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枝呦九【完结】
时间:2024-08-14 23:02:11

  兰山君却终于发现郁清梧对宋知味的恨意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她最开始跟他说不喜欢宋知味时,他并没有如此厌恶这个人。
  人厌恶他人,总有缘由。
  兰山君细细琢磨,发现好似去年太孙妃案后,郁清梧就对宋知味开始穷追猛打起来。就是说起他的名字,也能露出无边恨意。
  她的心里就渐渐起了疑心,总觉得他还有大事瞒着自己。
第60章 冰山高处万里银(15)
  元狩五十年三月,郁清梧和兰山君一块去龚家吃喜酒——龚琩心心念念的妻子终于娶回家了。
  新郎官春风得意,多喝了几杯酒就口无遮拦,拉着郁清梧大声道:“我今日成婚,最迟明年这个时候应有孩子了,郁太仆啊,你可要努力。”
  郁清梧:“……”
  他不跟醉鬼计较。
  他们这一桌都是太仆寺的人,闻言大笑起来,乘黄署的赵主事挤眉弄眼,“太仆,我这里可有生子秘方。”
  典厩署的主事立马道:“别了,别了,你那是给马用的,你还是自己留着生小马驹吧。”
  男人凑一堆,不是女人就是孩子,整日里离不开这两句话。
  掌管洛阳车辂的车府署主事便低声道:“我可是听闻魏王爷在芳直门那边买了一座宅子,离吏部很近,中午下值的时候就跑回去……做那事,急着生孩子呢!”
  魏王只有魏王世子一个儿子,眼看这个儿子不太行,便想再生一个出来。
  赵主事:“你怎么知道?”
  车府署主事贼笑起来,“你忘记咱们管什么了?”
  马匹都是登录在册的。
  他道:“这马啊,你跟它处熟了,它的马蹄去了哪里,你一瞧就知道。太仆,就我这手艺,大理寺该请我去查案!”
  郁清梧给他们都倒了一杯酒,“所以说,太仆寺就需要咱们这般的人。那些滥竽充数的,哪里懂这些。”
  一桌子的人融洽得很。
  女客那边,兰山君正跟苏合香说话。她倒是没想到苏合香会来吃席面。
  苏合香:“我欠安宁郡主一个人情。”
  安宁郡主是龚琩的母亲。
  至于是什么人情,她没有说,兰山君便没有问。不过倒是依稀能猜测出苏家之前跟龚府是有来往的。不然龚琩也不会进了苏老大人之前管辖的太仆寺里。
  兰山君又问起她的打算,“我执意请你回洛阳,又让你转了一个来回,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苏合香懒懒的坐在春光里,抬眸笑道:“我这个人脾气怪。我不愿意回来,即便欠了你的人情,也不会往回走。我愿意回来,即便不是你来请,我也会回来的。”
  她道:“山君阿姐,你不用介怀这个。”
  兰山君感激她的好意,正要说什么,就听苏合香看着满院的喜气道:“我也要多谢你给我找了那么一个好的镖师。”
  镖师常有,但女镖师不常有,志同道合的女镖师更是稀罕。兰山君定然是请了许多人,费了许多功夫,才寻摸到了这么一个人。
  苏合香:“我们都无心成婚等事,喜欢游览大好河山。我有银子,有要去的地方,她缺银子,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我和她一拍即合,已然成了好友。”
  兰山君闻言,不用多问便已经知晓了她的意思。她温和问,“什么时候走呢?”
  苏合香:“她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我等她一起。”
  兰山君:“我可能帮得上忙?”
  苏合香:“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你我呢?若有所求,也是我想求你帮我清明时节祭奠祖父罢了。”
  这真是一个敞亮心明的姑娘。兰山君抿唇笑起来,与她碰杯,“好。”
  她这般跟苏合香言笑晏晏,倒是让朱氏不舒服。她低声道:“咱们坐这里这般久,你姐姐不来多坐一会,倒是跟其他人说得高兴。”
  她心中不快,“可是觉得嫁出去了,如今算是出人头地,所以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兰慧听了,眉头都没皱一下,而是问,“难道六姐姐不是在咱们这桌吃了饭才去找苏姑娘说话的?”
  这般席面的位置,都是主家早已经安排好的,她们是一家,郁家又没有别的人,自然便被安排在了一起。
  她问朱氏,“母亲是因为咱们家势微而生气,还是因为六姐姐不曾奉承你而生气?”
  朱氏大怒,又要忍气吞声,“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兰慧却道:“若是前者,母亲该从祖父气起。若是后者,母亲该气自己。”
  即便是亲生母女,也不是每一个女儿都要奉承母亲的。
  她将筷子轻轻落下,也没了吃席面的欢喜,“好生生的,母亲总爱说几句话来气我。”
  朱氏一双眼睛含着怒火,一直到宴席散的时候还不痛快。
  兰山君临要走时看了看坐在马车里生闷气的朱氏,又看看站在马车边无动于衷的慧慧,叹息一声,摸了摸慧慧的头,拉着她到一边去,“你可有看上的人家?”
