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驰紧绷着脸色,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内心就像是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望不见底的黑暗,无尽的深渊恐惧,心慌到全身发冷。
他无法站在外面等待。
他要进去看她。
要进去陪着她。
她从以前就害怕进医院,害怕动手术,现在肯定害怕极了,他得陪着她。
程驰推开陈延就要闯进去。
江可儿也急忙拦住他:“程驰,手术还没结束!”
正当外面吵闹时,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医生满身疲惫的走出来,取下口罩,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下,他深深的鞠躬弯腰:“很抱歉........我们尽力了,你们现在可以进去跟她...再说几句话。”
轰—
瞬间。
犹如一刻惊雷炸响了现场,所有人的耳朵都仿佛有一瞬间失聪了般,江可儿直接捂着嘴痛苦的哭了起来,“清黎!清黎!”
这最后的陪伴她早就做好了江清黎会离开的准备,可当现在真的来临时,她才发现根本就无法做好准备。
她哭得凄惨而痛苦。
陈延也不禁潸然泪下。
全场都弥漫在一股巨大的悲痛中。
唯有程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眼眶猩红,紧紧抓着医生的袖子:“救她!我要你救她!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我只要她活着!活着!”
医生无奈的摇头:“对不起,程总。如果病人能够早一点接受治疗......能够早一点进行骨髓移植手术....”
他话音落下。
身旁突然响起小孩凄惨的哭喊声:“妈妈!妈妈!”
小小的身影直接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冲进了手术室内。
当看着手术台上还没清理的红色纱布,还有双眼紧闭消瘦的江清黎时,江星星撕心裂肺的一声一声的喊着:“妈妈,妈妈......”
他还没有当着她的面喊过妈妈。
妈妈还从来没有听过他喊她。
她不想让他知道,他就装作不知道。
可是妈妈,明明我什么都按照你说的来,为什么你却没有做到的陪我一辈子!
程驰跌跌撞撞跟在后头冲进来的,望着床上那张苍白消瘦,毫无声息的面容,他浑身冰冷,犹如置身在冰窖里,无法再迈前一步。
这一定是一场噩梦。
是一场噩梦吧。
小孩痛苦撕裂的惨叫声将他拉扯回现实里,“妈妈........妈妈.....我求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愿望没有完成啊!”
“妈妈,妈妈.....”
程驰再一次遭受到重击,他眼眸猩红,死死的盯着江星星嘴巴喊的称呼。
猛地朝前扑过去,双膝下跪,手掌慌张的抓住了他的衣领子,颤抖着声音,难以置信又饱含痛苦:“你!你喊谁妈妈!”
江星星咬牙切齿,憎恨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如果不是他!
妈妈不会死的!
是他!一次次伤害妈妈!
是他不要妈妈,硬是要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
“你害死了妈妈......!”他憎恨的怒吼。
“妈妈因为你,流了多少眼泪!”
“你为什么最后一刻还不能陪在她的身边!”
“是你杀了她!”
江星星就像发了疯般,他猛地抓起一旁医生还没收起的手术刀,直接狠狠的朝程驰的心脏捅了过去!
鲜血迸溅,喷满了江星星的脸庞,他那张慌张无措的小脸被吓得惨白,呆呆的望着自己手里的刀柄。
已经完全被吓傻了。
程驰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到刀柄捅进的时候,先是一阵不可置信,而后又向从万丈深渊的痛苦中得到解脱般。
他缓慢的伸出手掌,自他出生这么多年以来,头一回带着父爱的宠爱,抚摸着江星星的脑袋。
“爸爸.......对不起你.......”
他太过愚蠢,知道得太晚。
他若是.......若是能够早点知道真相,他们一家三口现在会过得无比幸福。
他早该想到,江清黎对江星星爱过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一定不会跟江铭勇有关系。
是他对不起他们母子,这么多年了,让江清黎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也让星星对他憎恨仇视。
他太失败了。
“别怕......爸爸.....对不起你。”他忍着剧痛,心疼的望着眼前已经被吓傻的江星星。
贪婪的望着他的眉眼,这眉眼,多像江清黎啊。
这高挺的鼻子,却更像他。
“你没有做错,别怕.....爸爸正好累了,想去陪你妈妈了......”
