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一起做什么呀, 我要回去好几天的,直到期末考试才回来,你还是回学校复习吧。”左渔一板一眼地说道。
许肆周刚扣好安全带,瞧见她那副乖学生的模样, 偏巧起了逗她的心思:“老子还用复习?”
少年坐在那里, 一头乌黑的短发, 眼睛明亮, 唇角挂着又肆又野的笑意,透出自信与张扬。
“……”左渔一时语塞。
他头脑这么聪明,确实是有说这句话的资本。
左渔默默地捏住了背包上被教科书撑出的那个尖尖角,还是决定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说话。
许肆周盯着她白嫩的手,注意到她腿上那个被塞得鼓囊囊的包, 看似有些沉重,于是随手拎到自己身上:“放我这。”
他动作自然地替她分担重量, 左渔看见他冷白修长的手背,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听到许肆周问:“午饭吃了吗?”
“吃了的。”
“吃了什么?”
“面包。”
他问什么,她答什么。
看上去超级听话,简直让人心动。
许肆周闷笑了声,低声:“这么乖啊你。”
“什么?”左渔没听清,微微眨着眼睫毛看他。
在窗外阳光的映射下,她的皮肤白得像瓷玉,金色的光晕落在眼睫毛上,闪闪发光,像蒙了一层金粉。
她真的好可爱。
呼吸可爱,怎样都可爱。
许肆周心口异常炙热,像被泡在热水中一样,烫得他有些不知所措。这辈子都没试过这种感觉。
都说以前学校里长得最好看的是她,突然好想拉开她的口罩看看她,他轻咳了声,手指蠢蠢欲动,但还是犹豫了。
算了。
还是怕吓到她。
他转了话题,眉头微微皱:“这种车的味道都这么大?”
左渔认真想了想,解释说:“是的,这种车很旧的,所以经常坏,修多了以后车里就总是一股汽油味,而且时间一长座椅的皮革老化味道也会变大,再加上乘客里很多都是老年人,他们都不爱开窗,怕吹风感冒,所以长此以往,车里的味道就很大。”
小时候她坐这种车也不适应,但是后来锻炼出来了,也就习惯了。但对于那些从未乘坐过这种中巴车的人来说,可能很难接受。
在说话时,左渔总是习惯于仔细思考后再表达。当她思考时,她的脑袋会微微倾斜,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光芒,亮盈盈的。许肆周想起那次他在奶茶店随口问她有什么好介绍,那时候的她也是这么一本正经地思考,然后真诚作答。
好像在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敷衍”这个词的存在。
“你是不是不习惯?”左渔无比共情地看过来。
“嗯。”
许肆周懒懒散散地敞腿坐着,长腿屈起无处安放,于是往前伸了一下,但在这狭窄而拥挤的中巴车厢里,空间几乎无法容纳他的动作。只要他稍微一动膝盖,就会无情地顶上前面的椅背,只能斜侧着双腿,尽量往两边倒。
“如果忍受不了,你可以闭上眼睛休息,睡着了也就闻不到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左渔耐心随和地给他提建议,呢喃软语,声音轻轻柔柔,缠绵得像浸过水的月光,许肆周本该听得心猿意马,但他妈这司机将车开得丝毫不给面子,颠得实在太厉害。
驶出恫山后的路大多都是泥土路,被各种泥头车压过以后,路面坎坷不平,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而这司机在驶过这些崎岖路面时却半点儿不减速,任由车上的乘客伴随着客车一同颠簸起伏。
“砰!”
一声巨响传来,在驶过一个路面大坑时,车辆颠簸了一下,整个车身都猛地跳动了一下,车上众人仿佛经历了一场小地震。紧接着,“噗通”一下,有人因为没系好安全带,而被这剧烈的颠簸直接推到了前面的靠背上。
这一冲击力之大,让那个人痛呼出声:“嘶啊……”
他赶紧抹了抹额头,用力揉了揉以缓解疼痛,嘱咐司机悠着点儿开。
“路是这样,不好走,”司机语气也颇为无奈,“所以一定要系好安全带啊!”
