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晚不太会做饭,对插花和室内布置也不如庄伊禾有研究,索性不给她们添乱,一个人在角落看电子版的剧本。
早上七点多,梁序之也下楼了。
他只穿了黑色的衬衫和西裤,神色清淡,衬衫的扣子松了两颗,跟平时全套西装的摸样相比,多了几分散漫和慵懒。
刚到餐厅,他的视线先划过钟晚,停留两秒,还未出声,陈妈就先开口:“梁先生起了,您喝咖啡还是红茶,早餐按老样子准备?”
梁序之看了眼满满当当的厨房,淡声应道:“都行,简单点,我也没什么胃口。”
“伊禾呢?”
陈妈笑:“庄小姐让司机送去花店取花了。圣诞节那家店缺人手,本来说下午送来,庄小姐等不及,想亲自过去一趟,也好看看有没有别的花材。”
钟晚原本坐在离餐桌有段距离的位置,想了想,还是起身走过来,到梁序之身边。
两人视线交汇了一瞬间,她转过脸,去冰箱里拿鲜榨的果汁。
陈妈又问:“梁先生,您今天在家用午餐和晚餐吗?您不出门的话,我正好再多准备一些。”
梁序之安静两秒,平声道:“不出门。但不用再多准备,已经够多了。”
陈妈笑着说:“平时这栋房子冷清惯了,难得今天一家人都在,又过节,多做点也是应该的,显得热闹。”
闻言,钟晚自动把自己排除在陈妈说的“一家人”范畴之外。
她更像是顺带来蹭饭、蹭节日的。
等又好几盘早餐和咖啡上桌,陈妈转身回去烤布丁。
梁序之抬手,不动声色地在钟晚腰上揽了一下,声音更低些,距离又近,像是在耳语,“今天起这么早?”
钟晚手指顿了下,扯扯唇,“我昨晚睡得也早。”
安静一会儿,梁序之主动提起,“杨白说你明天下午还有一场戏,这部剧就快杀青了。”
钟晚去他盘里捏起一块小蛋糕,心不在焉地轻“嗯”了声。
梁序之:“伊禾的假期还有两天。明早你跟我一起,先回去。”
钟晚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还是笑了下,只应道:“好。”
跟上次相比,直接同意她回去拍戏,对她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
他让她过来是陪庄伊禾过圣诞节的,庄伊禾又难得回国一趟,还以为他会安排让她明天下午的拍摄延后。
梁序之没再说什么,起身去拿了台平板,传了几份文件过去,一边吃早餐一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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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庄伊禾在,下午气氛格外融洽。
她想自己动手做姜饼人,占了陈妈的厨房,把钟晚也拉过去,像是小朋友玩橡皮泥一样,捏了面团擀平,用模具切成小人的形状,再烤出来。
庄伊禾调了各种颜色的糖霜,给姜饼人画上各种造型,弄得比艺术品还精致。
她做到一半,问陈妈:“准备热红酒的材料了吗?”
陈妈摇摇头,看了眼客厅梁序之的方向,“梁先生应该不让您喝酒。”
庄伊禾抿抿嘴:“我在国外上学的时候都喝过了,而且也没什么度数。算了,我自己去超市买吧。”
钟晚看向她面前一堆半成品的小饼干,主动去洗手,“还是我去买吧,我去网上搜一下需要哪些材料。你先画饼干。”
话毕,去楼上换了身衣服,出门去超市。
她回来时,好几道前菜都已经摆上桌了。
庄伊禾沉迷画饼干,烤了一盘又一盘,彻底画上头。
陈妈不得不制止,叫她先去洗手准备吃饭,剩下的可以晚饭后再画。
长条的八人桌摆得满满当当,正中央一排是各色的鲜花,餐垫也被换成了手绘的圣诞风。
梁序之收了平板过来,很自然地坐在钟晚旁边的位置。
热红酒来不及煮,除了他面前是威士忌,其余人都将就着先喝果汁。
庄伊禾很真诚地邀请陈妈跟他们一起,但陈妈不肯,很有分寸地不掺和主人家的节日聚会,端着几盘食物上楼去。
晚餐时,梁序之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基本都是庄伊禾挑起话题,钟晚陪她聊。
起先在说电影和电视剧,后来过渡到大学生活。
庄伊禾笑说:“我上学期参加了社团,做动画的,但大家都太忙,一整个学期过去,总共就有过两次社团活动,其中一次还是聚餐。”
“我哥大学的时候什么社团都没参加,我原本以为他们文学专业的,会有那种诗歌社团,像《死亡诗社》里一样,因而找个山洞打着马灯一起读诗。有吗?”
