硬,快要失去意识时,被人从雪堆里拉了出来。
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救她的人是梁序之。
他将他抱去搜救的车中,给她开了一台取暖器。
钟晚想更靠近热源一些,被他制止。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取暖器变成了一堆黄澄澄的气泡。
梁序之无奈地将她抱进怀里,用责备的语气说,好不容易变出来的,又被她破坏了。
醒来时,钟晚偏过头,看到身边早就没了人。
下意识伸手去触碰,床褥都冷冰冰的。
梁序之应该更早就离开了。
钟晚躺在床上,缓了很久的神,忍不住去深思梦境中的寓意。
也许,她也曾幻想过,从他这样冰凉的人身上索取一些温度。
但她清楚,即使能实现,也是泡影般的存在。
更要命的是,他出现在了她的梦里。
……
**
钟晚这天计划再去元朗再转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结合卢文茵寄给她的信件内容,找出当时她租住过的公寓。
朱粉壁画杀青后这些天,她已经去过许多次,但都是无功而返。
虽然,她也不知道找出来又能做什么。
最快捷的办法,其实是找到当年负责经办她案件的警察,要到梁虹姗提起的那段类似遗书内容的录音。
但这办法需要动用一些关系,钟晚在港岛能用的关系,又好像全都来自梁序之。
她不敢再冒险。
能从梁虹姗那里得到零星信息,对她而言已经是相当大的收获。
钟晚这天在元朗漫无目的地逛了几小时,一条街一条街地找,抬头看那些老旧的公寓楼和居民区。
像之前来的几次一样,偶尔遇到房产中介,就再进去多几句。
不同的是,中午在街边的茶餐厅吃饭时,居然遇到了粉丝。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看了她好几眼,然后眼含兴奋,踌躇小心地走到她面前,“你是钟晚姐姐吗?”
钟晚愣了两秒,点头:“是啊。”
她还没有当公众人物的自觉,而后问:“你是?”
女孩惊喜道:“天哪,真的是,你本人比网上的照片和视频里还好看很多!脸也更小,而且好瘦!我从你比赛海选阶段就喜欢你,听说你后来还去拍了电影,好棒!”
钟晚受宠若惊地给她签了名,还照了两张合影,给她们那桌多点了两份咖喱鱼蛋。
拍完照,她随口问:“你还在上学吗?”
女孩点点头:“对,但今天没课,我过来看看我爸,他在旁边的警察局上班。前几天在办一个抢劫案,有两天都没合眼了,我给他打包点吃的送过去。”
钟晚抬了下眉,“警察局?”
女孩:“对,是不是听起来挺酷的,但他是刑警,其实工作蛮危险的。”
聊了好一会儿,钟晚还是没把“加个联系方式”这六个字说出口。
萍水相逢,又是粉丝,实在不合适就这样去麻烦别人。
于是,她再次一无所获地返回。
也就此打住了一个人去元朗探查的想法,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回到酒店后,钟晚又翻出之前画的那张图,琢磨了半天,在考虑能否找机会接触卢家的人。
但上网一搜,卢家的人目前做的都是虚拟经济,跟梁序之好像也不太会有交集。
不过,港岛就那么大,她给自己的期限是两年,现在才过去几个月,日子长了,说不定就能遇到一次。
傍晚,钟晚让酒店的人送餐上来,拎到窗边的小沙发上去吃。
不只梁序之喜欢这个位置,她也一样。
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海港,落地窗台上还都是她摆的小盆栽,生机勃勃的。
吃饭时,收到林叔的消息,问她在不在酒店。
钟晚以为这几天她生理期,梁序之不会再找她。
况且,从昨天酒会的情况来看,最近万泰集团的工作应该很忙。
钟晚回复之后,在沙发角看到他遗落的一枚金属打火机。
银色的,两面有云朵样式的浮雕,分量很沉。
与此同时,也听到了敲门声。
她过去开门,见来人只有林叔,目光搜寻过后,问:“梁先生呢?”
林叔笑:“梁先生还在集团,这会儿有内地来的合作商一起开会,走不开。”
钟晚心道他其实不用说这么详细。
林叔说完,递给她一个纸袋,笑说:“梁先生特意嘱咐的,让我今天给您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