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什么谁?”蒋科一愣,手一指,“就左渔啊,刚坐你前面那个。”
许肆周跟着看过去,脑海里闪过刚刚那幕。
少女额角贴着纱布,下半张脸戴着口罩,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挺亮的,但望向他的那一刻像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慌得不行。
虽然只是一瞬间,很短暂,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许肆周扯了扯嘴角,懒洋洋地抬手,指骨按在后颈棘突处,仰头扭了扭脖子,问:“她叫左渔?”
“是啊,我们也叫她小鱼鱼。”蒋科刚点完头,一群人朝他们走来,其中一人还猛的扑上了许肆周后背,挂在他身上像个人形玩偶一样,伴随着一句外放的游戏提示音:“快点吧,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是孙益。
孙益拿着手机在玩棋牌游戏,看着系统弹出的“三连败”,悲切地哀嚎一声:“艹,又输了,不玩了。”
他从许肆周身上跳下来,朝众人怂恿道:“走,咱去打lol。”
“叫两声爹,给你赢回来。”蒋科对着他插科打诨。
“滚。”孙益不留情,“我是你爹。”
这个时候的晚会已经进入了中后场,老师已经走了大半,人群的纪律渐渐散了许多,各班队伍后方站满了三五成群的学生,分散在偌大的操场,各自嬉笑打闹。回敬完蒋科,孙益推着周围人继续鼓动道:“撸啊撸,玩不玩?”
“看肆哥,肆哥不去,我不去。”
“为啥?”
“就你那二吊子操作,不是白送人头吗!”
男生耸着肩膀无奈:“你但凡有肆哥那脑子,懂点儿预判……”
孙益嗤一声打断他,径直看向身边的“大腿”扯出笑脸:“阿肆,走不走?”
许肆周这会儿正低头按着手机,没抬眼:“今天不打。”
屏幕上是刚弹出的一条短信——阿肆,来教学楼门口一趟呗。
“别呀,”孙益抱住人,“反正老李都走了,不等晚会结束,现在就逃,怎么样?”
许肆周这才撩起眼皮问:“陈仲远哪去了?”
“啊?”周围的人,包括孙益,都被问得一愣。
“十分钟前还在这的,不见了吗?”有人说。
听见声音,其他人都四处张望,开始找人,只有蒋科凑过来八卦:“找他什么事啊?”
许肆周收起手机,转身前撂下一句:“他找我。”
操场上人头攒动,远远的可以看见教学楼门口站着两个人影,但夜色中隔着距离根本看不清脸,许肆周扔掉烟头,双手插兜朝那个方向走去。
走近之后确实是陈仲远在那,正殷勤地向他面前的女生献笑,那女生则抱着臂,大冬天穿着丝袜短裙,一脸高冷地站在夜色中。
许肆周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闲庭信步地走过去,问陈仲远:“什么事?”
“阿肆,”陈仲远不太自然地摸了把头发,轻咳一声才开口,“这个是叶群,恫山一中的,跟咱们同级。”
“你好。”叶群勾着妩媚的笑,掌心朝上向他递出手,同时侧了侧头,语调缠绵,“久仰大名,许肆周。”
打这一句招呼时,叶群特意将许肆周三个字唤得很重,眉眼稍垂,有意无意地朝他流露出一种特别的讯号,陈仲远看见这一幕,表情僵硬地摸了摸鼻子。
“嗯。”许肆周懒懒地应,丝毫没有伸手的打算,继续看向陈仲远,“球场见。”
说完转身要走,两个人同时喊住了他。
“阿肆。”
“等一下!”
许肆周回身,面无表情地等着。
“许肆周,假装看不见我?对我没兴趣?”女生耳环在风里吹得晃晃悠悠,说话也不拐弯抹角。
“看见了,”许肆周退后半步,“确实没兴趣。”
他肩膀一角虚虚地倚靠在楼梯转角,说话直接得可怕。
叶群没想到会被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仍旧不死心:“我听说你交女朋友不讲感情,那和我试试?”