梁序之掀起眼皮,淡声:“嗯,好像是有。”
一群追崇浪漫主义的年轻人,他没心思加入。
庄伊禾笑:“但你没参加。”
她又看向钟晚:“钟晚姐,你大学的时候参加了什么社团吗?应该不会像我哥一样,什么都没参加吧…”
钟晚放下和烤火鸡作斗争的刀叉,应道:“我参加过话剧团。”
“哇。”庄伊禾也是这时才知道,很感兴趣的样子:“原来你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演戏了。你演过什么角色啊,还有视频吗?”
钟晚犹豫片刻,还是拿出手机,找到她戏剧节那场表演的录像,划到中间的一段,递过去。
“有。”
庄伊禾拿着她的手机看了几分钟,笑着说:“你演的是机器人啊,造型好好看,好科幻的感觉。”
钟晚将手机拿回来时,还是礼貌性给身边的男人也递过去。
梁序之没接,低头看了十多秒,勾了下唇,但未作声。
钟晚抿抿唇,将手机熄屏搁一边。
满桌子的餐品,三个人吃了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后来梁序之的手机响起,他挂断一次,对面又打过来,他便起身,让她们先吃,上楼去处理工作。
庄伊禾叹了声气:“我哥总是这么忙。”
钟晚笑了笑,随口道:“在其位谋其职吧,没办法的。”
庄伊禾给她递了一块馅饼,“还好钟晚姐你理解他,一般人真受不了他这样。之前他一年来澳城看不了我几次,十顿饭里还有八顿饭都提前走。”
钟晚不知道能说什么,埋头去咬那款百果馅饼。
她哪敢有意见,何况普通亲人、情侣间介意的,诸如工作忙、吃饭提前离席这类,对他们而言压根都不能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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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后,陈妈整理了厨房和餐桌,庄伊禾又拉着钟晚开始煮热红酒。
两人都是第一次捣鼓这个,庄伊禾又不让陈妈插手,宣称要享受diy的乐趣,做成什么样算什么样。
钟晚买的材料不少,最后做出了一大锅外加一小锅,满屋都是馥郁的果香和酒香。
庄伊禾先尝了一口,抬起头:“味道不错诶,感觉比我同学煮得还好喝。”
钟晚也试了试,点头认可:“我也觉得不错。”
庄伊禾把单独的小锅放进托盘,又搁了两只玻璃杯进去,推推她,轻声道:“钟晚姐,不然你给我哥也送上去吧,让他也尝尝?”
钟晚愣了下才说:“好。但也不用端一锅吧…”
庄伊禾靠在流理台边,笑道:“喝热红酒,就是享受这种从冒着热气的锅里盛到杯子里的感觉。”
说着,打了个哈欠,“我今天起太早,也差不多要睡了。圣诞节还没结束,你们也好好过会儿二人世界吧。”
庄伊禾的好意,钟晚不知该感谢还是该无奈,只好端着那托盘上楼。
梁序之房间的门虚掩着,她经过时就看到有光透出来,不用再猜他在哪间屋子。
钟晚背对门进去,转身,看到他正在桌前,深灰色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着,房间灯光依然很暗,屏幕白亮的光将他的面容映得更具冷感。
闻声,梁序之也抬头。
钟晚将托盘放在他书桌的空位,从善如流笑道:“我和伊禾煮的,已经试过了,还行,你要尝尝吗?”