  慧慧摇了摇头,“这段日子,颇为苦闷,并没有想这些。”
  兰山君:“等你有念头的时候,就来找我。”
  她轻声道:“我在皇后娘娘和太孙妃面前都为你求了恩典,你不用急,也不用怕。”
  兰慧心里一暖,点头道:“好。”
  而后顿了顿,小声问,“六姐夫……可是对咱们家有什么不满之处?”
  兰山君不解,“应当没有。”
  她想了想,“咱们家的事情,该知道的,我成婚之前他都知道。”
  但他还是选择对朱氏敬重,对四老爷和善,对老夫人阴阳怪气。
  她问,“他可是做了什么?”
  兰慧:“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从过年的时候,他的态度就变了许多,尤其是对四叔父,如今见了四叔父,也并不多话。四叔父那个性子,也不敢直接问,还来问我呢。”
  兰山君若有所思,便在回程的马车里问郁清梧,“四叔父本性良善,虽然懦弱了些,却也应当无害人之心……可是他对你不善?”
  郁清梧本喝了一顿酒有些头晕,也不敢凑到她身边去,生怕她闻见味道。但一听见这话,脑袋顿时清明,连忙摇头道:“没有。定然是四叔父会错意了。”
  可是兰山君却细细想来,发现他确实对镇国公府的态度差了许多。
  她问,“真的?”
  郁清梧坚定的道:“真的!”
  兰山君却越发沉心。她试探着问,“你恨母亲和四叔父?”
  郁清梧:“不恨。”
  但兰山君看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含着怨恨的眼睛,紧紧抿起的嘴唇,看他一张脸虽然极力忍耐和克制,却依旧还是能察觉到的恨意。
  她晚间在札记里斟酌写道:“元狩四十九年冬至元狩五十年春,我抬头观梧树,发觉他另生一枝,正怒发冲冠,破晓升空。”
  与其它梧形鹤骨的枝叶不同,这一截树枝染上了恨意,像极了病枝。
  病枝……
  因不属于他的恨意,而被他转嫁在他的身上,所以才显得生了病。
  兰山君手微微颤抖,将笔搁置在案桌前,深吸一口气。
  会是因为她吗?
  他莫名就恨上了朱氏,恨上了四叔,穷追不舍的咬住宋知味不放……
  她闭上眼睛,深思片刻,又提笔写上:“我猜病枝为病,是因我病。而我病因,他知多少?”
第61章 冰山高处万里银(16)
  元狩五十年三月中旬,军饷还没有着落,兵部尚书杨馗连上十道折子求皇帝筹银。皇帝压着折子没有斥责,但也不给银子。
  好像就这样拖着,拖着,银子就出来了,事情也会解决。
  郁清梧细细揣摩朝中局势,觉得时机已到,便由攀咬宋知味变成痛斥宋国公。
  他请见皇帝,跪在地上道:“宋大人只需要张一张嘴说户部无银,户部就撇清了干系。他的儿子又在兵部逼着太仆寺拿银子填补户部的亏空——这父子两倒是想得好。”
  “若是朝廷开支都需要太仆寺来补,那还要户部做什么呢?户部将近二十年里一直没有进账,难道就不曾羞愧过吗?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宋大人也太没有远见了。”
  皇帝其实也觉得这话没错。
  户部这些年确实一直亏空。之前有钱用,他睁只眼闭只眼,如今有事了,户部却一直给不出解决的办法,让他多了许多烦恼,心中还是不悦的。
  他问,“你有何良策?”
  郁清梧便历数太仆寺艰难,又道:“虽然艰难,但若是为国为民,臣绝无二话。只是臣看往年账本,其中借给诸位大臣银钱诸多,前前后后,加起来共计二百三十五万两,这笔钱,却应收回来弥补亏空。”
  皇帝眼眸一亮,“朕差点忘记此事。”
  皇帝多年来一直都想做个仁君。如何为仁呢?便给大臣们借钱,让他们买大宅子,吃好的,用好的,玩好的。
  若是有人不借他的银子,他反而会觉得这个人跟自己有二心。
  也就是最近几年国库亏空的厉害,才没有继续往外面借。
  而他借出去的这些钱,也是由太仆寺挪的。
  皇帝之前的意思是这些钱就不用还了,毕竟是他的恩典。但如今郁清梧提起来,他又觉得此事可行。
  只是借钱容易还钱难,皇帝道:“怕是不好催债。”
  郁清梧便推荐宋知味,“这银子要上来,也是充的户部亏空。宋大人忙碌,可小宋大人却无事,不然也不会整日盯着太仆寺的银子了。”
  皇帝笑起来,“这可是得罪人的差事。”
  但是让宋知味去,却也合适。
  他是宋国公之子,又是兵部的人,无论怎么看,立场都是合适的。
  皇帝答应了此事,对郁清梧也很满意,跟皇太孙道:“他不像外头那些读书人只一味知道莽进,还是很稳重的。”
  但这小子很有些眦睚必报。他皱眉道:“宋知味也是为了朝廷的开支才向太仆寺要银,他就一直盯着不放,怎么,这么大的阵仗,是告诉别人不要得罪他么?”
