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渔站在原地,看他颀长的背影落在夕阳下,被浅浅的晚霞蒙上一层滤镜。
没一会他便回来了。
和他一同过来的还有一位戴眼镜的男老师。
这位男老师边走边和他聊天,左渔很快想起来,这是严老师,德育处的,经常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宣读违纪学生的名单,因为平日不近人情,也是大家口中的“阎罗王”,远看很严肃古板的人,现在竟然笑着跟学生谈天。
这么看,许肆周和他挺熟络的。
左渔看着俩人慢慢走近,突然想不通为什么许肆周才转学过来不久,却能和老师处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真的是很聪明的人。
“这个号成吗?”严老师带着许肆周走到一辆电瓶车前,翻出了一个芭比粉的头盔,“我女儿上学用的。”
许肆周接过,抬眸看左渔,指节颠了颠:“合适。”
“那行,你们拿去用,明天再还我就行,不着急。”严老师朝左渔打了声招呼,然后拍了拍许肆周的肩膀叮嘱,“你小子慢点骑啊,路上注意安全。”
“驾照带了吗?”
“带了,谢了老严。”许肆周下巴微扬,左渔远远看着他。
许肆周那么冷拽的一个人,手里却拎着一个芭比粉的头盔,上面还印着可爱的hello kitty,挺不搭调。
“戴上。”他走过来把头盔递给她。
左渔伸手接过,指尖勾着皮筋,把马尾解了下来,边解边问:“你和严老师认识呀?”
少女馨香柔顺的长发洒落在肩头,许肆周盯她一眼,慢慢地把手放进裤袋,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嗯,他之前处理我的休学手续。”
左渔摸索着卡扣,将脑袋套进头盔里,刚戴上,突然一声轰鸣声把她吓了一跳,她看向许肆周,发现他已经点好火在等她了,一双长腿跨在两边,整张脸藏在黑色的头盔后,左渔看不清他的表情,赶忙小心翼翼地上前爬上后座。
从校园出来,路上的车辆不少,但许肆周开得很快,左渔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心。
她不知道车速开到多少,但发动机的嘶吼声让她不安,耳廓两边疾风呼啸而过,将她的头发吹得往四周飞扬。
许肆周突然踩了下油门,视角两边的风景飞速倒退,左渔的心跳也跟着提速。
她没坐过快车,有点害怕。
而且这种流线型的车身,让她双手无处安放。
她很局促,不知道这种摩托车应该怎么坐才对,别扭地动了下,但许肆周和她只有一拳之隔,怕冒犯到他,她又稍稍往后挪了挪。
许肆周明显感受到她的不安,侧头透过防风玻璃看她一眼,风里飘来他的声音:“抱紧我。”
可是左渔的教养让她做不出那么大胆的动作,只好抓着许肆周的衣角。许肆周没有在意,缓缓拉高油门,随着车速的提高,左渔脑子逐渐放空,周围的环境变得模糊不清。
“抓紧。”许肆周低吼一声。
左渔回过神来,紧紧的抱着许肆周,思绪变得凌乱,距离和心脏一起,被挤压。
那一天很冷,冬风凛冽,风吹过来像刀子一样,刮得生疼,左渔冷得瑟瑟发抖,缩在后座不得不往许肆周身上靠,以汲取热源。
少年还未完全长开的肩背,是她唯一的安全感。体温一点一点地回升,视线的最后,左渔透过反光镜看到许肆周与她交缠在一起的身影,耳尖悄无声息的泛红。
天边的晚霞映落火红的亮光,一辆机车载着两个小小的影子,像疾风和闪电般刺穿在小镇的街道。
那时候的她还不觉什么,等到多年以后,左渔才惊觉,这一幕竟像个信号弹般,自此开启了她轰轰烈烈的青春。
许肆周一路上没再说话,沉默而安静地开着车,直到驶进县医院的侧门,那阵摩托车的轰鸣声才渐渐低了下来,许肆周稳稳停在了大楼门口,熄火,回头:“到了。”
左渔心跳还很快,呼吸也没来得及平稳下来,她后知后觉地“哦”了声,手臂松开他,下了车。
摘下头盔后,脑袋终于被解放了出来,许肆周将她递过来的头盔夹在手臂下,问:“吓着了?”