“你都拿过来了。”
他拿起金属勺,慢条斯理地盛出两杯,没像庄伊禾那样,装杯也讲究美观,各种水果香料也要盛进去一样。
现在桌上这两杯,只有暗红色的酒液,晶莹剔透,在台灯下腾着热气,周围也逐渐弥漫开酒香。
梁序之端起来,抿了一口,眉头微蹙,问她:“用什么酒煮的。”
钟晚顿了一下,才出声:“…没看牌子,在超市买的,圣诞折扣,399五瓶。”
梁序之倏地笑了,看着她说:“上次给你的卡,陈妈说你没拿。地下室里应该也有不少现成的红酒。”
钟晚知道他的意思,慢吞吞解释:“不是我要省钱。网上的教程说,新手做这种热红酒不适合用名贵的酒,就要平价一些的最好,不然一加热酒精挥发,再用这么多水果香料调味,味道反而容易怪。”
梁序之没再说什么,唇畔仍有很淡的笑意,朝她招了下手。
钟晚绕到书桌后面。
椅子只有一把,他也没有让她再去搬的意思,她斟酌两秒,让他手牵着坐在他腿上。
梁序之把电脑位置挪了几寸,放在侧面一些,不会让她挡住视线的位置,而后将另一杯红酒推到她面前。
“等我一会,快看完了。”
钟晚轻“嗯”一声。
梁序之也没介意她399五瓶买来的平价酒,一手划着电脑触控板,另一手端起玻璃杯。
她干坐着也是无聊,也喝完面前那杯,用金属勺从锅里再舀,给两只玻璃杯添满。
网上的教程说这种热红酒的度数不会高,因为酒精在煮沸的过程中基本都挥发了,但钟晚忘记自己是个喝八度的啤酒也会醉的酒量。
三杯喝完,她头就有些晕了。
梁序之电脑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在她眼里就像是浮在半空一样。
钟晚皱眉,小幅度回了下头,“…我好像喝醉了。”
梁序之再次笑了声,看完文档的最后一行字,抬手将电脑屏幕合上。
“你以后在外面别喝酒。”
钟晚头重脚轻地嘟囔:“我知道。本来也不怎么喝的。”
钟重临酗酒,染上赌瘾之后更是成天酒不离手。
她这差到过分的酒量大概是遗传了卢文茵,小时候好像从没看见过卢文茵喝酒。
钟晚偏头,又发现书桌旁边有个小书架。
也许是大学那文学专业给她留下的后遗症,看到房间里有书架,总会去先关注有哪些书。
她看到了一本英文原版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全集,抽出来。
钟晚刚翻过扉页,想起晚餐时庄伊禾提过的电影,《死亡诗社》。
那也是她的心头好之一。
借着醉意,钟晚翻到其中一篇,将书摊在桌上,问他能不能读给她听。
梁序之难得依着她,在圣诞夜朦胧的灯光下,念了她手指指着的那段诗。
“When I consider every thing that grows,
Holds in perfection but a little moment,
That this huge stage presenteth nought but shows,
Whereon the stars in secret influence comment.”
(当我默察一切活泼泼的生机/保持它们的芳菲都不过一瞬/宇宙的舞台只搬弄一些把戏/被上苍的星宿在冥冥中牵引)
钟晚靠在他身上,感受到他的体温,合上眼,耳边只有他沉缓清冷的嗓音,标准的英音顿挫而有韵律,胸腔也随之微微震动,贴着她的后背。
她想,即使他们的关系结束,她也会永远记得这一年的圣诞节,记得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十五首,记得他读诗的声音,记得那几杯热红酒。
梁序之以为她睡着了,只读了这一段,停下来,将她抱起来。
钟晚大学时为了应付期末背过前二十首,本以为隔了几年肯定全忘了,但记忆就是这样奇妙,她很小声地,往后接了后一句,
“When I perceive that men as plants increase,
Cheered and cheque'd even by the self-same sky.”
她睁眼,朝他笑了下,眸中映着吊灯的光,像是盛了一汪破碎的星河。
梁序之目光逐渐幽深,将她放在床上,安静看着她,许久后,和衣躺下。
……
那天晚上,他们没做别的。
第27章 Chapter 27
返程是在次日上午, 吃过早餐之后。
庄伊禾听说钟晚昨天喝了三杯热红酒就醉倒,也觉得不可思议,跟他们道别时还笑着说:“钟晚姐以后还是别喝带酒精的东西了, 明年圣诞节我跟同学约好了要去芬兰,等后年,我们用鲜榨的葡萄汁煮来试试。”
后年,钟晚肯定不会继续待在港岛,跟梁序之的关系大概也已经结束了。
她看向梁序之, 而后转回头笑着说:“等后年看情况。”
庄伊禾送她们出去,给钟晚装了一大袋她们昨天diy的姜饼人, 还有几个她先前自己做的小装饰摆件, 拉着她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梁序之抬腕看了眼时间,将她的腰一揽, 语气比平时温和些:“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聊, 不差这一会儿,我们下午都有事。”
庄伊禾这才依依不舍道:“好, 那你们快上车吧, 别耽误了。”
林叔替他们拉开车门,梁序之最后转头, 平声嘱咐她:“后天出发前跟我说。”
上车后,钟晚看着外边明媚晴朗的天色,还有点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