  皇太孙就笑着道:“别人,我倒是不知道。但是郁大人和小宋大人……很是有些渊源在。”
  皇帝:“哦?”
  皇太孙:“宋知味曾经求娶过郁夫人。”
  只一句话,就让皇帝大笑起来,将怒气散了去,好笑道:“原来如此。”
  一旦把朝廷的事情牵扯到私德上,他就会放心多了。
  但皇太孙却从承明殿回到东宫后,警告郁清梧,“不可再针对宋家父子,有些事情,过犹不及。”
  郁清梧躬身道是。
  等兰山君进东宫的时候,皇太孙还让她劝劝郁清梧,“宋家现在还不能倒,他却咬得有些紧了。”
  而后顿了顿,道:“我怎么觉得,他是想逼着宋家投靠齐王或者魏王呢?”
  兰山君一愣——只要宋家参与党争,对付起来就有缘由了。
  如此,就不仅仅是她要对付他们,太孙一党也要对付。
  兰山君曾经也想过这个办法,但是经由她做,无异于雪夜登山。她的办法一直是稳。
  她不觉得自己可以搅弄风云。
  一个几十年都在后宅之中的人,即便是旁观了两年多的朝堂之事,对这些也知之甚少。她虽然一直在学,从不惫懒,却还是终究无法在此时真正的掺和进这些大事里。
  好在她不急,也不气馁。即便比对着郁清梧,她也会想:她比他少了二十年的读书和朝政时光。
  再学一学,走一走,也许就可以了。
  而在她没有能力掌控的时候,她也没有打算引着郁清梧去针对极力宋家。
  她不敢。
  朝堂瞬息万变,今日之局面来之不易,她不敢操之过急。
  于是,这两年来,郁清梧知晓她恨宋知味,便没想过结交宋家。但是,因无利益冲突,他也没有这般针对过。
  兰山君心中的揣测越发多,但等回去的时候,她却没有多说,只是淡淡的提及了一句宋知味,“他最近的名声可不太好,都说他好人夫,还有不少男人递名帖过去求一夜风流。”
  郁清梧知道今日她去东宫了,他估摸着皇太孙会对她说什么,于是为了不被她劝说,将头低下去装作专心用饭的模样:“嗯。”
  兰山君看他谨慎得很,都只说一个字了,便转了话题:“今晚的菜好吃吗?”
  郁清梧:“嗯。”
  兰山君:“早间的包子好吃吗?”
  郁清梧:“嗯。”
  兰山君:“如此穷追不舍,是为了我么?”
  郁清梧:“嗯——不嗯——不是。”
  他连忙摇头,“不是为了你。我心里有数的。”
  他道:“户部那个样子,难道宋国公就没有责任吗?如今太仆寺无银,只能逼着他们去催借款。”
  兰山君给他盛了一碗粥,“这些我都不太懂,却又忐忑得很。”
  她认真道:“郁清梧,我虽然恨他,却也知晓有些事情急不来。我不急的——你也别急。”
  郁清梧接过粥喝,一想到她是如何守着这份恨意框死在噩梦里,他的心绪便又有了酸涩之意,轻轻点头道:“你别担心,我也没有急的,我做的这些,都是算着去,不会过火。”
  但他坚决不能让皇太孙和宋家于一条船上。
  谁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呢?
  皇太孙毕竟是皇太孙。郁清梧不敢赌。
  兰山君闻言,眸光闪动,道:“今日太阳好,钱妈妈正领着人为我晒书,你的书房要晒晒吗?”
  郁清梧摇摇头,“不用晒。”
  兰山君又给他剥了一个鸡蛋,“我听钱妈妈说,你这半年买了不少书。”
  郁清梧手一紧,“是。朝堂太过压抑,我便买了些话本看。”
  兰山君站起来,“我最近也想看看书——可能借给我翻阅?”
  郁清梧头皮一僵:“好,我回去给你找一本。”
  兰山君点头:“那你先吃,我去跟钱妈妈晒书。”
  郁清梧哎了一声,又懊恼不已。
  她刚刚提及宋知味的时候,他就应该多骂几句的。但又怕说的多了,山君会察觉出来。
  他甚至怕她已经察觉出来。
  他回到书房,精心挑选了一本不涉及鬼神的风月之书,顿了顿,又放回去,拿了一本不涉及风月的衙门审案话本。
  里面都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十分大快人心。
  兰山君看着手头的书笑了,她点点头,“多谢你。”
  等他走了,她拿着钱妈妈从书铺掌柜那里拿来的货单册子沉默不语。
  她问钱妈妈,“这书册子确实无误?”
  钱妈妈拍着胸脯保证,“肯定无误,我上回在他那里买了那么多——书,可是大主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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