在江清黎离世后,他早已心死,他说过的会去陪伴她,不让她孤独的。
她最怕一个人了。
他侧过身子,拉住了江清黎还尚有余温的手掌,忍着疼痛,唇角却释然一笑。
也许,阿黎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他了。
下辈子,下下辈子,她到哪里他都要陪着她。
江星星惶恐的看着男人就这么晕倒在他的面前,他崩溃的大哭:“不,不要!”
外头的医生和江可儿他们也急忙冲了进来,看到里面的场景都吓坏了,急忙给程驰进行抢救。
江星星也因为受到太大的冲击,彻底晕了过去。
......
“阿驰,你怎么也信这个?爬万层台阶就能长命百岁,太假了吧。”
“嘘,心诚则灵。”
“好吧,可是我好累。”
“我背你。”
程驰弯下腰背着瘦弱的江清黎,一步步的的往上爬。
到达山顶。两人虔诚的跪在菩提前祈祷。
江清黎率先睁开眼睛,一看旁边的男人,平日一向嚣张跋扈,不信鬼神的他,这一刻脸上写满了认真和敬畏,他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就像是有说不尽的话。
江清黎静静的望着他。
等到男人睁开眼后。
四目相对那刻,她勾唇一笑,“比我说的还长。”
程驰温声:“只要有用,我愿日日过来。”
场景一转。
是江清黎血色丧失的躺在病床上,程驰不可置信,跪在地上痛哭颤抖,“都怪我食言。”
“我该日日跪拜的。”
程驰感觉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无比长的梦,梦里的场景虚幻又缥缈,又那么可怕。
他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熟悉的白色,他先是一阵恍惚,久远的记忆慢慢回笼。
程驰僵硬的扯动身板,胸口拉扯的疼痛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境,都是真实的。
而他......
也还活着。
程驰浑身一颤,他手臂僵硬的抬起,猛地将手背上还在输液的针管拔掉,翻身就要下床。
门外监护的人听到动静后猛地冲了进来,就看见程驰摔倒在地上,他急忙起身,将人扶起来。
“程总!你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你先别激动,我喊医生过来。”
“她在哪!阿黎在哪!我要去看她!”
门外一阵兵荒马乱的冲进来,先将程驰从床上拖起来,见他一直要挣脱,便给他打了镇定针。
程驰再一次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又是挣扎的要出去,嘴巴固执的喊着江清黎的名字,所有人都当他疯了,压制不住他,又怕他再牵扯伤口,只能继续强行让他昏迷。
周而复始的一次又一次。
他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
他没了疯狂,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望着窗边,眼神无神就像是失去了聚焦点。
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多半会让人以为已经去世了。
地板上。
突然多了一道接近的小身影。
程驰眼神古井无波,宛如一潭死水般。
小身影就驻足在他眼前,遮挡住着房间唯一微弱的月光。
房间陷入黑暗,唯有两道呼吸一深一浅的交错着。
江星星背着光,看不清眼前男人的模样,但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莫过心死的荒凉和空洞。
那副颓废到骨子里,人都要快腐朽的气息。
他缓慢而轻声的说道:“妈妈留下的信里告诉我.....你是我爸爸。”
江星星就看着原本毫无生息的程驰,突然睫毛轻轻一颤,而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晶莹的泪水从眼尾滑落。
江星星再也忍不住,他朝他身上扑了过去,嚎啕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
程驰紧紧的搂着他的小身子。
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浑身颤抖,疼得肝肠寸断。
......
三年后。
程家度过了危机,又重新站在了香江金字塔顶尖的位置。今年,程老爷子对外宣布正式退位。
程驰成为程家历任以来最年轻的董事长。
帅气,多金,登顶福布斯榜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和绯闻的他,却在三年前接回了一个小男孩。
并且宣布这是他的亲生儿子。
而至于生母,至今无人得知。
只知道程驰除了那段和蒋明嫣失败还没开始的婚姻后,这几年身边再无任何异性。
就连狗仔夜以继日的蹲点,都只能发现这位商圈大佬的生活只有家和公司。
规矩到令人觉得不可置信的两点一线。
今晚手机程氏年终宴会。
黑色的宾利姗姗来迟,停靠在路边。
陈延抬眸朝后视镜望去,男人轮廓分明的面容一半隐匿在黑暗中,眸光锐利而无情。
自从程总从医院出来后,人变得越发冷漠无情,做事风格也比以前狠厉老练许多。
几乎是一心放在事业上。
明明程氏已经做到迈向世界级的成功,可他还是觉得不够,几乎是病态得投入在工作里头。
还将公司一半的利润全部投放在他所建设的白血病思黎基金协会里。
思黎....