“哪听来的?”许肆周看了陈仲远一眼,笑着问,事不关己的模样,但笑意寡淡疏离。叶群看他斜斜勾起的唇角,差点陷了进去。
飞快地撩了一下头发,叶群挑了挑眉巧妙接他的话:“都这么传呀,不过,和我谈谈,说不定你会破了这个传闻。”
“那就这么传着呗。”许肆周无所谓,“外头还传追我的女人从这排到二中,你信的话你也去排队。”
左渔就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撞见的许肆周,在操场坐久了,她觉得有点儿冷于是便跑回教室拿外套,没成想拿完衣服才出教室,就碰上这一幕。
少年堵在那,声音又冷又拽,左渔捏着袖口,突然进退不得。
“许肆周,讲真的,我想追你!”女生难以相信他竟然真的撇下自己转身离开,急急地唤他一声,声音清亮婉转,毫不掩饰。
左渔震惊于她的大胆,忍不住往前迈了半步。
只是她刚从楼梯口探出半个头,就被底下的男生女生发现了,两个人齐刷刷地看过来,左渔吓得快速缩了回去。
许肆周也跟着回过视线,目光在楼梯口停留了两秒,摆摆手,转身走人。
“我说了,对你没兴趣。”
左渔靠在墙角,听见底下少年的声音渐远了,又过了许久没听见声音,便以为人都走了,刚准备走下楼梯,却突然听见男生叹气。
“为什么这么喜欢许肆周啊?听说他玩弄女孩子的感情。”
女生笑了下,“你讨厌许肆周?”
“不是,怎么说呢,他是一个很难形容的人。”男生声音有点哑,“说他是好人吧,好像经常换女朋友,说他是坏人吧,他也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反而挺磊落的,该出头时出头,头脑很聪明,才来不到一个月,倒是收拢了大把人心。”
“瞧,看起来这么混不吝的一个人,”女生顿了顿,“你也只数落出了这么一个缺点。”
“那这个缺点不应该是你最介意的吗?”
“陈仲远,我前男友不少,这么说我也挺玩弄男生感情的。”底下女生的语气不以为然,隔一会,反问道,“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把他这个缺点改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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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的最后几个小时,左渔发觉自己不小心偷听了一场外校女生的告白,还是女追男被拒绝的那种。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左渔只觉得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喜欢许肆周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
刚回到操场,秋摇就朝她迎上来:“渔渔,你去拿衣服怎么去了那么久?”
“噢,”左渔捏着拉链小声说,“刚顺道上了个厕所。”
她几乎不撒谎,但没敢说自己刚刚看到的事情,毕竟表白被拒好像挺丢面子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秋摇点头,没怀疑:“你再不回来就赶不上最后一首歌了。”
“啊,晚会要结束了吗?”
“是啊,最后一首歌了。”秋摇挽着她的手回到了班级队伍里。
操场上已经没有人坐着了,大家都站在黯黑无边的天色里,三三两两的聊着天,不约而同地等着晚会结束。
直到舞台音响传出歌曲前奏,左渔侧耳倾听了会,辨认出歌名。
那是2013年最火的一首歌,表演者唱的是逃跑计划的《夜空中最亮的星》——“噢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这歌声仿佛自带混响,立刻盖过了台下的嘈杂。低沉干净的音色在回响,前两句歌词还没唱完,底下的说话声纷纷停了下来,那些早已错开的目光重新聚焦。
“噢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现场的灯光越来越暗,就连台下玩手机的人也不知不觉熄了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人群出现了很低的跟唱声,伴随着吉他唱到高潮时,左渔也被这氛围所渲染,不知不觉挽紧了秋摇的手臂。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噢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那时候学校管得严,没有人敢拿出手机开闪光灯,漆黑的夜里没有可以挥舞的荧光棒,但那一阵阵声浪,从夜风里涌进耳膜,台上的表演者歇斯底里吼出歌词,一切好像定格在青春最惬意的时光里。
2022年网络流行起一个问题:“好奇怪,校园广播放的歌总比耳机里的好听。”
那时候,左渔没想过后来某乎上的回答会如此应景——
[因为眼睛所及之处就是mv啊。]
[满眼望去,眼前人就是主角。]
[正是青春,赋予了这画面——一层朦胧却不可捉摸的滤镜。]
在这样动容的情景里,秋摇轻轻碰了碰她,唤她:“渔渔。”
月亮从厚厚的云层露出来,秋摇贴着她的左臂,嗓音含羞,可是讲出来的话,对于当时的左渔来说却是惊天重磅。
她说:“我好像有喜欢的男生了。”
左渔先是一愣,紧接着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回过头:“啊?”
秋摇说这句话时,眼神望着操场最边上的一方篮球场,左渔巡着她的视线望去,骤然看见人群里最出众的一抹身影。少年宽肩长腿,身形优越,手腕前屈,肩上发力,驾轻就熟地摆出一个投篮姿势。
月光疏浅地照在他身上,他的腕关节轻轻一翻,篮球就听话地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出去,随着他转身时精准入网,周围的队友欢呼地拍了几下掌,纷纷说:“肆哥,这干净利落的三分球!牛逼!”
“是许肆周吗?”左渔下意识地问出口。
第3章 酒窝星球3
“你过来一点,我悄悄告诉你。”秋摇有些面红。
左渔把耳朵贴近她,温和的夜风里,秋摇踮了点儿脚尖,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说:“是他旁边的那个,熊韦谦。”
“熊韦谦?体育委员熊韦谦?”
