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电台主播不清楚,邬玛却从她的渠道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更清楚为了这场发布会,何澄大打舆论牌,在媒体上发足力。她那位好友程一清,也在香港程记旗舰店附近临时租了个场,用木板搭起临时博物馆,展出百年程记历程。现场请来程季康前女友,一位电视台当家花旦,给市民大派样品试吃,话题度十足。
事后,邬玛还问过何澄:“你不介意?”
何澄笑:“介意?我怎会对自己提出的策划介意。”
邬玛想,何澄对程季康的爱里面,感情占了几分,利益又占据多少呢。
耳边,主播还在嘻嘻哈哈着——
主持人A:“咦?双程记?不就是跟他打过官司的弟妇当老板娘那家?”
主持人B:“就是咯。一时又要打官司,一时又要合作!这些有钱人呢,有利益时就是一家人,争利益时就老豆都冇面俾!(争利益时连亲爸都不给面子)”
主持人A:“程老太摆完寿宴没多久,又要为新生儿摆满月酒。你说,到时会不会又有大龙凤看,又有好戏上演呢?”
两人嘻嘻哈哈一会儿,节目开始入广告,居然又是程记广告。稚嫩的童声清晰地说着:程记,陪伴每个香港人成长。接着便是“程记月饼在各大门店及超市有售”的内容。邬玛心想,这家电台对广告客户还真是毫不尊重啊。
几段新闻后,电台节目又开始,继续刚才程记的话题。主播还没讲几句,就开始播放程老太寿宴上一番话——
“对中国人来说,月饼象征着团圆和睦。而我们程家,正是一个以传统月饼传情达意,承载几代人心血的团结集体。无论外界风雨如何变换,我们一家人的心始终紧密相连,会始终守护这份事业跟传承……”
此前邬玛从同行那儿听到过这段录音,当时只觉讽刺。此时此刻听来,又觉得老人家虽势利务实,但又确有深意。
前方红灯,邬玛停下车,摸出手机,点进程家为新生儿摆满月酒的彩信里,回复自己会准时出席。
—— —— ——
跟程老太的寿宴相比,小程晴的满月宴没有在老牌海鲜酒楼举办,选了丽兹卡尔顿。宴会厅采用蓝天白云基调,用了大量可爱玩偶装饰。邬玛签到后领取伴手礼,发觉是一个长方形的纸盒,打开后,里面恰好放了两枚精致糕饼,一枚印着程记出品,一枚印着双程记。
她心下了然,清楚得很:这次满月宴,是程记跟双程记的宣传手笔。
背景墙上虽有新生儿的可爱照片,但无处不在的商业元素,透露出宴会的本质。背景墙最上方有广告语:程记,陪伴每个香港人共同成长。签到台上摆放着许多精美的独立包装小糕饼,据说是双程记跟香港程记联合出品的祖传配方。邬玛看配料表上有陈皮粉、五指毛桃粉、茯苓粉、麦芽糖等食材,旁边有程记工作人员介绍,这些糕点当年连林则徐大人也赞不绝口,只是受制于生产能力,制作工艺琐碎,利润低,所以一直没推出市场。
“现在我们有全自动生产线,就可以大量生产祖传配方糕饼了。”工作人员是年轻女孩,卖力地向来宾推介。邬玛掰开一小块试吃,清甜而不腻。她忽然好奇地想,程一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会场内,程老太跟大程生并未现身,前者也许是对孙女并不在意,后者身体抱恙的传闻未必失真。但高欣心情未受影响,神采奕奕,在背景墙前的气球拱门下,抱着婴儿跟宾客合影。对于女儿满月宴成为程记及双程记的一出好戏,她并不介怀,甚至乐于见女儿刚出生便有如此价值。
她跟邬玛算是同期入行的记者,彼此也都认识,尽管在程家父子媒体对弈时,邬玛站在何澄那边,但此时二人相见,一点儿瞧不出芥蒂来,都笑吟吟的。邬玛大夸宝宝可爱,高欣则恭喜她荣升《得周刊》主编。
邬玛:“你消息还挺灵通。”
高欣笑:“等宝宝大一点,我会到程记正式上班,到时还需要你们媒体朋友多多帮助。”
“帮助谈不上,一起合作。”邬玛笑着,心里想,程季康居然不排斥高欣到程记,看来中间发生了很多事啊,可得找时候约何澄出来饮下午茶,了解一下。她将目光投向内场,搜寻何澄身影。远远见到她身旁站着两男一女,正是程家兄弟跟程一清。四人神态轻松,正说着话。
这是邬玛第一次见到程一清本人。跟照片上的一样,她头发只是半长,打理得很清爽,今日穿了件杏仁色连体裤,身上半件首饰也无,看起来自信超脱,率直任诞。何澄跟她面对面说了句什么,她当即放声笑起来,丝毫不在意他人目光。程季泽站她身旁,微笑着看她,眼神欣赏。程季康跟他说起明日中秋,让他携妻回家一起吃饭品月饼,他却只顾盯着程一清侧脸,半晌才回过神,“什么?”又微笑,“好的,大哥。”
邬玛想,这就是传闻中那个女人了。
当日,为了做程一清的新闻,她对这女人做了大量调查,发觉她年纪轻轻,人生经历却丰富得很。在街坊小饼店出身,贩过打口CD、开过士多店、卖过千年虫药,跟程季泽合伙创办双程记后,面对竞争对手刁难、工厂停工、冒牌货危机、商标纠纷及不正当竞争控诉,关关难过关关过。谁能想到,她能够将这小店做到如此规模,甚至主导程季泽控股工厂完成自动化智能化转型,协助香港程记度过难关?如果这是一篇新闻报道,一部电影,一本小说,她会是怎样一个人物?
邬玛转念又想,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只需知道,读者爱看什么样的人。她明白,在大众媒体喜闻乐见的故事里,一定需要有这样一些角色:失败者可以是程季康,阴谋家可以是程季泽,捞金者是何澄,野心家是程一清。又或许,由程季泽充当上位者,程一清演出下位者。他们相互吸引,又互相猜忌,他们相爱相知,又利益纠缠。这样一些人,是否真如文中所写那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市民爱看这样的角色,这出戏才能够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