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人却知道,程总这是思念成疾了。
故人已逝,留下的痛苦往往是这些走不出来的人。
“程总,到了。”他温声道。
程驰将手里的文件放下,正欲拉起旁边小孩的手,却见江星星突然摇着头,一脸痛苦的捂着肚子。
他那张原本还冷冽无情的面容瞬间紧绷了起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星星捂着肚子,艰难道:“爸爸......我....我想拉屎。”
程驰微松口气,“我带你去。”
副驾驶位的林秘书立马温声道:“我带小程总去吧,程总,如今宴会开始的时间马上到了,您先进去吧,我会负责照顾好小程总的。”
她回答得温柔又缜密。
程驰只是把目光落在江星星身上,“她陪你去?还是我陪你?要不要喊医生?”
江星星急忙摇头,觉得他太夸张了,“你进去吧,我跟这位...阿姨去就好。”
程驰淡漠的扫了眼林秘书:“照顾好他,不准有任何一丝疏漏。”
林秘书连忙点头。
程驰和陈延先下车。
林秘书温柔的牵起江星星的手掌,“要不要我抱你?”
江星星原本着急的神色却变得缓和了一些,如今六岁的他,模样长得越发精致清秀,五官完全是随了江清黎的温柔。
可一双眼神犀利得像极了程驰。
“林秘书。”他突然仰着头,望着她。
林秘书笑了笑:“怎么不喊我阿姨了?”
江星星轻嗤一笑:“阿姨,你算我哪门子的亲人啊?”
林秘书脸色僵硬了下,“小程总......您是心情不高兴吗?”
江星星打量了她两眼,而后沉声不说话。
他自顾自的往前走,还冷声道:“别跟着我!”
林秘书不敢往前,但看到他走进去的方向是洗手间的位置,便站在门口等着。
宴会照例举行。
程驰发表致辞后便坐在台下,下意识的抬起手腕看着时间,去洗手间都半小时过去了。
“陈延。”他扭头,朝身后的人沉声。
陈延立即上前。
“去看看人在哪了?”
陈延点头,没过一会,他脸色有些着急,“程总,小程总不见了。”
程驰面色骤变,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封锁现场,让所有人从现在开始不得离开位置半步。派一队人去调监控!”
一个才六岁的小孩怎么可能会突然消失。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发生意外了。
这些年他为了扩大公司早日完成商业宏图,手段狠厉也得罪了不少人,他担心江星星是落到那些人手里了。
陈延知道江星星对程驰的意义,比整个程氏还大,哪怕现在绑匪让程驰让出程氏所有的股份,他也会为了江星星毫不犹疑。
这边的响动立马引起了会场宾客的注意,众人见情势不对,赶紧互相询问到底发生何事。
林秘书早已吓得脸色苍白,跪在程驰的面前,“程总,对不起,是我的失职,我真的看见小程总进厕所没出来过,我也不知道怎么会不见的。”
程驰脸色冰冷:“这些话,你留着进警局说。”
林秘书瞬间遭遇了晴天霹雳般,浑身一颤,瘫软在地上。
程驰一帧一帧的反复观看监控录像,确实没看到江星星有走出洗手间的痕迹。
这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
除非酒店的监控被人黑掉,经过删减.....
又或许......
程驰蹙眉,大步朝洗手间走去。
酒店的洗手间豪华又大气,几乎每个隔间都做得跟房间似的,现场早已清场,一步步看过去。
最终,他目光锁定在外面楼道处窄小的工具房。
门一推开。
男孩抱着膝盖,抬头望着他,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致死那双像极了那人又黑又亮的眼眸里盛满了泪水。
程驰原本紧张愤怒的情绪瞬间被压了下去,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见到她了。
“怎么躲在这?”他低沉着声。
江星星委屈的揉了揉眼睛,指着他身后的林秘书:“因为她骂我,说我是没妈的孩子。”
林秘书吓得当即跪下,大喊冤枉:“程总,冤枉啊,我哪里敢这样和小程总说话!”
“我若有说这样的话,我对天发誓,我不得好死!”
程驰脸色早已难看至极。
他弯腰,一把将江星星从地上抱起来,一言不发的走出了洗手间。