接二连三的颠簸、摇摆、急加速、急减速……伴随着车内让人窒息的气味一齐袭来,大少爷从小到大哪儿受过这种苦,一股难顶的恶心劲从胃里翻江倒海地往上涌,许肆周难受得皱起了眉头。
晕车了,服了。
上一次有这感觉,还是初中时坐渡嘉奈他姐开的鲨鱼艇,在新西兰,晕到妈不认,至今都难以忘怀。
开车的司机显然也是老手当惯了,握方向盘的时候顺手一拧,越开越任性,不仅不减速,反而在过坑时一脚油门踩到底,顺便还来了个过弯漂移。
“……”这破车。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适感愈发加重,许肆周握紧拳,太阳穴突突地跳,只能仰着头,喉咙里的一阵阵刺激感上下滑着。
“许肆周,你是不是很难受?”左渔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痛苦的神情,忍不住问道。
许肆周撇头眯她一眼,看到左渔那关注的视线,立刻调整身型,摆出一个特爷们儿的坐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趁车子稍稍平稳的瞬间,淡淡地回应道:“还行。”
“真的吗?”左渔察觉他也许在强撑,揪着手里的耳机线,语气带有一丝疑虑和担忧。
“嗯。”许肆周懒洋洋地应她一声,下巴一指她的手机,随口问,“你在听什么?”
“英语unit4的听力。”
“……”
“你要不要听点音乐,分散一下注意力?”
“行了,继续听你的英语。”许肆周看左渔低头要把耳机给他,倨傲地垫了下右膝盖,“顶得住。”
个屁。
他妈又一个急刹,许肆周将自个的卫衣帽子往脑袋上一罩,整个人没了脾气,靠坐在椅背上,半张脸都陷入了帽子的阴影中,显得有些落寞和无奈。
左渔见他准备睡觉,于是识相地不再打扰,默默将耳机塞回自己耳朵。
车厢内很安静,大多数乘客都闭着眼在休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安静和祥和的氛围。
偶尔有电话铃声打破这份宁静,很快就会被乘客们按掉,接听的人也尽量压低声音交谈,以免打扰到其他乘客。
这种乡镇的中巴车并没有中途设置停靠的站点,而是沿途可以上落客,只要路上有人招手,司机就会停下来,但因为从恫山到尺塘多为山路,所以沿途上客不多。
大概开了近半个多小时,才有一位婶婶提着两只花鸡上车。
两只花鸡还活着,她买完票后,直接走到左渔这排的另一侧空位落座,和许肆周隔了一条走道。
那位婶婶随意地将花鸡扔在过道上,花鸡被塞在一个破旧的尼龙袋里,束缚着两只脚,露出两个脑袋,还活蹦乱跳地,偶尔在袋子里扑棱几下翅膀。
许肆周的长腿屈着,左腿就伸在过道外,那两只鸡扭来扭去,差点儿就碰到他了。但他的身体却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毫无察觉。帽子将他的脸盖了大半,只能看到他眉毛微微拧着,脸色苍白,看表情好像是不太好受。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应该是晕车了。
尽管他努力地忍受着不适。
毕竟这种长途车的条件确实有些恶劣,与外面那些舒适便捷的交通工具无法相提并论。左渔忍不住在想,像许肆周这种出身于富裕家庭的公子少爷,应该从来没有坐过这么接地气的车吧?
窗外尘土飞扬,满山遍野的树木在飞速地往后倒退,在这种山峦重重的小地方,原始而古朴,远处是错落的小山村,时光在这里像是被尘封了起来。
随着汽车的拐弯,走道上的尼龙袋也跟着向右侧滑去。这一次,它真的碰到了许肆周的脚。
左渔担忧地倒抽一口气,怕他会因此而发作,心脏紧了紧,但他似乎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懒洋洋地转身将两条腿并在一起,整个人往走道那侧缩着。
那么身型优越的一个人,此刻看起来竟然有种脆弱感。
左渔轻轻叹口气,想着等中途司机下车休息的时候,去给他买点橘子,也许这能让他心情好些。
她以前坐这种车也受不了,每次出发前,外婆都会提前给她买好一袋橘子让她带上车吃,还让她不要把橘子皮扔掉,因为闻着橘香味就不容易晕车。
每次照做后,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当司机到达服务站的时候,已经三点一刻了。
这个路边服务站不是很大,但是后面有一个挺大的停车场,里面有一家小超市和一间沙县小吃。因为位置离市场很近,所以西边那条小路上有很多卖水果的小摊贩。
左渔坐过这趟车好多次,知道跑这趟路线的司机都会习惯在这里停五分钟,不仅是为了他们自己下车休息几分钟,也是让车上的乘客可以顺便上厕所。
许肆周仍旧朝着走道那头闭眼睡觉,左渔不敢打扰他,于是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从他前面的空位挪了出去。
她的动作非常轻盈,尽可能地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从车内下来,左渔抓紧时间往西面的小路赶,穿过停车场,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零零落落的几个小摊,她直接跑到其中一家水果摊前,跟老板娘说买橘子。
摊位的老板娘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原本正磕着一捧瓜子在看电视剧,看见左渔这个时间点穿着校服出现在这里,便拿着袋子好奇地问她:“囡囡,你不用上课伐?”