“没、没有。”左渔摆着手否认,眼睛轻轻移开,但还是低声解释了句,“就是,开得有点快,我有点怕。”
许肆周一张脸隐在头盔下,左渔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却见他慢悠悠地把手套摘下,淡淡地瞥她一眼,“嗯”了声解释:“一个人骑惯了。”
第10章 酒窝星球10
医务室门外,左渔做完小剂量的破伤风抗毒素皮试出来,看到许肆周懒洋洋地靠在走廊上,一半肩膀侧着在玩手机。
犹豫了小半会,她还是鼓起勇气,轻轻挪了过去,唤他一声:“许肆周。”
又轻又细的一声,像窜出的一只小猫嘤咛,许肆周抬眼看她,少女戴着口罩,只能看见她的后耳根微微有些泛红,似乎是局促得紧,被她原本雪白的肤色显得这抹绯红格外明显。
“那个钱,我晚点还你可以吗?”她说。
左渔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刚刚缴费时,是许肆周替她垫付的,不到两百块钱,许肆周没让她还,但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告诉他会还的。
两百块钱本就不算什么,许肆周觉得无所谓,刚想拒绝,但看到女孩正经且有些坚持的眼神,就应了下来。
“嗯,你有钱了还我。”
他讲完,又是沉默。他继续玩游戏,左渔则坐在候诊长凳上,两只手乖乖放在膝盖上。
虽然他回答得很冷很简洁,没有多余的语气和表情,但有那么一瞬间,左渔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坏。
而且联想起他下午在球场上的表现,想到他为班级争光,想到他会在自己差点被踩时出头,还送她来医院,左渔总感觉他挺复杂的,虽然气场依旧强大,她不敢惹,但好像还挺好说话。
许肆周这会儿玩着Gravity Guy,操纵小人不断跳跃躲避陷阱障碍,一款考验灵活反应的跑酷游戏,早八百年前就通关了,但还是百无聊赖地玩着,并不知道左渔这时候默默地在心底将他的那张“坏人卡”反反复复地翻来覆去。
走廊上人来来往往,左渔坐在许肆周斜前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安静而沉默。
她撇过头去,偷偷打量他的侧面。少年下颌清瘦,眉眼锋利,轮廓分明。哪怕只是站着看手机,往来的人都忍不住打量他。
而他仿若毫无察觉,指尖在手机上散漫点划。
像他这样狂傲的少年,大概早就习惯别人的注视了吧。
而她不一样。
她戴着口罩,额头贴着一片纱布,只是坐在他身边,被那些好奇的、探究的余光掠过,就已经感觉不自在极了。
“帅哥,约的哪位医生,我看看你门诊号?”
左渔正想着,一名护士手臂夹着一沓病历本停在了许肆周面前。
“挂的什么科?哪受伤了?哪块不舒服?严重吗?”她主动靠近许肆周,关切地询问他的病情。许肆周在她连珠炮似的发问下,错开了她的手,语气淡淡:“不是我,陪她来的。”
护士小姐姐扭头望过来,这才注意到左渔,有些尴尬地笑笑,默了下又问许肆周:“你小女友生着病你还有心情玩游戏呀?”
许肆周玩游戏的手突然停滞下来,眉毛松了一下。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因她这句话,莫名比之前更加沉默尴尬。
“不…不是。”左渔看到他戏谑的目光,耳朵红得跟烧着了一样,和护士姐姐结巴了好半天,说完又着急转头,慌张地对着许肆周解释说,“不好意思。”
许肆周把手机放进口袋,来了兴趣,随口问她:“为什么不好意思。”
她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旁的护士也跟着尴尬了一下,讪讪一笑,有点过意不去,说:“抱歉,误会你们了。你们学校有老师在县里各地抓人抓早恋,我就自动将你们对号入座了,实在是抱歉,那你们继续等吧,有事再找我。”
“好。”
左渔点头应下来,在护士姐姐离开的同时看了许肆周一眼。他依旧还是那副懒散的姿态,也正看着她,脑袋微微垂着,挑着眉,似笑非笑地。
左渔不着痕迹地捏住校服裤缝,深吸一口气,叫他:“许肆周。”
还是那种软糯的声音,许肆周发现了,她特喜欢郑重其事的喊他名字,还带着不自知的撒娇意味,许肆周不自觉地拇指和食指磨了下,“嗯”了声问她:“怎么了?”
“要不你先回去吧?”左渔试探着问,“我妈妈在这里工作,等下她送我回学校就好了。”
虽然这个点她还没上班,可能正在接弟弟放学的路上。
许肆周盯着她,光线下的瞳孔漆黑明亮,还没回答,同一时间,他放在外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收回视线,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许肆周全程在听,没作声,左渔偶尔抬起头看他,总感觉他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淡下来。
“小周仔,手下报给我的消息。今天有人在万寿街地下赌场见到许阜,听说是去还钱的,赌场老板约定的日期,来是来了,人又跑了,现在找不到人在哪,赌场老板也不透露,软硬不吃。”
“哪个赌场,位置在哪,我过去?”他立刻问,空着的那只手摸出裤兜里的烟盒,转念又想起医院里不能抽烟,于是边打电话边往大楼外走。
他刚走远几米,身后注射室的护士突然喊:“左渔。”
左渔在他离开的背影中只粗略地捕捉到了“赌场”两个字。
她轻轻叹了口气。他又要去赌了么?