篮球场上观赛的人不少,有男生也有女生,熊韦谦单眼皮,个子很高,体型也比同龄人壮,一眼就能看见。他把篮球传给了许肆周,刚好从场上下来,远远地朝她们这方向看过来。
“嗯。”秋摇脸颊泛起明显的红晕,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未开封的草莓味曼妥思,还有一张小纸条。
她慢慢摊开来。
借着浅浅的月光,左渔看清上面规整的字:秋摇同学,祝你新年快乐,希望你接下来的每天都尝到甜。
这会儿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主持人上台说完很长的一串结束语,晚会正式落幕。散场时,左渔亦步亦趋地跟着人流往前走,脑海里却不断回溯秋摇刚刚问她的话。
“渔渔,你呢?”秋摇手心捏着糖果,笑眼弯弯地问她,“你喜欢谁?”
在这样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学生时代,左渔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可是她发现她没有答案。
她现在,好像并没有喜欢谁。
“之前给你表白的那堆男生呢,都不喜欢?”
左渔没什么反应,秋摇又问:“一个都挑不出来?”
左渔还是摇摇头。
回到宿舍后,宿管老师十点半准时过来检查,提醒大家熄灯睡觉。
左渔记得那天晚上,上铺的秋摇辗转难眠,扯着被子翻来覆去很久,直到深夜才停了动静,导致第二天一早,她们两个人双双顶着乌青的黑眼圈去饭堂吃早餐。
然而,她们刚打完粥,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就听到周围人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
“今天好像有大领导要来检查。”
“真的假的?完全没消息呀。”
“真的,刚刚‘阎罗王’特地来宿舍说了,早上出门前必须把宿舍都收拾好,不准有任何差错,今天也不要违反任何纪律,一旦损坏了学校的荣誉,要被记处分。”
“啊,难怪今天值日组一早就被提溜去打扫了,还说必须扫得一尘不染。”
“好像说是涉及到给学校出资的问题,所以学校特别重视。”
“……”
她们听了没一会,便有巡逻老师在饭堂门口大喊:“抓紧时间了,今天别迟到,早点去教室。”
这一声令下,饭堂里的学生全都狼吞虎咽起来,左渔快速地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也抓紧时间把碗里的粥捧起来喝,连连呛了几声后,秋摇叮嘱她:“慢点,渔渔,慢点。”
利用最短的时间解决完早餐,左渔戴好口罩,和秋摇一起小跑回到教室。
时间正好赶在了六点四十五分。
通常七点开始早读,因为今天特殊,即使还没到时间,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学习氛围也很浓郁。
左渔抽出英语课本,翻开最后的单词表开始背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越来越接近第一节早课,走廊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左渔坐在前面第三排的位置,把整个单词表认认真真过了一遍后,用尺子盖住了unit8的英文单词,小声拼出词组“keep in mind;K-E-E-P I-N M-I-N-D(记住)”,一抬眸,看见了许肆周。
他今天没穿校服,作为走读生姗姗来迟,一身美式拼接连帽拉链冲锋衣,才从前门走进来,立马吸引了班上大部分的视线,就连左渔都一愣。
她确实没见过这么会穿衣服的男生,特别是相较于同龄的男生,可许肆周不仅长了一张帅咖的脸,表情淡淡的,浑身上下还有股慵懒的痞坏劲。
只是一想到他和那些赌徒混在一起,左渔就迅速撇开了视线。
因为长得高,许肆周被老师安排在倒数最后一排,才落座,前桌的孙益朝他转过身:“阿肆,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啊?今天情况特殊,被老严逮住可是要受处分的。”
许肆周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搭在他头顶,将他脑袋180度转回去:“继续背你的。”
今天早读老师不在,只有班长李栎栎在管纪律。李栎栎是班主任李植的女儿,看见许肆周迟到,只是抱着纪律簿走到了他身旁,小声地问他:“怎么迟到这么久?”
“睡过了。”
李栎栎抿了抿唇,顶着边上的视线和压力,提醒道:“今天我就不记你名字了,下次不要再迟到了。”
许肆周不甚在意地托腮,语气稀松随意:“拿来。”
“什么拿来?”李栎栎问。
许肆周挑了挑眉,示意:“你手里的纪律簿。”
“啊?”李栎栎迟缓地伸手。许肆周径直接了过来,翻开2014年1月1日这一页,修长的指骨扣在蒋科的桌面,轻敲:“笔。”
似乎是太了解这爷的行事风格了,蒋科将早已经备好的笔递给他。
许肆周拔下笔盖,大手一挥,在“迟到早退”这一格,轻飘飘的签上了“许肆周”三个大字,之后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李栎栎,勾着一抹吊儿郎当的笑,把本子还给她:“这样你也不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