“有事情,我请假了。”左渔来到橘子前,精心挑选了几个果肉饱满的橘子,装进袋子。
“哦,听你口音,不是这里人吧?”
“不是。”
“恫山坐车过来的?”
“嗯。”
左渔将挑好的橘子递给老板娘,等她称重时,又被拉着聊了两句。她看了眼时间,怕车子走了,只好打断她,问她多少钱。
“九块四,算你九块好了。”老板娘爽快地回答道。
这个时节的橘子贵得令人气馁,左渔站在那里,原本还想着给外公外婆再买点儿水果,现在也只好作罢。
许肆周从车里下来,拿着手机,才转身就看到左渔拎着袋子叹了口气,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林梢的缝隙投落在她肩头。
“阿肆,你等等,我问问秋摇……”
熊韦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肆周打断了——
“不用了,找到了。”
熊韦谦听他电话里的意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原来你没来上课,是找左渔去了……”
许肆周的视线还停留在左渔的方向,心思似乎完全落在左渔身上,只是机械地回应了声:“嗯。”
他心不在焉地挂断电话,一颗惶惶不安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刚刚在车里醒来,发现旁边座位空无一人,原本昏昏沉沉的神智瞬间就清醒了大半。他迅速恢复思考能力,从精神恹恹的状态中摆脱出来,看窗外,看前后左右,又看她的包还在,估计她应该走不远,于是问司机问乘客,下车,给熊韦谦打电话。
停车场空旷寂静,只有风声作伴,树木摇曳。许肆周四处寻找了一圈,才终于在停车场的一角发现了左渔。
左渔遥遥站在马路对面,她没想到许肆周竟然醒了,刚收起老板娘递过来的一块钱,转头就对上了他灼灼的视线。
这个季节的萝藦种子飘得比他还高,像蒲公英的“降落伞”般四处乱飞。在恫山那边,当地人都喜欢叫它假面蒲公英。
他那只手垂在身侧,紧握着电话,孤独地立在那一片漫天的萝藦中。这一幕让左渔的心头一紧,连忙朝着许肆周的方向跑去。
“对不起……我买橘子去了,你是不是在找我啊?”左渔的语气中带着急切和歉意。
许肆周本来就没生气,只是急于找人,但看到她眸中流露出的不安和紧张时,他自嘲地一笑,他在她心底的形象是有多差,怕他的同时还这么温顺地给他道歉。
他对她俨然没了脾气。
“上车吧,我抽根烟。”许肆周将手机揣回兜里,手也跟着放进去。
他没明确点头说是在等她,只是说自己烟瘾犯了,左渔这才悄悄舒了口气,还好。
瞥见少女自以为不甚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许肆周垂下头笑了声,背过身去,走远几步准备抽烟,免得风吹过来把烟味吹到她身上。
他烟瘾不重,但刚才晕车,需要抽根烟缓解,这才摸出打火机。结果,突然有人拉住他背后的外套衣角。
他转头一看,发现是一只手牵住了他的外套下摆。这只手的肌肤细嫩得就像刚剥壳的荔枝。
他们前方的汽车发动了,尾气呼啦啦地排放着,离得有点远,左渔慌忙拉着他,语气有些急促:“许肆周,车要走了,你要不还是别抽了?”
“喂,你们两个,还在那儿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快点儿上车啊。”司机大叔从驾驶室的窗户探出头来,冲他们大声喊道。
听见司机大叔的催促,左渔有点儿慌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一手提着橘子,另一手拉起许肆周的手就往回赶。
“司机叔叔,麻烦您等等……等等……”
左渔知道想抽烟的时候心里会痒痒的,很难受,因为她爸爸就是那样,所以她边跑还边回头叮咛他:“许肆周,你忍一忍,我们先上车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