左渔撤回目光,起身看了眼里面墙上挂着的钟,刚刚护士姐姐让她等15分钟,观察局部反应,快到时间了。
她走过去,护士戴着口罩问她到时间没。
左渔摇摇头,说:“还有三分钟。”
“行,那再等等。”
左渔默默等着,注射室不大,没有其他人,很安静,只有护士撕拉注射器外包装发出的窸窣声响,过一会,她看时间提醒左渔:“时间到了,过来看看。”
左渔听话地上前,抬起手让她观察。
“嗯,皮试没问题,接下来要打屁股针,把校服裤拉下来一些。”
四周竖着屏风挡板,左渔乖乖照做,护士则在一边蘸消毒棉。沾湿的棉签毫无预兆地碰到皮肤,凉飕飕的,左渔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不受控地抖了下。
可是下一秒,尖锐的针头刺穿进来,钝沉绵密的痛感蔓延开来,她忍不住闷哼了声。
她咬着牙关,肌肉一抽一抽的,又酸又麻。
太疼了。
护士边推针边嘱咐道:“打完后再观察15分钟,别着急走。”
许肆周抽完烟回来,皱着眉头听电话的间隙,恰巧听见医务室传出左渔因疼痛而微微变调的声音,分心的那一瞬间竟然忘了接话。
“现在过来吗?”没听见回答,电话那边有些不解。
许肆周眯了眯眼,脑海里闪过少女那道带有一丝哭腔的闷哼声。
到底是个女孩子。
他心一软,沉默片刻,慢慢停住了脚步。
左渔刚好打完针出来,腿还是酸酸麻麻的,行动又缓又慢,抬头看到许肆周竟然还没走,有点出乎意料。
但他的眉眼表情不算舒展,左渔不知道他电话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怕他是等自己等得不耐烦了,有些害怕他会发脾气,于是怯怯地问:“你要走吗?”
左渔本意是想问他是不是要离开,但这个问句落在许肆周耳朵里,以为她是没有安全感,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一会,舌尖一顶后牙跟,转头又回门口候着了。
“老钱,晚几分钟。”他说。
左渔有些愕然,眼看着许肆周向电话里交代了几句,然后把手机收起,转身后再次等在了一旁。
还是原先站的那个位置,和她隔着一米远的距离,许肆周抱着臂,手肘抵着墙,盯着她问:“要不要给家里人打个电话?”
“我手机没带出来。”
左渔看他一眼,细声细气地解释:“放在宿舍的柜子里了。”
因为学校管得严,她平时不敢把手机拿出来用,周一到周六都锁在宿舍柜子里,直到周末放假才会拿出来和家里人联系。
“好学生。”他笑了笑。
左渔耳朵倏地发烫。许肆周手心转着手机,明明只是无心的一句调侃,却偏偏让她在想:那你是坏学生么?
但这种微妙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多久。许肆周解锁了手机屏幕,划开拨号页,递给她:“用我的。”
“嗯?”这让左渔有点没想到。
“借你。”他说。
左渔这才反应过来,轻轻地“哦”了一声,走过去对他说:“谢谢。”
许肆周手指修长,骨节明晰,整部手机几乎都被他的手掌握住。左渔小心翼翼地伸手接了过来,捏住他手机的一角,避免肢体接触。
“会用吗?”他问。
“嗯,”左渔咬着唇,一边输入妈妈的手机号码,一边点头,“会的。”
嘟——嘟——
电话响了短暂的两声,就被接起。
“喂,哪位哦?”
与沈丽姝的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她周遭的嘈杂声、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车声,以及小学生喧嚣的玩闹声。
“妈妈,我是左渔。”
左渔看了眼几步之遥的许肆周,他个子很高,一双长腿特别瞩目,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心里的橙色糖果盒,担心他等得久,左渔飞快地说:“妈妈,你什么时候来医院,我下午的时候不小心被生锈的钉子刺伤了,班里的同学把我送过来医院打破伤风。”
沈丽姝刚把左烨轩从恫山一小接出来,此刻听明白,告诉她自己回趟家之后就过来,让她等着。
左渔告诉她“知道了”,等那边挂断后才乖巧地把电话从耳边拿下来。
只是她才放下来,手机却倏地再次震动起来,左渔没细想,以为还是妈妈,径直点了接通,然而,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屏幕中的女人,眉梢眼角风韵细腻,温柔的长卷发披散在舒展的颈后。
一件浅色西装,两只米白色的珍珠耳环,身后是高空斑斓的夜景。她面前摆着一份文件,右手执着笔,正低眉翻动着。
这样气质拔群的女性,和她妈妈那素来朴素的风格截然不同。
左渔有一刹那的失神。
以为自己看见了上世纪90年代的港星,她曾经只在泛黄复古海报上见过。
“这次接这么快?”那边抬眼看向镜头,带着点调侃的意思。
左渔懵了,电话来得毫无预兆,她下意识地接了。这会儿再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美国打来的越洋视频通话,上面写着——许女士(美国)
她这是误接了许肆周的电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